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8
如果要用颜色来形容高三的最后一学期, 大概每个人都会给出冷色系的答案。
灰暗的,死气沉沉的,痛苦到不愿意回想的一段记忆。
因为这段时间没有人再有精力去做学习以外的事情, 每天都有做不完的题, 考不完的试,再乖巧温顺的人都会在这样的压力下, 生出一些离经叛道的想法。
左颜本来也不是什么乖学生,但经历了这个堪称混乱的寒假后, 一些她本人无法察觉到的变化已经悄然发生, 以至于开学后, 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想着玩乐,老老实实地按照游安理的辅导来学习。
学校的进度对她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因为她跟不上大部分人,只能靠游安理给的方案来重新学习整个高中的知识。
甚至还有初中的内容。
孟年华得知了这件事, 又在确认了左颜当前的进度之后, 很快就做了一个决定。
——她跟左颜的学校进行了沟通,成功说服学校批准左颜在家自学,以此来努力赶上进度。
当然, 这是因为学校现在上课也不过是复习讲过的内容,左颜听了也没用, 还不如把时间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
但除了上课以外, 其他时候——例如大大小小的所有考试,左颜是必须要到场的。
然而仅仅是这样, 也足够让她感到欣喜若狂了。
活了十八年,左颜还是头一次因为自己亲妈的雷厉风行而感动到热泪盈眶, 就差冲到孟年华的宿舍去给她来个熊抱了。
知女莫若母, 孟年华哪里能不知道左颜在想什么, 但她什么也没说,先让这傻丫头开心个几天。
左颜也确实只开心了几天时间。
刚开始的那几天,她因为“终于能天天看见游安理”这一点高兴得不行,直接忽略了孟年华给她请假到底是为了什么。
直到几天后,左颜发现游安理的辅导计划又又又改了!
“昨天七节课,今天涨到八节课,明天你是不是打算吃饭的时间都不给我了啊!”
左颜拿着新鲜出炉的“课程表”,气得手都在抖——也可能是吓的。
游安理慢悠悠地喝了口杯子里的白开水,白雾爬上了无框镜片,将她一双眼睛藏在了眼镜后面。
“我没那么多时间做新的课程表。”放下杯子后,她随口回答。
所以这一份就是最终定下的课程计划了。
左颜也不傻,几秒钟就把事情想明白了。
感情这两天游安理是在试探她的极限呢,一开始五节课,后面涨到六节课、七节课,发现还能继续压榨,就直接拍版定下了每天八节课的课程表,让她连抗议的机会都没有!
早知道会这样,她这两天就不装乖了,费力不讨好不说,还间接把自己给卖了。
左颜郁闷得不行,游安理却并不考虑她的心情,直接开口:“休息时间还有五分钟,要上厕所就赶紧去。”
得。
这么在家呆着跟在学校有个屁的区别!
不,至少在学校里她还能开小差、睡觉、玩手机,在家里——准确来说,是在游安理的眼皮子底下,她除了老老实实听课写题,根本别无选择!
左颜一下子就后悔了,然而事情已经成了定局,想改也没可能。
在家自学的时间一长,左颜就发现“距离产生美”这句话说得真是太对了。
以前天天去学校,看不见游安理的时候她就心里难受,总惦记着游安理在家干什么,吃了什么,工作了多久,为什么不回她短信,什么时候才能回她短信。
现在两个人从早到晚都呆在一起,睡觉都睡在一起,少了因为距离产生的美感后,被压迫着做题的痛苦就无限上升了。
在这种痛苦中,左颜无精打采地度过了一模考试。
成绩当然是考得一塌糊涂,毕竟跟阶段性的考试不同,一模考试的范围涵盖太广,左颜连抱佛脚都抱不了,只能上去当场现原形。
孟年华和左增岳都对这个结果有数,没多大的反应,左增岳还抽空回来陪她吃了顿饭,让她不要太在意这个成绩,在真正的高考之前好好努力就行。
他们这样的反应,反倒是让左颜更垂头丧气了。
游安理这半年多的针对性辅导让她顺利度过了几次考试,左颜就顺理成章地开始飘飘然了。
所以之前有多自信,现在就被这个成绩打击得多狠。
左颜一度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其实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她这样的成绩,怎么可能在最后几个月里提高到顺利考上大学的程度?
还得是一个像样的大学。
否则他们家的优良基因到她这里就会变成一个笑话。
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女儿连个像样的大学都考不上,多丢人啊。
左颜以前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高考离得远,她根本没放在心上,该怎么玩就怎么玩,反正没人在家里看管着她。
眼下离高考只剩三个多月了,紧迫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出现在了她的头上,左颜也真的在努力了,却得到了这样一个结果,实在是让她很难再打起精神来,每天都在怀疑自己做的到底有没有用,要不干脆放弃算了。
但她没有表现出来。
大概是这个寒假经历的事情让她明白了一些东西,左颜开始学会自己消化自己的情绪,不再一有不开心的事情就闹到全家人都知道,都来哄她。
尤其是游安理。
左颜不想让游安理察觉到这种糟糕的想法。
毕竟为了她的成绩最累最费尽心力的人,就是游安理。
她怎么可以再让游安理失望呢?
心里憋了事情后,面对每天高强度的学习压力,左颜也开始有些吃不消了。
她越来越累,每天说的话也就逐渐变少,一睁眼就开始为接下来的一天课程感到疲惫,而这种疲惫会持续到晚上睡觉,连做梦都是背的单词第二天就忘光了的噩梦。
但无论再累,左颜也没有在游安理的面前玩那些拖延撒娇的小手段,以前她想方设法都要给自己折腾出半小时的休息时间,这半小时就是什么也不做,她都觉得自己赚了。
现在游安理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心里再想放弃也强迫着自己做完每天的任务,起码坚持一天,大家就会相安无事一天。
就是这样一段高压力的生活,让左颜有了一些变化。
而最先察觉这些变化的人,自然是每天都在她身边的游安理。
其实这种变化并不是最近才开始的。
最早甚至能追溯到寒假,乃至春节期间。
在那个案子进行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为这件事奔走,游安理的注意力也被分散了许多在这件事上面,才会忽略了身边的人的那些潜移默化的改变。
她注意到的时候,春节已经结束,城市的每个部分都重启完毕,大街上又恢复了人来人往的喧嚣嘈杂。
红灯笼还没从树上摘下来,另一种氛围却已经悄悄爬上了枝头,覆盖了一条条商业街,看不见的空气里也充斥着一种甜腻。
游安理去事务所交接工作时,已经发现了这些变化,但她不以为意,连花精力去推测根源都懒得。
直到她回了家,跟正准备出门的孟年华打了个招呼,回到二楼放下自己的东西,在不经意间发现抽屉里的一个小礼盒时,才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游安理看了眼桌上的日历,终于发现——
原来是情人节到了。
按理说,家里某个傻兔子在打什么主意的时候,游安理从来都是一目了然,没有一次疏忽过。
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抽屉里这个小礼盒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出现之前的所有蛛丝马迹,游安理竟然一点也回想不起来。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游安理意识到,左颜已经不是完全被自己掌控着的小姑娘。
她有秘密了。
并且她已经学会了如何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藏起她的小秘密。
以一个年长者的角度来看,这无疑是一件好事。
毕竟包括左增岳在内,大家都担心过这孩子以后入了社会究竟能不能顺利活下去,会不会隔三差五就被人骗。
游安理一直都知道,这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好好引导一下的话,将来应该不至于栽大跟头。
她也期待着她的长大,从含苞待放,到彻底绽放,一定是很独特的一个过程。
但游安理没想到会这么快。
就只是一个不留神,松懈了短短的时间,她眼皮子底下看着的人就学会了藏小秘密,还成功瞒过了她。
这份情人节的惊喜,的确很“惊”。
但到底是不是很“喜”,游安理暂时还不得而知。
她将抽屉合上,装作什么都没察觉,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
然后开始等待酒红色礼盒被打开的那一个瞬间。
滑出衣领的吊坠很快消散了体温,游安理抬手将胸口的银色指环塞回了衣领,指尖拂了拂枕头上熟睡的人,随后从床边直起身来,准备穿上外套出门。
迷迷糊糊睡醒的人看见她的身影,哑着嗓子开口问:“你要出去?”
游安理扣着扣子转过身来,应了一声,说:“出去忙点事,中午之前回来。”
她说着俯下身,捏了一把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低声道:“今天周六,给你半天休息时间,下午准时上课。”
游安理说完,并没有从她的脸上得到该有的反馈。
其实是有的,但比起以前显得不那么热切了。
但游安理什么也没说,穿好衣服就走出了卧室,下楼去厨房。
时间还早,出门前能顺便做个早餐。
有些变化是心照不宣的。
游安理没有再像上个月一样疏忽她的变化,但却还是选择了装作不知道。
她只是个补习老师,能教的东西只有学习上面的知识,而人生的路该怎么走,绝不是她能随意指手画脚的。
更何况,游安理比任何人都清楚,论做人这件事,她可没有半点资格教别人。
那不是误人子弟吗。
虽然“近墨者黑”是不可避免的,但游安理还是心存一点侥幸——侥幸地认为,左颜长大后不会成为跟她一样的人。
这一点应当是不用担心的,毕竟家庭环境决定了很多东西,而父母的品德往往会影响到孩子。
——左增岳和孟年华,可都是道德感强烈的人。
想到这里,游安理脸上仅有的一点情绪也慢慢收了起来。
为了兑现“中午之前回家”这句话,游安理这次出门选了打车。
花费当然是比公交车要多很多的,但既然已经选择了新的方向,在这方面省钱的意义也就不大了。
更何况,只要接下来的工作足够顺利,她连省钱这件事都可以往后放一放。
活到二十四岁了,游安理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花钱的痛快。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她的方向选错了。
捏在手里的几十万存款并不能给她一条平步青云的大道,只会在通货膨胀里迅速贬值。
如果单纯是想要很多的存款,那赚钱的方式可真是一点也不少。
眼下不就有一个更快的方法吗?
什么世界名牌大学,国际顶尖金融企业,对生长在基层的平民百姓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
游安理看着出租车窗外飞快掠过的街景,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去看眼前的高楼大厦。
——这将是她以后拼命的地方。
包里的手机响起,游安理看着窗外,接起了电话。
“……好,我知道了,谢谢雯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