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并不平坦,每个房屋的设计师都没有考虑过公共区域。
除了中间干道以外,每条巷子你都能走出层次感。
泼出来的馊水和粪便任由雨水冲洗,秽物填满石块缝隙以后,斜淌到角落里堆积起来,等待每个月初的简单清扫。
破洞尖头鞋落在泥垢上。
他并非有意踩水,毕竟街上除了窗户透出微光以外,石板还是青苔或者呕吐物……
肖恩不愿再想,反正都是分不清楚。
左右脚分别给对方糊上泥点,手臂绷紧,他强忍弯腰擦拭的动作。
“别去考虑靴子,对自己好点,买双新的。”
哗啦~
这种声音在昏暗的街道上响起,往往伴随胁迫或者狞笑,但抛出钱币袋子的人并没有恶意。
“找个住处歇下来,这批货你能处理多少都没关系,主要能不能找到长期收购的渠道,或者其它来钱的路子……”
肖恩解开袋子,里面有两枚金鸦躺在大片银蟒上,后面还垫着数不清的铜狼。
潇洒地回到安东维森,租赁铺面,做起体面的大人。
“嘿,睡着了?好歹找个床行么,这里有股馊味儿。”
卢卡拍拍对方,感觉小男人有点晕乎。
“我知道……”
肖恩神色凝重,看着那个系紧剑带的年轻人。
“亚当先生,您真是太愚蠢了!”
“你是脑……”
他打断卢卡的谩骂,对上亚当的视线,显然对方也在等待下文。
“亚当,这是几万铜狼,租最漂亮的马车,雇上佣兵,我还能剩下做生意的钱!不是几根骨头,或者象征身份的衣裳……你,你不该……”
肖恩有些语无伦次,感觉满腔怒意说不出,脑子里总浮现出低媚谄笑的自己,以及刁钻苛刻的上司。
对面是他目前最尊敬的大人,他很想告诉对方——你不能这样信任我。
可能,在他心里,回到那个繁华体面的安东维森,才是最后归宿。
亚当走过来,将手放在袋子上,肖恩吃力地托住,有些降不住重量,腰杆不自觉就弯下去。
“你可以扛不住我对你的信任,但我一定抗得住你的背叛。
所以别有压力,不管你想干什么,就去做好了。从山脉里出来,命就在你自己身上,祝福你!”
亚当笑出声,抬起戴好皮套的手,轻轻地拍在肖恩胳膊上,如那夜举起酒杯,将选择权交在对方。
“再见,肖恩。”
他可以接受任何结果,这既是交代也是告别。
肖恩费了很大劲才抬起身子,空旷的街道上传来风声,马车旁仅剩自己。
袋子被粗糙地合上,他再次掀开,很奇怪,亚当肯定已经走远,但是那重量就是抵消不去。
原来是托举过久,双臂脱力。
他怔怔地低头,钱币摩擦声如同耳鸣那样挥之不去,颤抖着掀开亚麻布,深色背景下惨白的脸,双眼瞪着欲望和诱惑。
……
两片影子游曳在泰冈达的街道上。
这里不是行政区,也不是集会场所,普通平民更依赖月色而非灯火,所以影子也时长时短,忽隐忽现。
【队伍:1】
【追随者:1】
【肖恩离开你的麾下,命运从不会让分别久等,期待也常常被人心辜负。】
“啧啧。”
亚当长叹一声,但那脸上分明写满感慨,笑意已经藏不住,嘴角上扬得厉害。
“先生,小男人会带着钱跑,对么?”
“可能已经跑啦,如果动作够快,后半夜就能出城。换大路,不休息,下周能在安东维森的馆子里吃顿好的。”
“嗯,好的。”
卢卡如此应道,不再开口。
亚当停下脚步,看着旁边一言不发的男人,发现对方皱着眉头,鼻息冲散空气中的恶臭。
“嘶,卢卡,你为什么不把话说出来呢?我看你憋得真努力,要不到了地方,我们倒上酒再谈?”
“先生,只要您同意,我可以在城门口等着,把他的脑袋给您带回来。”
“那为什么不去?”
“您没说,而且似乎很高兴,我想知道为什么?”
“因为所有相信命运的傀儡都已经死在山里,背叛容易成瘾,他必将依靠谎言和脑子不遗余力地生存下去。
我使他变成活生生的人,这是荣耀,也是我和其他领主不一样的地方。”
亚当把手搭在剑上,目光深远,衣物挂在窗棱上呼啦啦地飞舞。
夜色中不安的心脏,踩着欲望的节奏,在皮囊里砰砰跳动。
“哎,我不懂,大人。”
卢卡随上背影,脚步声又回响起来,渐渐嘈杂,人群聚集区已经到了,他想在进门前完结话题,继续说道。
“先生,我不会背叛您。只要您还在,我就不会去思考,朝着您剑指的方向走就行。”
“啧啧,”
亚当又发出这种揶揄笑声,不含褒贬,收敛表情,使劲拍拍卢卡肩膀。
“哎,看看,这就是你们不一样的地方。”
他不觉得这是亏本的,穷酸领主,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
肖恩·布拉格有自己的骄傲和才华,并非铁匠那种心思单纯者,备注很早就提醒过,如果无法满足对方的欲望,终究要走。
最大的原因,是因为逃难人数上百,目前肖恩是唯一有离开意愿的人,他将所有离开者的分量都送给对方,算是对这段经历做出结尾。
那袋货币,是亚当大半身家,但这不会是他的上限。
他有信心能够取得更庞大的财富,也不会吝啬对下属的嘉奖。
“如果他带上钱跑,我会替他感到可惜。”
“为什么,那可是两万铜狼。”
“他如果相信我,以后可以骗到二十万,甚至上百万。
所以,我说,这是好事!”
街道繁华起来,泰冈达的馆子会开到清早,走动声、门窗开合、污言秽语,都成为阑珊夜色的一部分。
【商铺LV1】
【备注:熟食店】
【民居】
【蔬果摊(未营业)】
……
【酒馆LV2】
【昆迪亚大陆上最新的消息,都被哗啦啦地倒在木杯里。】
亚当带着卢卡停在门口,把靴底的泥垢蹭在台阶上,支起来的木窗里传出人声,玻璃杯碰在一起。
听动静,酒水绝对洒出来了。
嗯,这是血吗?
亚当这时才注意,脚边的积液似乎颜色殷红。
砰!
鼻青脸肿的壮汉撞断支架,半个身子挂在上面,木窗飞起又回落,盖在对方赤裸的脊背上。
“噗,咳咳。”
呕吐物夹着血水发出滴答声。
男人很快就被拖回去,哄笑和唏嘘隔着一道障碍传进亚当的耳朵。
“哎,太勉强啦,来来,给他穿好。”
“有喝够了的吗,赶紧扛到医生那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