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彻夜无眠,为前方战事忧心忡忡,更是为邵安的私自返京而震怒。皇帝有种不好的预感,事情似乎已经脱离了他掌控范围。而身为帝王,最怕的,就是失去掌控。
邵安来时,直接跪地,双手高高举起圣旨。他虽然什么也没说,但皇帝已经明白了,邵安到底还是动用了封驳权,封还了自己的旨意。
皇帝气得来来回回踱步,指着邵安质问他:“李洪义的所作所为,你不是不知道。你也是懂军事的人,怎么能相信他会胜?”
“臣从未曾怀疑过。”邵安抬头望向皇帝,坚定的说,“臣一直相信他。”
“他失忆了,他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李洪义了!”皇帝烦躁的说道。
“那就告诉他一切,让他恢复记忆。”邵安一语道破关键,“皇上,可还记得臣向您说起过的,黄泉路?”
“南山的小路?”皇帝蓦然懂了邵安的军事方略,“你想让李洪义偷袭?”
“是。想必他们决定撤军金城,就是打算从敌人后方偷袭的。如果他们知道了黄泉路,则事半功倍。”
皇帝冷静了下来,原来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封驳,这是要摊牌,这是要打破平衡啊!皇帝思忖片刻,说道:“黄泉路的位置,不仅李洪义知道,你和张三也知道。”
“李洪义不会相信臣和张三的。”邵安早已想到这一点。此时张三是侍卫司统领,而邵安更是和李洪义交恶,李洪义怎么可能相信他们两人,把全军的安危系在自己对立面上的“敌人”身上?
见圣上犹豫不决,邵安突然再次叩首,“臣为相期间毫无建树,愧对天恩,臣请辞相位。”
皇帝似笑非笑道:“你准备告诉李洪义真相?哪怕他会与你割袍断义,你也坚持让他挂帅出征?”
邵安苦笑,“是。反正,他本不该认识我这样的人。”
时光在漏壶中一滴一滴流逝,听在邵安耳中仿若是一首单调的乐章。皇帝想了很久,依然没有给出答复。平衡固然很好,但李洪义和邵安的这种平衡,却是极其不牢靠的。任何知道真相的人,都可以随时随肆意打破。然而要是告知李洪义真相,所有人都无法预测,李洪义会做出何种反应。是悲伤多一些,还是愤怒多一些?是与邵安绝交,还是与邵安相认?
而邵安,在来摊牌之前,就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知道自己早已不再是帝王的心腹大臣了,而这次封还圣旨之后,他将彻底沦为弃子。他自暴自弃道:“圣上,军情紧急啊。臣在此可以立誓,此生归隐山林,不再见李洪义。”
没想到邵安对自己能有如此狠心,皇帝终于松口了,他道:“如何让他,恢复记忆?”
邵安早有准备,掏出胸口处已捂热的一枚玉佩,皇帝接过一看,玉佩正面刻有麒麟图纹,背面写着两个雄劲的大字:李四。
这是是每个隐卫都有的,表明身份的玉佩。当年李洪义假死,隐卫们从一个血肉模糊,面目狰狞的尸体上,找到了李洪义的玉佩。于是大家便真以为李洪义遇难,并对此深信不疑。后来邵安收拾整理哥哥的所有遗物,这枚玉佩,便一直落在邵安的手中了。
“所有隐卫都有一枚这样的玉佩,李洪义若不信,可以找隐卫证实。”邵安知道,李洪辉就是隐卫,而军中还有没有其他隐卫,可不好说了。
“你倒是,想的周全。”皇帝暗暗一叹,“怀恩,去传张三过来。”
一切尘埃落定了,邵安长舒一口气,只觉得担在肩上的重担,终于可以放下。为了赎罪,邵安已付出太多,他太累了,再也无力陪哥哥继续走下去了。余下的路,只能靠李洪义自己去走。
然而令邵安欣慰的事,如今的哥哥,在军中有兄弟挚友相助,在朝中也有耿介忠臣相帮。 而皇帝虽然多疑,却不是昏君,干不出遗臭万年的事情。如今的局势是如此的完美,而哥哥,只差这么一场大胜仗,就可以完成他年少时的理想,保家卫国,扬名立万。
离开养心殿时,张三悲哀的看了邵安一眼。终于,终于要揭开这个深藏多年的秘密了,然而代价却是邵安的离开,永远不见李洪义。他虽然生气邵安站到下三队与上三队作对,但当邵安真正要离开时,他却发现心底有一丝不忍。这一刻,张三突然觉得手中的玉佩仿佛有千斤之重,他知道,玉佩一旦交给了李洪义,他就是拆散他们兄弟的元凶。
“邵相。”孙敕到底是坐不住,还是赶到养心殿外了,见他们出来,忙迎上去问道,“怎么样了?”
邵安道:“张指挥使即可前往西北永靖,将一切告诉李洪义,助大将军一臂之力。”
真的就这么揭开真相了吗?孙敕踉跄着后退一步,脑子里一片混沌。此时张三也顾不上自己的面子了,一把拉住邵安的袖子,问道:“你真的想好了吗,真让我去说?”
“不必管我,去吧。”见张三终于放弃冷战,肯开口说话了,邵安心底还是涌起了一丝暖意,张哥看着面上虽冷,心中还是惦记着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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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吃在城东,喝在城南,玩在城西,乐在城北。长安的城南,则有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酒馆和茶摊,街上时长飘出一阵阵浓郁的酒香。而赵六却没有心思左顾右盼,他一脸阴沉的快速穿过大街小巷,来到一处幽深的巷道,走进了一个不起眼的茶馆。
茶馆内茶香幽幽,客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天喝茶。赵六刚进小茶馆时,四下一扫,便看见一位身披黑色斗篷的人,旁若无人般独自坐在窗边自斟自饮。
赵六向窗边走去,那黑袍人听见了脚步声,头也不抬的笑道:“赵六爷来了。”
赵六皱眉,落座后才看清黑袍人的正脸,他吃了一惊:“孙……原来是你?”
“赵六爷很奇怪是我约你在此喝茶吧。”黑袍人也为他倒了一杯茶,“六爷不必紧张,其实老夫是有事相求。”
“哦,何事?”赵六倒是很好奇了。能麻烦这位爷大中午的来请他喝茶,而且还用匿名拜贴的方式,看来真的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了。
“邵安回京了。”黑袍人言道。
这个事情,赵六还真不知道,他微微一惊,联想了一下最近朝廷所发生的大事,就知道邵安突然回京,是为了李洪义而来的。
黑袍人继续说道:“邵安以永不相见为由,想皇帝恳求,希望李洪义恢复记忆。”
“当真?”赵六惊诧了一下,他本以为这个秘密会永远埋葬下去,没想到皇帝会突然想通,不临阵换将,而是揭开真相了。
“张三已经在去的路上了,老夫此次想请求你,阻止张三。”黑袍人语气中透出了一丝阴冷,严肃的说道,“无论用什么方法,务必拖延时间,使张三不能按时到达西北。”
原来是这件事,虽然赵六不懂为何他会如此关心李洪义,不过他赵六可不是做赔本生意的。赵六闲闲的品了口茶,毫不在意的说道:“虽然李洪义恢复记忆,他们上三队就多一人了,对于我们下三队,是有些不利。不过我现在依然是身处暗处,处于上下三队斗争之外。他恢复不恢复记忆,对我有何干系?”
“前段时间,皇帝遇刺,陈五爷曾请求邵安,帮他找出刺客。”黑袍人也漫不经心的说道,“你说,刺客是谁呢?”
赵六脸上开始冒冷汗,他死鸭子嘴硬,依然不承认:“呵呵,我怎么知道刺客是谁?”
“赵六爷的记性,居然比李洪义还差。难不成也失忆了?”黑袍人慢悠悠的喝了口茶,笑道,“才过了这么几天,赵六爷就把自个儿做过的事,全给忘了?”
赵六的脸色“刷”的变白了,果然,还是被这个老狐狸知道了。他愤怒的指着黑袍人,低声呵斥道:“你凭什么说是我?你有证据吗?”
黑袍人早就料到赵六有此反应,他慢慢的晃动手中的小茶杯,笑道:“我不需要证据,我只需要把这个消息捅给张三和陈五,就够了。”
“你……”赵六没想到平日里正人君子的他,居然如此心机深沉,他愤愤道,“既然你能猜到是我,那想必也猜到是谁主使我的吧。你要是告密,上面不会放过你的。”
“那位主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弃车保帅,他用的最好了。”黑袍人看着赵六垂死挣扎,真觉得可怜,他摇头叹息,“唉,他不会为了保你而得罪整个隐卫,只会为了安抚隐卫,而杀你。”
“至于我……”黑袍人笑了笑,“我不会傻到自己去告密的。只需给张三一条线索,他就能查出来。”
赵六听完后冷汗直流,张三是负责情报的,什么查不出来?之前之所以没有查到他头上,不过是因为同为隐卫,张三根本没往赵六身上去想。如今,若要被这个黑袍人刻意引导,张三必会察觉的。
“怎么样,六爷,想清楚了吗?”黑袍人问道。
“好,我帮你拦截张三。”
黑袍人满意的点头,“合作愉快。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