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这是她第一次来男朋友的公司，地处市中心商业金融区，设在闹市的办公室很朴素实用，完全粗线条无装饰的布局，尽可能充分利用每一寸空间，普通职员的办公室就在一楼大堂旁边，一百多平米的大套间，用办公单元整齐分割出二、三十个区域，每一个区域里种萝卜似的坐着一个人。

冯海林坐在靠窗口的隔断单元里，白衬衫短头发，隔着一段距离看过去，他面目模糊如同下班时钻出地铁的千千万万个普通打工仔流水线上的成品一样，不停的打电话、写文件、与同事做简单的沟通，佳佳刚从一个办公室出来，又见到另一个办公室，风格流程如出一辙，她沉重的心因此又抽紧起来，实在很心痛冯宝宝。

怪不得没有时间打电话，这样快节奏的流水线操作，要停下来喝口水都嫌累赘，下班了肯定是精疲力竭，可怜的孩子，若不是怀揣了对将来生活的美丽梦想，谁肯在这种机器般的生活中煎熬。

不能影响他的工作，她立在太阳下静静地看了一阵子，还是回到俱乐部。

“最近你来得很频繁，工作不忙吗？”一进门，赵阿姨马上凑过来嘘寒问暖，佳佳知道她的关心不会空穴来风，果然，一路跟进办公室后，她马上叫起苦，“你说景天弄的那个网站是个什么事哟，每天不停的要管理员登录、输入密码，我们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哪还记得住那么多东西，结果今天我的密码登录不上去，又找不到景天的人，愁得我团团转，要是耽误了工作怎么办？”

冷眼旁观，佳佳发现有经验的阿姨永远是最懂得说话艺术的人，明明是自己忘记密码，但经过她们的弹簧般的舌头一转，就都成了别人的错。

“你说该怎么办呢？”她故意问。

“怎么办？化繁为简呀，每一个人设一个登录名干嘛，大家公用不是更好，密码就干脆不用了，反正办公室都是自己人，我做你做不都一样！”

“这只是你个人的意见，还是别人都有这个想法？”

“当然是所有人的意见咯，你别不信，我现在就去把她们都叫进来。”

她自说自话跑出去，过一会儿，方阿姨、姚阿姨也进了办公室，大家七嘴八舌，纷纷叹起苦经：“佳佳，景天就是个书呆子，把我们公司网站搞得那么复杂，像间谍网络一样，我们每天忙这忙那的，会员多了，事情也多了，连个电脑都不省心，根本就是添乱嘛，不行，你得好好说说他！”

佳佳渐渐听出意思，微笑，“你们是不是嫌事情多，人手不足了？”

果然，生意刚刚有些起色，下面就闹着涨工资了，佳佳想起自己在美景公司拼死拼活的样子，怎么就没想过用这一招逼老板加工资，景天整天对着这群精明厉害的阿姨们，实在是受够了吧！怪不得刚遇到他时，整天一副债不愁多的苦瓜脸。

“你们的工资我看过，除去交三金，到手还有三千左右，应该不算少了。”

“唉哟哟，小姑娘真是不知柴米油盐贵，三千块钱现在能办什么事？小姚的孩子明年就要上高中，将来还准备去新加坡留学，国外学费是多少你知道吗？老方的儿子对象处了五年，结一次你知道要多少钱？我的外孙刚刚满月，学区房还在后面等呢着，你说这三千元能顶个屁用！”一说起各式各样生活开销，赵阿姨唾沫四溅，如数家珍，自觉随时都能开出费用清单，每一条条都能把佳佳彻底压倒。

“废话，人这一辈子，什么时候花什么钱，谁会觉得钱够用过！”提出房子，佳佳自己肚里也一包气，“当初你们到‘月老天婚’来上班难道是以赚钱买房子为目标吗？别以为我不知道外面的行情，刚毕业的大学生三千块也未必拿得到，还要随时冒着被公司炒掉的风险，至少你们赚钱不辛苦，‘月老天婚’也没要求裁员，对不对？”

“哟，你恐吓我们呀，你赶走了王阿姨还想发配我们！”阿姨炸开了祸，小姑娘辣手辣脚不是善类，她们也不是吃素的，大家横眉立目起来，“真是苦日子不吵好日子倒没法过了，当心我们一起请病假！”

佳佳被一阵高分贝吵到头痛，她揉着太阳穴苦笑起来，“难道你们受了王阿姨的成功案例影响，也准备一起去对面的‘经典玫瑰白领丽人会所’开工？”

一句话说得大家又安静下来，赵阿姨转着眼珠子道，“说不定哦，王阿姨混得顶不错，那里办公环境好，工资肯定比这里高。”

“这样吧，我允许你们跳槽，可以去联系一下王阿姨，如果她能介绍你们跳槽，我保证不扣你们一分钱，每人再贴上一个月的工资，大家解散合同各奔前程。”

“咦？”她们都呆住，看着佳佳慢悠悠的样子，不像是在说笑话，“你自己说的哦？别怪我们翻脸无情。”

“不会不会，你们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工作。”佳佳挥挥手，“我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

景天赶进门时，所有局面已经稳定下来，阿姨们坐在位子上打电话，他直接进办公室与佳佳商量，“赵阿姨这个星期已经忘记三次密码了，我让她把密码写下来存在看得到的地方，她就是不肯。”

“不是你的问题，我知道，她们这是故意制造麻烦要求涨工资呢。”佳佳安慰他，凭良心说，景天一直在维护修整公司网络系统，网站越来越高端精美，且信息全面注重稳私保护，会员们都很喜欢这样界面简洁四通八达的登录系统，阿姨们实在是很无理取闹的。

“佳佳，我们需要对员工进行网络培训。”

“好的，但培训之前，我也要确认一下，是否这批员工值得公司培训。”佳佳捏紧拳头，任何时候，她都不会向无礼的挑衅行为妥协，她向景天保证，“放心，你没错，网站做得很好，我不会牺牲你的汗水去讨好她们”。

景天抬头看着她，眼里亮晶晶的，他说，“谢谢！”

第一次！他居然肯对她说谢谢，佳佳大为意外，莫名地又很感动，这个俱乐部，除了萧铭心怀叵测神秘莫测，别人都是明明白白来赚钱养家的，且时时打着树倒猢狲散的小算盘，也只有他陪着她活撑死撑，完全不计代价地维持着俱乐部，通常同一屋檐下都未必有如此默默付出的亲人，路先生也未必曾对他恩重如山，刹那间，佳佳明白了拖油瓶原来是个极具原则性的道义份子，这样的人，放在当今天现实社会中简直就是个另类，功利主义者眼中的神经病！

“你去上班吧，这里的事我来处理。”她不知不觉对他温柔起来，“最艰难的时候我们都撑过来了，没道理跌倒在复苏期，网站工作量很大，你白天又要上班，要不要再给你配一个网络管理员？”

“可以吗？”他欣喜，马上又摇摇头，“外面的网络管理员工资不低，俱乐部还是省点支出吧。”

“好的，这件事我会记着，等以后经济宽裕了，一定给你招个网络管理员。”

“谢谢！”

两人平时说不到三句话便要冷嘲热讽，冤家对头似的，从来没有这么客气过，一时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佳佳总觉得今天气氛很奇怪，自己憋了半天，还是伸手给了他一拳，“臭小子，今天怎么变得腻腻歪歪的，该干嘛就去干嘛，如果出了差错我第一个拿你开刀！”

景天总算也回过神来，把头一扭，“最近当老板当得很过瘾吧，你也就那么两下子，真把我逼急了，我也会摞摊子走人的。”

“哟，你也来威胁我了！当初是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哭着喊着求我来当老板的？你休想过河拆桥！”佳佳说，就地给了他一个扫堂腿。

“呸！”景天动作敏捷，跳起来避开偷袭，顺手在她脑后轻斩一记，“给我小心点，我即能扶你上马，也能一脚把踹你下台。”

“我让你再说！”佳佳顺起一把尺子追打得他满地乱跑。

萧铭进门时正看到他们扭作一团，偏偏脸上都带着儿童似的笑意，不由靠在门旁看了一会，才叹口气，“两个活宝还真是长不大了。”

“我去上班了。”景天也是抽空跑出来的。

“今天怎么一大早就来俱乐部了？”萧铭火眼金星，佳佳肚子里的蛔虫似的，“最近你来得太勤了，要么是领导出差了，要么就是在公司受了气，不过还有一个可能性┅┅”他卖了个关子，不说下去。

“要么就是我实在担心你，怕你徇私舞弊，乘我不在时调戏单纯的女会员！”佳佳明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成心堵他口，故意道，“你这人太花心太不老实，迟早会干出监守自盗的坏事。”

“胡说，”他果然笑起来，“你的那些‘单纯’女会员一个个如狼似虎，平时看景天的眼色像是会一口吞了他，她们不调戏我已经是福气，我哪敢碰她们半分毫毛。”

“倒也是哦，我差点忘记你是男神，女人看你一眼就会不可控制地深深爱上你。”佳佳啐他。

“那你有没有爱上我？”他涎着脸问她，不等她回答，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马上纠正道，“抱歉，这次真是我说错了，你这么安全严谨，对爱情有强烈抗体的人，怎么可能会爱上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