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去苦苦寻求人生意义,这家咖啡店便是满满的人生缩影,相逢、熟识、分手,一切都会过去,从任何一个时段来看,生活都像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佳佳是越来越认命,三个月前的她和三个月后的她,多了一份温和婉转的好态度,无论如何坚持倔强 ,反正最后总有一个环节是你无能为力的,与其习惯失望,不如学会谦卑。
就这样,等来了妈妈和程叔叔的婚礼,按照妈妈的本意,婚礼本是不需要的,两个人在一起已是水到渠成的结果,何必大费干戈广而告之。不过程叔叔在这一点上很坚持,他说:“总要办桌酒,请些好朋友,再添几套衣服首饰,而且一定要出国旅游,毕竟这是我们两个人生命中的大事,不可能就这么平淡的混过去了。”
佳佳深以为然,最怕中年男子含糊着脸装傻,他肯用心,就是真心。
“我决定还是搬到程叔叔那去住了。”妈妈拉着她的手,不放心,“从此以后要自己照顾自己了,你一个人应付得了吗?”
“唉,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佳佳反笑,“我还担心你呢,毕竟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的人是你,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中年妇女不开心了一定要把脾气发出来,不能闷在心里,否则肯定会捂出病来,所以如果你不开心,只管闹情绪甩手回娘家,小吵小闹地将他一军,我总在这里等着你的,谁让你娘家人只有我呢!”
她妈妈满腹心事,倒被她引得笑起来,叹道:“你这孩子,这算什么丑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咒我!“
“确实不中听,但也是实话,我可没本事闭着眼说王子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如果有的时候心情确实欠佳,只管搬回来小住几天,就当散心。”
她妈妈垂着眼睑听完,说不出话来,唯有伸手在女儿脸上抚了一把,“当初人人都劝我把你交给男方,因为他条件更好,可不知怎么的我就硬咬着牙把你带在身边,现在想想,这还是福。”
母女俩搂在一起说悄悄话,旁边程叔叔看了只觉得温馨,心里想:到底还是生女儿好!他倒不晓得其实这两个人是在合伙算计他。
还是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区区两桌酒席,出席的亲戚很少,大多数是朋友,连景天也来参加了,与佳佳坐在一起,偷偷从桌子底下塞过来只大红包,“这是我妈妈┅┅”
当然是他妈妈的心意,至于路冀东先生,不出手就是他的风格,可以想像平时人情世故上都是女方更玲珑婉转,男人懒散惯了,只会更享福,甚至不会感恩。
“这怎么好意思呢。”佳佳笑嘻嘻地接过来,并不准备作张作致地扮什么原则性,锦上添花总是好事情。大喜的日子她也准备了礼物,打开织锦盒子,里面一只翡翠镯子,也是景天陪着她千辛万苦找来的,买不起满绿的,也有很好的翠色,放在灯下一照,水波似的一截绿。
她妈妈惊讶无比,满眼藏不住的喜爱之色,又是爱又是叹,一边摇头一边忙取来戴在腕上,连连说,“没事花这个冤枉钱干什么,太昂贵了!”
“我的心意嘛。”佳佳总算完成一桩心愿,虽然荷包已经空空,可浑身轻松,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几杯,自己又端了一杯酒敬到程叔叔面前,“我妈妈就交给你啦,可别让我逮到你欺负她┅┅”
“佳佳你喝多了。”景天忙上来扶她,忍不住又加句,“阿姨你放心,有什么事只管找我。”
妈妈实在忍不住,拍案大笑起来,程叔叔连连点头,赞道,“都是好孩子!”
“不错,这两个都是我的孩子。”妈妈一手一个把景天和佳佳搂住,左看右看,“你们一定要相亲相爱,继续互帮互助下去。”
何止是她,佳佳也觉得上帝对她们关了一扇门又开了一扇窗,虽然有个不靠谱的爸爸,可景天忠诚宽容,比那些个亲生兄弟强多了。
两个人都挺高兴的,忍不住又犯了互怼的臭毛病,你敬我我敬你自得其乐,总算等大伙都散了,景天结了账,才相互扶着出了门,景天自告奋勇地照顾佳佳,主要是从来对他冷淡的佳佳妈妈竟然当众肯定了他,这个惊喜非同小可,心里实在乐开了花,一边走一边还不住回味,挤眉弄眼地对佳佳得意道,“叫一声哥哥吧,别不好意思 ,刚才你妈妈说我也算是她的孩子。”
“我呸!”佳佳站都站不稳了,还记得嘴硬欺负人,‘哼’地一声,伸手往他肩头推过去。景天毫不犹豫地探出手臂把她架开,这都是平时他们玩惯的把戏,想不到今天佳佳确实喝多了,浑身发软,被他一臂扫得往后倒下去。
整个过程她只剩下天旋地转,脑中混沌如粥,半分声息也无,整个人就瘫软下去,费了很大的一番力气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不是倒在地上,而是倒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人一手环着腰,一手托着她的后背,漆黑的瞳仁,静静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
佳佳猝不及防,被这双眼睛刺到心痛,顿时心跳如鼓,各种情绪如山洪般涌出,本能地觉得不好,酒醒了大半,四脚却更僵硬,笨拙地想要挣扎着爬起来,真正心有余而力不余,整个人像条软绵绵的破皮囊,毫无骨架,又仿佛是条蹦出了水的鱼,左扭右摆,途劳地在人家手里扑腾,怎么也站不起来。尴尬又尴尬,亏得景天随后赶到,用力把她从那人手上扶起来,连连打招呼,“对不起,对不起,她喝多了┅┅”话未说完,脚一软,自己已是仰天一跤,跌倒在地,佳佳失了重心,不客气地硬梆梆地在砸他身上。
“唉,你这个女人,真该减肥了。”景天痛极狂叫。
佳佳已接近半空白时期,脑子里嗡嗡地乱作一团,从指尖到足尖都是一种无力的麻,唯有死死地记着那人明亮的眼神,翻了身的乌龟似地想要拧身坐起来,可惜怎么也办不到,此刻她守着仅存的一线清明与感觉,也只是恨景天,恨不得一脚踩死他,好不容易勉强在地上坐稳了,只是低头不响。
那人见他们混乱成一团,于是又过来帮忙,景天相对清醒些,自己先爬起来,又在他的帮助下把佳佳拎起来,架起一条手臂吊在脖子上,顾不得其他,咬着牙先说谢谢,那人见他挺还要强的,就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完了!”景天这才觉得半边身体都在痛,在旁人的目光下自己也觉得这次真是出糗出大发了,叹口气摇头,“你真的喝多了,这么一指头的力气也禁不住。”
佳佳哪里还能说话,翻着眼,如同刚从梦魇中惊醒,额头后背都已出了一层细密的汗,脸上通红,呼吸急促,心里还翻涌着许多杂七杂八,嘴里却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同时胸口起伏,恶心连连。
景天一见不好,架着她就跑:“你忍忍。”
两个人连体婴似地走出酒店,摩托车是不敢开了,景天拦了辆出租车,把佳佳搬在后座上,司机大叔很受不了他们一身的酒气,极其嫌弃地冷眼看着他们好不容易上了车,先塞过来一只塑料袋给景天,盯瞩道:“你注意着她点,我这车可刚洗过。”
景天让佳佳靠在自己肩膀上,又把车窗开了一半,车开过时耳旁风气呼呼,佳佳滑下头,把脸贴在他的黑色皮衣上,她脸上就凉匝匝的,忍不住落下泪来。
景天吓一跳,“你怎么了?”
佳佳拼命摇头,一开嘴,真的吐了出来。
景天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用塑料袋接住她的呕吐物,前面司机大叔已连声地抱怨起来,景天不迭地道歉,大叔依旧愤愤不已,狂骂道:“出来接单就怕你们这样的,害人害已!“
景天还要分辨,旁边佳佳突然呜呜哭起来,边哭边吐边说,呜哩呜哩地听不甚清,然而情绪是极其激烈的,见她爆发得如此真诚而彻底,大叔和景天同时吓了一跳,两个彼此看了一眼,不敢阻止,也不敢说话了。
等佳佳再次恢复清醒,已在家里的床上,身上胡乱盖了床被子,见她睁了眼,景天忙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粥,柔声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吃点东西?”
佳佳见了鬼似,用力把被子掀到头上蒙住脸,似哭非哭地□□起来,“丢┅┅丢┅┅死人┅┅”
“没有没有,咱们佳佳很乖,只睡觉不说话。”景天安慰她。
佳佳肯相信他才怪,她努力搜刮了脑海里仅存的片断,伴着身上一股子发酵后的酸腐味,越发情绪低落,简直嫌弃自己,这下真的想流泪了,“我是不是把好好的日子过得一团糟?”
“你怎么了?”景天害怕了,“是不是想你的男朋友了?要不我带你去找他。”
“不”,她头摇得更厉害,冯海林已经快三个月没有打电话了,原来两个亲密的人沦为陌路,也就是这么件容易的事情 ,只要不说,不听,不关心,所有的感情印迹都会被时间渐渐淹埋,以致于偶尔午夜梦回,想起来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走远了,就不要强追,即便追回来,也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也不是当年的那段情。
佳佳想着自己曾经许多次叫着冯宝宝这三个字,而现在嚼在唇齿间淡而无味,如现寻常路人甲乙丙丁,不痛不痒,真的是不必再联系了。
可是时间怎么能这么笃定无情,负手相向冷眼旁观,或许还淡淡地带着笑,骄傲冷静地俯视着她,有着干净的黑白分明的眼睛┅┅佳佳用力甩头,感觉自己快要发病了,四脚百骸都极其疲惫,心里有些凄凉,仿佛幼年时做错了事,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佳佳,你怎么突然情绪这么低落?”景天觉得很不妙,完全摸不着头脑。
佳佳抱着被子闷头大睡,足足躺了一天两夜,第三天早晨才彻底恢复过来,一伸头看到窗外阳光明媚,床上的她却突然觉得人生亦不过如此,无论现实如何不堪,心情如何失落,日子照样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