这座佛寺偏居一隅,很不起眼,临街的外墙上贴满了诸如老军医祖传秘方、专业换锁、疏通下水道、高价求子等等小广告。
钟魁绕到寺后的小巷里,翻墙进去。老实说,他也不知道冥冥之中是什么样的一种力量,促使自己在白天里做出这样的举动。
地上满是厚厚的落叶,杂草丛生,飘散着**的味道,已经很久没有人烟了,几只流浪猫把家安在了这里。
唯有院子里的几株古树,郁郁葱葱,枝繁叶茂,一群乌鸦在这里落户,树冠几乎将不大的院子遮住了大半,大白天这里阴森森的。
因为修行传承的原因,钟魁是不惧一切魍魉魑魅,相反他要迎头而上。这是他的道心所在,正所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行。
钟魁轻轻地踏在落叶上,心头涌起一阵苍凉之意,还有一些特别的难以道明的情绪。
道教乃是本土宗教,而佛教则是来自西方。
佛法一入东土,便扎根生长,曾经数次大兴过,除了因为统治者扶植的原因,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佛教相较道教是一种更体系化的宗教,同时更“亲民”,信我则得福报,而道教往往这样暗示你:
我正在修仙,信不信由你,没事不要来烦我。
佛法也“易学”,甚至只要在家里吃素诵经,心诚就可以立地成佛了,而三千道藏,对普通人来说,却晦涩难以理解,其中又多虚妄之说,所以相较之下,前者拥趸者更多。
于是,道教出现了“老子化胡”的说法。
老子化胡,说是老子骑青牛西游,在古印度化身佛陀,教化胡人的故事。这成了佛道两家的公案,后世多认为这是道教徒犯了红眼病,故意捏造的典故。
风水轮流转,一墙之隔,那边的道观中,人声鼎沸,而这里则无比破败。
钟魁并不认为世事就这就么定调了,以为天地发生了根本变化,灵气大涨,与道家有着直接联系的道教会大兴,佛门就此沉沦。
至少,钟魁曾经在晋省黄土塬下见过有个酒肉和尚的本领不低。历史上的佛门,曾涌现的大德高僧甚多,名声更显。
所以,钟魁相信佛门也一定自有传承,殊途同归。
佛门自西天而来,在东土扎根,吸收了本土的营养,早已经跟东方文化密不可分了。佛门八宗,那些不适应的,纷纷被淘汰,或被边缘化,或被内部其它宗派消化吸收,唯有禅宗成果斐然,俨然成了华夏文化的一部分。
除了这个小院子,这座佛寺只有一座殿堂,和两边已经倒塌的原本应该是僧舍的建筑。比钟魁曾见过的秦氏家庙还要小。
殿堂狭**仄,早就成了危房,屋顶上长满了茅草,里面供奉着却是一尊睡佛。昏暗的光线下,佛身到处都是尘土与鸟兽的粪便。很人想像,在这座日新月异的城市里,还有这样的一个存在。
那睡佛姿态,极为安详,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像是在睡梦中进入极乐净土世界。
蓦地,钟吕齐鸣,有诵经声从遥远的方向传来,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洪亮厚重,如春风拂面,令人陶醉,统摄住听者的全部心神。
场景变了,满天祥云之下,吉鸟绕飞,伎乐齐鸣,四周变成一个金碧辉煌的世界,无数精舍、楼观、宫殿林立,万千佛陀聚集在一起,如众星拱卫,当中一位宝相庄严的佛主,正结跏趺坐于大莲花座上**。
《佛说阿弥陀经》记载,佛说,从这里一直向西去,要经过十万亿那么多的佛世界后,那儿有一个佛世界,这个世界的名号称为极乐。极乐佛国的佛主名号,称为阿弥陀佛。
其国人等智慧高明,颜貌端严。但受诸乐,无有痛若,皆能趋向佛之正道。在这个极乐世界里的一切众生,没有种种痛苦与危难,只会在生活上、精神上享受其他一切世界所没有的种种快乐,所以称为“极乐世界”。
钟魁不懂佛法,也听不懂阿弥陀佛在说什么,只觉得那盛大梵音妙语之中,没有痛苦,没有悲怨,也没有任何欲求,平静、快乐、愉悦,超脱一切。
这只不过是幻像,曾经有过那么一刹那间,钟魁差点拜伏在地,愿为佛主贡献自己的一切。
当他抵挡住这种特别的诱惑,遍布佛陀的极乐世界立刻消失了,金碧辉煌的佛光和美妙的伎乐也消失了。
场景遽变,一阵阵阴风呜呜,旋即黑云压城,鬼哭狼嚎,到处是尸山血海,处处是白骨腐肉,长着血红眼睛的野兽正在抢夺撕咬着还未死透的生物,濒死的人类在哀嚎。
天地间,一片肃杀之意,令人心惊胆寒。
钟魁背着双手,踩着满地的尸首与血海,沿着一条苍凉的小径,向一座由惨白色头骨堆集而成的骨山行去。
无数的孤魂野鬼,扑了过来,还未近身,便一命呜呼。钟魁九阳血脉之身,在这阴气重地,无疑是那些由恶、怨、恨、悲、苦、妒、怒等等负面情绪所幻化的生物的致命克星。
偶尔冒出一两个人形怪物,这些怪物都是三头两臂,张牙舞爪向钟魁扑来。这些怪物颇具有攻击性,它们不仅攻击突然出现的钟魁,还无差别地相互攻击,永不疲倦地攻击。
这些怪物已接近实体,但仍然很是脆弱,只是越往前去,数量越来越多,让钟魁颇费功夫。
钟魁不知道自己到底到了什么地方,难道这里是传说中的修罗场。
佛教中有六道轮回之说,其中有一道名曰阿修罗道。堕入阿修罗道的人,本是具有大福报的人,但因“嗔恨”之心作崇,而堕入此道。
阿修罗出自梵语,直译就是非天的意思,因其有天之福而无天之德,似天而非天。在佛教中,既有把这一道视为善道,也有把它视为恶道,可上可下,全看修行之人本心,但堕入此道的人往往很难修成正果。
钟魁气沉丹田,喉咙中发出一阵高亢的龙吟之声,如洪钟大吕,盛大而威严,那些围过来的阿修罗纷纷披靡退让,让出一条平坦大道。
那骨山之巅上,站着一个人,正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慢慢走到近前钟魁。
这人身量中等,体态不胖不瘦,从相貌上看年纪并不大,他站在骨山之巅,隐然有股神圣不可侵犯的气势,只是神情上有些郁郁寡欢,还夹杂着悲愤之色。
令钟魁感到奇怪的是,此人身穿古装,头顶上结着发髻,用网巾裹着,只是那衣衫已经很破旧了。
这应当不是个幻象,而是位活生生的古人。这个家伙恐怕被困在这个秘境里很多年,钟魁第一时间做出判断——在他现在的三观中,对任何古怪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更何况不仅是他师兄,还有薛家老祖,他都真真切切地见过。
两人对视,相互打量着对方。
“尔是何人,为何作如此装扮?”那人看上去还很年轻,因常年不见天日,脸色有些病态地发白。
被古人笑话了。我这是妥妥的小资青年装好不?简约而时尚!
“我姓钟,华夏人民共和国公民,阁下是谁?”钟魁试探问道。
“番邦?怪不得头发如此之短!”那人摇了摇头,满脸鄙夷之色。
又被华丽地鄙视了。钟魁笑道:“我可是正宗华夏子民。唐宋元明清都亡了,阁下是?”
“什么,你说什么,我大明如日月恒辉,纵有奸臣祸国,但根基甚厚,国势宇内第一,怎么会亡了?”对方勃然变色。
“哈哈,醒醒吧,世上怎么会有不亡的皇朝,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钟魁道,“大明朝亡于女真之手。”
“女真野人?蕞尔蛮夷,焉能亡我万乘大明?大胆狂徒,竟敢胡言乱语!朕要杀了你!”那人忽然跃起,疯狂地向钟魁攻了过来。
等等,这人自称是皇帝,看来病的不轻。
钟魁不知此人实力如何,但他困在此地许多年而不见衰老,定然不容小觑。身形暴退,钟魁躲开了一掌。
那拳风到处,骨山震动,哗啦啦,无数的头骨滚乱下去。钟魁仗着远比对方高明的身法,一边只守不攻,任凭对方发泄着怒火,一边观察对方的路数。
这神秘之人,绝对实力并不低,任何一个人修行了几百年,铁杵也能磨成针,只是很明显与人对手的经验好像很少,武技很是粗浅,毫无章法,发挥不出自己的真实实力。
天知道他是如何修行的。
只是他举手投足之间,龙行虎步,隐约有着王者之气,他所到之处,那些游荡的怪物纷纷惊骇地四散,这恐怕是他能在这秘境活下来的原因之所在。
钟魁看清了他的实力底细,轻轻地一挥手,三千弱水横贯而出,一股温柔而又强横的力量,令对方动弹不得,几乎是一瞬间,对方的身体被推向骨山,狠狠地撞了上去,然后被无数的头骨掩埋。
神秘人费劲地爬了出来,经脉已经受创,嘴角赫然流出鲜血,面色苍白,他惊诧于钟魁的强大实力,心有不甘:
“朱棣如何?他坐上了朕的皇位?”
钟魁吓了一跳:“阁下是?”
“没错,我就是朱允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