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中书省这边,皇帝前脚才得到消息,后脚邵安便知道李洪义要弃城的事了。邵安想想皇帝近日的态度,再想想众位将军的谨慎小心,便猜测退兵弃城这事,皇帝是断然不会同意的。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太监过来,让中书省拟旨,令李洪义不准私自撤离金城。
待内侍走后,刘汝卿一边磨墨,一边问邵安,“大人怎知,皇上不会同意。”
邵安对于刘汝卿好学好问的态度十分赞赏,他笑着解释道:“首战失利,皇上已经很生气了。这回再冒然退兵,对军心影响太大,他肯定不会同意的。”
刘汝卿略有所悟的点点头,又问道:“那大人呢,对于李大将军撤军,也不赞成吗?”
“你先说说你的看法吧。”邵安却不答了,他反问刘汝卿,想考一考这个孩子。
刘汝卿沉吟半响,还是决定直说:“下官觉得,应该撤兵。”
“哦?原因呢?”邵安表示惊奇,没想到刘汝卿没有人云亦云,而是有了自己的见解。
刘汝卿思索了片刻,才道:“如果敌方水淹金城的话,我方损失的不仅仅是丢了一座城,还有几十万的士兵。与其这样,不如撤到永靖,伺机而动。”
“你的想法很有见地,本官也是这么认为的。有时候以退为进,不失为一种妙计。”邵安先是表扬了刘汝卿,随后话锋一转,又道,“只是,撤到永靖,这点我可不敢苟同。”
“永靖?”刘汝卿没有去过那么偏远的边境,故而疑惑道,“那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永靖那里的地形,并不适合打伏击。”邵安展开桌上的地图,指着永靖周围,继续说道,“你看,这里有座南山,如果想要从敌后偷袭,还得绕过这座山。除非……”
“除非?”刘汝卿疑惑的看着邵相,不知他为何欲言又止。
“南山有条隐秘的小路,叫黄泉路。不过那条路太险,而且知道的人也很少。”邵安的目光有些淡淡的忧伤,他回想起了当年他和哥哥、张哥一起探险的过程。年少时他们那么亲密无间,然而时过境迁后,如今的三个人却是分道扬镳,再回首,已是陌路。
“大人,大人?”刘汝卿轻声呼唤,将邵安从沉思中唤醒。只听他道:“大人,那诏书……还写吗?”
邵安点头道:“当然要写。与其让他们退到永靖县,还不如镇守在金城呢。你抓紧拟诏,然后八百里加急,快马加鞭,送至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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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皇帝还在养心殿,正惆怅着怎么才能不动声色的瞒过邵安,下旨换将呢。结果这个当头,还真就有人撞枪口上了,呈上一封弹劾的奏疏,又来烦扰圣上了。
皇帝烦躁的打开,一看居然又是弹劾冯彻的。话说那位死心眼的赵府尹,一封折子递上去了好多天,结果却是音信全无。他没想想皇帝态度,继续不折不挠的写奏疏弹劾。赵府尹这次是真的被冯彻给气到了,下定决心必须把冯彻给弹劾下台才算完。而冯彻呢,还忙着勘察赈灾呢,压根顾不上申辩的事。
皇帝气的一摔奏折,怒道:“这河南府尹有没有点眼色?朝廷正忙着打仗,他却抓着个冯致远不放过。朕要不是念在他是皇后娘家亲属,早就把他罢官免职了。”
自从太子被废,国丈赐死之后,赵家也是一落千丈。而后皇后娘娘常年卧病不起,中宫形同虚设。皇帝也是为了皇后娘娘的面子,才给赵家的一个远亲赐了官职。他当上府尹后,虽然没什么建树,但也没闹出什么大事。结果,这次又撞在了冯彻的手里。可能冯彻,真的是赵家的克星吧。
陈公公连忙弯腰捡起奏折,赔笑道:“皇上您体谅皇后娘娘,可惜赵家人不争气,枉费您的一番苦心。”
“这事不得不调解了,否则会越闹越大的。只是,派谁去调解呢?”皇帝思虑片刻,忽然灵光一闪,笑道,“邵安。对,派他去,正好把他给支开了。怀恩,速去中书省叫丞相过来。”
这的确是一个方法,陈公公不得不佩服主子的妙思。然而怎么说邵安乃堂堂丞相,派他去调解地方上的恩怨,也太大材小用了吧。皇上想要支走他,至少得想个合理的说辞,才能骗过精明的邵相吧。
邵安被陈怀恩匆匆唤出中书省时,已是黄昏时分,斜阳余晖覆照在紫禁城的金色的屋檐上,熠熠生辉。然而美则美矣,却有一种“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苍茫之感。
一路无话,邵安默默跟在陈公公身后,想半天也没想出皇帝传他的原因。然而要是寻常事宜,陈怀恩必会和他言语几句,除非事关邵安自身,陈公公便不会向他透漏一言半语。
等到了养心殿,皇帝果然单独留邵安说话,屏退他人,甚至连陈公公都退出去了。邵安仔细想了想,心道这次自己又没通敌,也没做什么小动作,皇帝这又是要搞什么?
“河南府的又上了弹劾冯致远的折子,丞相看了吗?”皇帝开门见山的问道。
邵安一回想,他还真没有看过。估计是孙敕看过,直接上呈给皇帝了。
“臣还没有看过。”邵安实话实说,心道这折子又出问题了?
“冯致远的事情,不能再拖了。否则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皇帝道,“河南遭灾,朕心悲痛。这次冯致远泄洪,朕知道他自有分寸,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这么做的。可是赵家是皇后的母家,河南府尹虽然无能,但朕也不想随便就罢了他。”
听皇帝这么一说,邵安便明白圣上的苦心了。当年废了太子,赐死国丈后,皇后便伤心不已,大病了一场。从此便深居简出,不问世事,而赵家也渐渐颓败。如今皇后没有儿子,而皇帝的其他几个孩子也渐渐长大,后宫又掀起了争宠夺嫡之风。邵安知道,皇帝自己是经历过夺嫡的,要是他的儿子也为了皇位争夺不休,对皇帝,对朝廷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至于河南那些士绅,他们要是聚众闹事,鼓动河南那些大户商家都不再纳粮,尤其是在这种打仗时期,缺银少粮的,更是万万不妙。
“冯大人无错,赵大人也只是想把他赶出河南。”邵安提议道,“不如,将冯大人调回京城。河南那边,派钦差前去安抚。”
皇帝笑了,对邵安道:“你果然还是想把他安插在刑部的。不过刑部尚书那个位置,一般人还真不好干。”
话说刑部尚书这几年换了不知多少人了,就没有一个能干得好的。万幸大理寺还有裴绍钧坐镇,可以帮刑部分担一些疑难怪案,这些年司法机构才不至于混乱。若是这次冯彻能够重返京城,则是刑部之幸,朝廷之福啊。
“圣上所言甚是。”邵安拱手道。
皇帝又问:“至于钦差人选,你觉得派谁去较好?”
邵安试探道:“不如派吏部的人?”
“不行。”皇上断然拒绝道,“朕听说吏部中有人的祖籍就在颍州,他们早已和那些士绅串通一气,不可信。”
这个答案邵安早已料到,他并不感到意外,继续试探道:“大理寺卿裴绍钧正直严明,可以一试。”
“不可,他与冯致远交好,派他去则显得不公。”皇帝依然反对。
邵安似乎懂皇帝的意思了,心底暗道不妙,想了想又提出了一人,“孙谏明,孙大人?”
皇帝摇头,道:“他年过花甲,不太适合远途奔波。”
果然,邵安低头,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苦笑,最后拱手道:“如若圣上不弃……臣,自荐。”
皇帝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于是爽快的答应了,点头道:“好。”
邵安离开养心殿时,守在门外的陈公公见他出来了,抬头看了丞相一眼,又迅速低头避开了邵安探究的视线。看着如此反常的陈公公,邵安猜测,这里定有什么猫腻。皇帝这意思,是想把自己给支开啊。
回到相府后,邵安单独去找秦叔,将这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他了后,秦叔想了想道:“皇上这么说,应该是想要支开丞相。而且陈公公长年跟在皇帝身边,办事滴水不漏,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他如果真想瞒你,肯定不会让你察觉的。”
“那就是不得不瞒了。”邵安笃定道,“看来是关乎军情了。”
“西北军事?”秦叔疑惑道,“难道圣上,怀疑丞相通敌?”
邵安摇头,“那倒不至于。不过圣上曾说过,让我以后不得碰兵事。看来皇上他是又有了什么新兵策,恐怕与我理念不合,还不如干脆避开我。”
秦叔捋了捋胡须,叹气道:“皇上逼你应下了这个差事,怕是再难以推辞了。丞相打算如何应对?”
“既然上面不让我碰兵事,我也懒得管,正好避嫌。”邵安漫不经心的说道。如今哥哥已经成为三军统帅,而且身边还有一个“小军师”,他相信即使没有外力相助,哥哥也一定能够胜利。
阿瑞连夜帮主子收拾好了衣物,邵安大清早去中书省交代了一下事情后,就离京了。刘汝卿愣愣的看着自家大人的背影,想着刚刚丞相对他交代的话。邵安让他这几天密切注意下西北军事,有什么事派人传信速报。
“西北能有什么事?”刘汝卿纳闷,要说有什么大事,那就是弃城的事了。可这事,他已经拟好圣旨,交给下面的人了,想必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孙敕也是第二天一早才知道邵安走的,他把刘汝卿叫过去,疑惑道:“邵相怎么离京了?”
见是副相来了,刘汝卿站起来,恭敬道:“皇上派大人去处理颍州的事了。”
“颍州那么远,居然派邵相去?”孙敕惊奇道。此刻西北战事正紧,皇帝居然派丞相出去办事?的确是怪哉怪哉。
然而刘汝卿却没孙敕想的那么远,十分老实的说道:“河南府内一直矛盾不断,而且河南灾情,也需要实地考察考察。”
“也是,也是。”孙敕点点头,然后转移话题,问道,“圣上让拟的旨意,你写完了吗?”
“昨儿就写完了,已呈圣上御览,邵相今早临走时,也签押了。”
“年轻人办事就是快。”孙敕赞道,“已发下去了吗?”
刘汝卿回道:“刚发下去。”
“好,好,好!”孙敕说了三个“好”字,不明所以的笑了笑,然后就走了。
刘汝卿看着孙敕脚步轻快的离去,总觉得那三个“好”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好?到底是指什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