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嘴上刻薄,真的面对面了,佳佳表现得很客气,“萧先生,今天怎么有空在家了?”
他微笑, “你怎么有空来?男朋友又加班了?”
狐狸精!佳佳在心里暗暗骂,没见过这么像狐狸的男人,身段玲珑面目温柔,可眼皮底下永远有抹寒光藏在里头,连他的漂亮也是种武器,专为了让人自惭形秽。
“我们都是些蚁民,手停口停,不工作难道喝西北风?”佳佳笑嘻嘻走进大门,直接进到他的书房里。第一次进到这间楼,是二十岁,那天妈妈突然高烧不退,萧家的工作却不能停,佳佳二话不说放下书本骑了自行车准时赶到,说明理由动手就干,萧铭那时也不过二十五岁,举手投足间已很有魅力。
“你是崔阿姨的女儿?”他咬着苹果从楼梯上下来,身后映着水晶吊灯的光,像五十年代花花公子的开场白。
“我该怎么称呼你?”佳佳反问,“少爷?”
萧铭差点没被苹果噎死。
其实佳佳真不介意称呼他少爷,如果他要求,她甚至可以称呼他为王子殿下。那天他取出半盒瑞士巧克力打赏,她也津津有味的全部吃下去,自爱和自卫不可混为一谈,如果对方确实没有恶意,她为什么要凭空挥过去一拳头?
“你很有意思。”这是他最终对佳佳的评价。
佳佳想他的意思是指她没有味道,那种小家碧玉的楚楚可怜动人妩媚的味道,时代不同了,男人喜欢略带刺激的东西,却又不用刺激到鲜红小辣椒似的尖锐刺痛,最好嫩生生芥末似的一口清脆,可是他们毕竟都看错了对方。
他开始婉转地约她上门聊天,妈妈怀疑地询问女儿,佳佳对她说:“放心,有钱人大都寂寞,他不过是想找个说话的人。”
许多人二十岁时还在梦想白马王子,而佳佳已明白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不知是种福气还是可悲,至少她觉得自己很吃亏,于是向他提出上门聊天一小时收费一百元。
他居然同意了。
仔细想想,一百块钱还是很不够的,尤其到了今天,这不过是最廉价的心理医生的价位。更重要的是,这五年来,萧铭问了佳佳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当然他不是个□□或猥琐的人,那些问题也与性丝毫无关,他关心的大多是她对周遭世界的反应,对男人有什么期待?相不相信女朋友?被不公平对待了又会怎么想?有时午夜梦醒时佳佳常常怀疑自己终于还是被他耍了,总是情不自禁的要去摸脑袋,有种被研究了去的感觉。
欣赏她,妈妈怎么会这么认为?萧铭看她如同下层阶级的典型案例,或是实验室里的白老鼠与小青蛙,他不过是在寻找她脑中那片中枢神经。
而佳佳,五年了,甚至还不能确定他是同性恋或是异性恋。
譬如今天,他穿了件白衬衫,又是那种暧昧莫名的款式,领口袖口缀了轻薄的花边,像吸血鬼惊情四百年!亏得他一边走一边还在整理袖口处的花边,额角旁垂下一曲卷发,叫人雌雄莫辩,佳佳不怀好意地露齿一笑。
“你在取笑我!”他立刻道。
多可怕,女人敏感还可以称之为柔弱纤细,男人太敏感了就像精密仪器,会缺少许多情趣。
“你太多心了,我只是觉得有些自卑而已。”
“哦?”他斜了一条眉毛看她,佳佳便大大方方的给他看,书房里的丝绒沙发很美很舒服,每次一进门,眼睛就控制不住的瞟过去。
窗口对着几株高大的桂树,正值开花季节,熏得满室清香。
“你的气色很好,最近工作很顺利?”他的书桌上摊满东西,似乎正在整理中,佳佳走过去看了一眼,“要不要帮忙?”
“不用,谢谢,冰箱里有朗姆葡萄冰淇淋,那头水果篮里还有哈蜜瓜。”
她立刻去冰箱里取了冰淇淋坐到沙发上勺着吃,说实话,五年来他们之间还是培养了些细微的默契,一直不肯往上提价,大多也是源于这个原因。
“你这样吃甜食,很快就会胖了。”他温和的道。
也许吧,据说二十五足岁以后,人每天都在渐渐衰老下去,为什么要为了普遍现象而发愁?少吃一点冰淇淋地球引力也不会消失,最后损失口福的终归还是自己。佳佳又用力勺了满满一匙冰,张大嘴放进去,然后满足地眯起眼。
“你快乐吗?”他突然问。
“快乐的。”佳佳想也不想。
“那真好。毕竟聪明人快乐的很少。”
“咦,你是在表扬我咯?”她有些喜欢,这个人向来眼里嵌显微镜,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形容词简直都像《辞海》似的可以掷地作金石声。
“勉强算是一个吧,因为你觉得自己快乐。”
咦,这算什么鬼话?她不明白。
他微笑,“如果一个人的聪明并不能使他快乐,那么再多的聪明其实也是无用,是不是?”
呃……佳佳有些发怔。
门铃突然响起来,是一段柔和的钢琴曲,萧铭一挑眉,似乎比她更奇怪,五年了,从未见过他有访客。
“会是谁?”佳佳有些兴奋,双目炯炯地看着他去应门,德古拉伯爵居然也有正常社交?
“我觉得有些话必须和你说清楚!”有人清脆地说着话,脚步轻盈地走进来,迎面一条玲珑曲线,女子不仅仅生得美,而且时尚,衣服首饰搭配得无懈可击,一进门见佳佳缩在沙发上,她一呆。
佳佳马上站起来,“如果你们有话说,我先走了。”
“不用走。”萧铭淡淡道,“她顶多只呆十分钟。”
“你这算是在送客咯?”女子不怒反笑,一手指着她,“别走,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话是需要背着人说的,顺便再看看我是不是只能呆十分钟。”
真爽快,佳佳第一眼就喜欢她。
尤其是如今美女泛滥成灾的年代里,六十岁以下六岁以上五官齐全的雌性都可以自称为美女,即便实在够不到标准也无所谓,穿一条gucci裙子,挎一只lv包包,肩膀能露双腿能裸,甚至长一脸吕燕似的雀斑都可以自动套用头衔,趾高气扬地走在大街上,似她这样秀丽高雅,居然还没有盛气凛人,已经算是中大彩。
可惜萧铭并不是这么想,他看她的样子毫无爱意,顶多也只是客气,问,“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东西?”
“没有。”
呀,真是个干脆的人!佳佳原以为她会柔媚万千地接一句,“是,我的心。”场面或许会香艳迷人,可格调立刻降三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欣赏好莱坞式的调情。
“那还会有什么事?”
女子定定地看住他,双目津亮,一千句诗藏在里头,双手自然地垂在身前,像是等着人去捧到唇边,是个懂得用眼神和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美人,令人越来越觉得难能可贵。
“子期,你以为我能活多久?你以为你又能活多久?”她声音很轻,字字珠玑,逼得人不得不去认真听,“你以为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做感情游戏?”
“你误会了,我从来没有和你做过感情游戏。”萧铭似乎被打动了心,伸手在她额头点一下,蜻蜓点水似的,把一丝散发拂开,“如果我做了什么,那就是我的本来意思,其中并不会另有隐情。”
话说得温柔万分,那女子玉雪一样的人,怎么会听不出其中的冷酷,把他看了又看,忽然一笑,“看来真是我误会了,一直是我太自信,今天怕是要丢脸。”
“你能不能多留一会?这里有很好的香槟。”萧铭到底不是死人,还懂得要给她留余地。
“昨天晚上已经喝够了。”她却一挥手,转头又看佳佳,“十分钟还没到吧?幸亏刚才没有和他打赌。”
“那是你给他留面子,毕竟这年头男人的自尊心最重要,特别是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佳佳是真心喜欢她,只要她不难受,萧铭是长是扁是死是活又有什么要紧。
“谢谢你。”她一直在勉强地笑,临走时还不忘记向佳佳点点头,“这不是他最好的甜品,别客气,等会逼他把卧室冰箱里的宝贝拿出来。”
“你是不是很气我?”她走后气氛变得有些沉闷,萧铭笑,“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太坏,说话不留余地,因此亏欠了她?”
“关我什么事?路人甲而已,现在我只关心你卧室里的冰箱。”
“既然不关心,那为什么要贬低我?”
“我贬低你了吗?抱歉,萧先生,也许我们之间有些误会,如果我说了什么,那就是我本来的意思,绝对不会指桑骂槐。”
他一呆,随即仰头大笑起来,手里还捏着几份文件,一不小心全部落在地上。
“此刻你快乐吗?”她眯起眼,一字一字地问他。
“也许。”他看上去很放松,还在伸手擦眼角的眼泪。
“那你也勉强算是个聪明人,要知道,如果不快乐,你的那些智商根本就全是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