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老同学叫程浩然,长得很一般,平静木讷的样子,标准的安份守已良民一个,吃饭时始终埋着头,完全与爸爸是不同的类型。
可是渐渐的看出门道,他的目光很温柔,点单上菜都很在乎妈妈的意见,虽然话不多,可是眼风很伶俐,她们只需要坐在座位上谈话,什么事都不用关心,难得成熟能干的男人还能保持沉默,佳佳觉得妈妈很有后福。
“程叔叔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还有一个女儿,不过在美国留学中,很少和家里联系。”
“那你的前妻呢?”
很少有人能随得住这样的直接,不过他连眼皮也没有眨,“孩子出生时难产死了。”
“怎么可能?科学很发达,又不是万恶的旧社会,剖腹产也能死人吗?”
“佳佳。”妈妈拍拍她的手,“不要多嘴,这是人家的伤心事。”
“他都准备开始新生活了,还有什么放不下?”她只是想不通,现代版的蝴蝶梦不会恐怖,但也叫人头痛,她可不想遇到复活的吕蓓卡。
“她生的是癌症,坚持要生下这个孩子,自己却因并发症去世了。”
程叔叔的脾气很好,可是观念有些旧了,佳佳内心煎熬了十分钟,实在忍不住,“其实这是件错误的事,如果真爱这个孩子,就该努力让她的生活完整,留下一个遗腹子并不代表爱,单亲家庭的孩子很容易受到伤害,如果只是为了证明爱情曾经来过,这就是个自私的决定。”
“不错!”妈妈皱眉,“单亲家庭的孩子确实是很麻烦,笨一点的不懂人情世故,聪明了又变得强硬无礼,你说,对不对?”
这么快就帮外人了,佳佳承认自己有些孩子气,一定是舍不得她,间接的在吃他的醋。
“不要紧,她说得很正确。”程叔叔微笑,他的眉毛很浓,典型的评书里天庭饱满地阔方圆鼻直口方的男子,中国的面相学极有渊源,生这种面孔的大多都是正气朗朗的人。“我们的婚姻一直存在问题,她生下这个孩子,就是为了要保持家庭完整。”
他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沉痛不如说是沉思,妈妈便伸手在他臂上按一下,“以前的事,不用多说。”
“是,全怪我不好,程叔叔你别生我的气。”佳佳忙恢复理智,敬他一杯啤酒,“以后我再也不会说这种话。”
一顿饭吃得平安无事,妈妈已经认定了他,她又何苦跳出去做坏人,这年头当坏人又没有加班费!
吃完饭他们一起出去逛街,从背后看,两个人高高瘦瘦,衣服整洁朴素,样貌也十分般配,仿佛天生就该在一起似的,既然是大学同学,为什么不早点在一起?
佳佳立在家门口胡思乱想,老旧的楼道里光线昏暗,钥匙几次都塞不进去,正想取出手机打点光源,身边有人突然‘啪’地点燃一只打火机。
“啊呀!”佳佳吓了一大跳,瞪大眼看他。
他便在朦胧的楼灯下仰头而笑,简直令人看了有窒息感,佳佳不由自主地捏紧钥匙,色字头上一把刀,面对这样锋利的美色,每一个毛孔都会警觉横生。
“路叔叔让我给你顺路带点东西来。”他说。
佳佳头痛。
科技发展到了这种地步,生活态度却越发打回原形,他的口气令她想起五十年代二嘎子对淑贞小妹说的开场白——爹让俺顺路给你捎些东西来。
“给我。”把手一摊。
“什么?”他发呆。
“把东西放下你就可以走了。”佳佳的口气并不好,没办法,今天心情很差,彼此间的身份又复杂尴尬,难道他还奢望她欢天喜地迎接进门端茶递水赔笑接客?
“那个东西,有点复杂,叫做‘月老天婚’。”他凝视佳佳,睫毛浓密眼波朦胧,似乎有些情意绵绵。
“什么?你和我?月老天婚?见你们的大头鬼!”佳佳疯掉,本能地双手护在身前,钥匙手机‘乒乒乓乓’掉了一地。指腹为婚?什么年代的狗屁情节?
“你别想岔了,我们之间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情况,路叔叔让我带给你的,是一家名为‘月老天婚’的俱乐部。”他报了仇,笑得牙齿都露出来了,痛快无比。
坏蛋!佳佳怒得耳根子都红,他是故意的,故意引着她胡思乱想好看笑话,这个自以为是的另类型小白脸,居然用骗女学生的方式害她失态。
“我才不稀罕。”佳佳沉下脸,“告诉你的路叔叔,无论什么俱乐部夜总会桑拿浴场,我统统都不想接受,感谢他的美意,遗嘱里不用考虑添路佳佳的名字,千万请安安心心闭眼去极乐世界,我和他从来不需要有任何感情来往或金钱纠葛!”
“你错了,第一:这不算遗产,只是个人赠予;第二,无论你是否愿意,他既然给了你,就算丢到垃圾箱里,也要你亲自出马去丢,你不会不懂法律吧?”
“我不懂,我违法犯罪,你有知识够水准,快去找个律师告我呀!”佳佳发了狠,重新捡起钥匙打开房门进去,不给他留半点时间,‘纭赜职衙派冉袅恕
不管他,自己去布艺沙发里抱起靠枕坐下,罩布洗得发白磨得半旧,可是有股子熟悉温暖的味道氤氲在里头,佳佳用力把脸埋进去,突然觉得想哭。
原来,她还是软弱无能,嘴上说得通情达理坚强无比,可是在心里还是舍不得离开妈妈。像个断奶期的孩子,很惭愧很郁闷,她拨了个电话给冯海林同学。
“我想你。”
“呃……”他愣头愣脑地,“佳佳?真的是你?”
“废话,难道你腿踩两条船?”
“不是不是,你,你,你从来不会说这种话。”
当然,真是大傻瓜,她又不是无敌女金刚,女人总有脆弱需要男人的时候。“给你十分钟,快说些甜言蜜语的话哄我高兴,否则咱们俩就分手!”
“啊!我,我,我正在开会。”
“你还有九分三十钞,快说快说!”佳佳凶他。
“我,我,我,爱,爱……”他结结巴巴,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又像是个正被流氓调戏的小姑娘。
佳佳忍不住‘朴噗’一声笑出来,老实人就是老实人,估计现在又急又怕,皮肤红得像煮熟的大虾,“爱爱爱,爱什么爱?再爱下去我都要生癌了!”
“不,不,不,我说我说。”他急得声音都发抖。
“算了,继续开会吧,你这个小笨蛋!”她轻轻啐他,“我爱你,听好了,话是要这么说的!”
“是是是。”
真可爱,像小狗一样,并且是那种圆滚滚胖乎乎巴掌大的小憨狗,只需要用一根手指头就能逗着玩半天。
放下电话后心情总算恢复了些,想起门口那个拖油瓶,过去重新打开门,果然已经走了,一张白色的纸像蝴蝶似的插在门铃上,取下一看,上头写了一个手机号码。
天上怎么会掉大馅饼?就算真的下金钱雨,早有勤奋的人连夜捡了去。那个‘月老天婚’不是快破产的烂摊子,就是不挣钱的鸡肋货,否则他们怎么会这么慷慨?哼!
佳佳心安理得的继续过日子,白天和许仲鑫颜媚媚斗法,晚上加班上夜校,到了星期六又接到萧铭的电话,“有没有空?”他轻轻说,“我想请你过来坐坐。”
好温柔,像是她不用收钱似的,“且慢,我要先打个电话确实有没有时间。”
冯海林周末还是要加班,她有空。“你小心,”佳佳警告他,“这么好的老婆不看紧,是会被人抢走的。”
“那我不加班了,我陪你。”他紧张。
“算了,姐姐不欺负你了,顺便放你老板一马,不去跟他抢人,我这人最敬老爱幼!”再说她也有自己的兼职外块,“萧先生?我明天有时间,可以过来坐一会。”放下电话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被人应召了一样。
萧铭穿得很好,永远是衬衫长裤,款式颜色虽然日日不同,可质地做工一流,低调又惊艳,无论男女都会爱上这样的品味和相貌,一开门,佳佳便盯着他的蓝衬衣出了好一会的神——那种淡蓝,是属于天空的颜色。
“不要这样看我。”他微笑,“里面没有穿内衣。”
呀,这个□□,真是淫到骨头里去了,佳佳有些脸红,用力瞪他一眼,“真的?我一直以为你有异装癖。”
“有异装癖的是你自己吧,五年了,从来没见你穿过裙子。”
真的哦,佳佳穿衣服最随便,从来都是卫衣加牛仔,平时上班是需要穿套装,便到楼下百货公司挑清仓货,一百多块一套的西服短裙子,鞋子更是一百块都不到,以至于每次去次咖啡厅,服务生都看农村妇女似的瞧着她。
“以衣冠取人,那是低极的行为。”佳佳耸耸肩,想起网上流行的一句话,回敬他,“姐穿的不是名牌,是气质!”
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更迷人,并不是所有美男子长得都像拖油瓶,萧铭满脸器官都不算出众,可是组装到一起,便是最养眼的艺术品,发自内心的自信和成熟就是最好的整容师,更可怕的是,他自己也知道,并且运用得炉火纯青。
“喂,请问,你身上的那点气质,多少钱一公斤买来的?”他侧着头过来看她脸色。
“你的嘴里长了什么?那里,就是那里?”她不理会,只是指着他的嘴问。
“什么东西?在哪里?”他哪肯相信。
“喏,就在这里,门牙再过去两个位置。”表情很认真的,指点着,仔细地告诉他。
“真的有东西?”他渐渐也起了疑心,转头去墙上的玻璃上看映影。
“算了,别看了,那东西可能是天生就长在那里。”佳佳这才出了气,笑眯眯地解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犬齿是肯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