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正午时刻,阳光明媚,秦王府一处雕梁画栋的阁楼内,紫檀案几上,糕点水果、茶香袅袅,秦郡王坐在精雕细琢和案几同样材质的椅子上,面色阴暗,乌云密布,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下人来报,城中发现了王泰的踪迹,秦郡王心头那道伤疤又被撕开。
咸阳城外那一幕,让他倍感耻辱,心中几十年的优越感和自豪感荡然无存。
“你们都看清楚了,果真是咸阳县的那个王泰?”
“郡王,差不了! 那个狗杂种,带着他那个奴仆,小人看的真真切切,绝对错不了!”
校尉站在郡王前方,点头哈腰,信誓旦旦。
“郡王,尹校尉说的没错! 就是王泰那小子,化了灰我也认得! 他们昨天在城里转了一天,在“聚仙楼”还和洋教士说了会话,昨晚还住在“聚仙楼”里。”
旁边的卫士也是言辞凿凿,振振有词。
“人昨天就来了,你们怎么现在才来禀报?”
秦郡王的脸色,立刻板了起来。
“昨天太晚,王爷已经入寝,所以小人就……”
“王泰!”
秦郡王“啪”地拍了一下椅扶手,站了起来,开始在屋里踱起步来。
“尹校尉,“聚仙楼”那里,现在还有人盯着吗?”
“回郡王,张亮和李度在那盯着,外面还有府上的卫士,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一准回来禀报。”
秦郡王点了点头,背着手,继续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不过脚步却缓了下来。
“知道王泰到西安城来,所为何事吗?”
“回王爷,张亮他们打听到了一些皮毛。王泰好像要自己造火器,说是要剿灭流寇。”
“他还有这份心!”
秦郡王一呆,随即释然。这样的二杆子自诩勇猛节义,自然要去剿灭流寇,为民纾难了。
“郡王,下面的消息传来,说是王泰如今是咸阳县的乡兵练总。他这次来西安城,恐怕还真是弄火器的。”
秦郡王微微颔首,忽然开口。
“孙传庭出兵剿匪,现在回来了没有?”
“回王爷,孙传庭还没有回来,不过听说他在陕南打了个大胜仗,应该很快就要班师。”
秦郡王点了点头,孙传庭不在,事情就更好解决了。
“王泰啊王泰,天堂有路你不走,自己要寻思路,这次你死定了!”
秦郡王的眼中,尽是寒光。一个小小的草民,也敢如此跋扈,羞辱皇亲国戚,这种耻辱,他是一定要还给对方的。
“郡王,要不我去通知李指挥使,让他带人去……”
卫士还没有说完,已经被郡王打断。
“动动你的脑子,李文是卫所的人,让他去办这事,要是让孙传庭知道了,还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烦!”
“郡王,要不我让长安县的衙役出面,把王泰这狗日的弄到牢里去,就说他是流寇,弄死在牢里……”
校尉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
秦郡王脸上一喜,随即摇了摇头,脸色沉了下来。
“不行,不行! 那王泰可是个亡命之徒,就长安县那几个窝囊废,恐怕不是王泰的对手,万一闹大了,巡抚衙门、都察院那可都在后面盯着。”
他们这些龙子龙孙,虽然不受律法约束,不归当地官府管制。诸王的府第、
服饰和军骑,下天子一等,爵位世袭罔替,公侯大臣见了他们都要“伏而拜谒”,无需交税,甚至可以在地方收税、鱼课、盐店。
但是,他却怕这些麻烦。他们这些明朝宗室“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他们不得干涉地方军政事务,不得擅自离开封地,结交地方官员。
尤其当朝天子,那可是刻薄寡恩,对付犯事的皇亲国戚可是毫不留情。还有那陕西巡抚孙传庭,那也是铁面无私的猛人一个。万一有把柄落在这二人手中,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郡王,要是他们呆在城里,晚上出来逛庙会,可以乔装打扮,晚上下手,神不知鬼不觉,弄出抢劫的样子,谁也查不出来。”
校尉常年在江湖上混,见多识广,马上想出了法子。
“万一王泰今天离开呢?”
“那就只有在城外解决了。”
“城里如果不行,就得另想个法子。”
秦郡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低头沉思片刻,抬起头来,目光狠厉阴冷。
“让人给我盯紧了! 城里要是动不了,咱们就在城外动手。无论如何,这一次,我一定要见到王泰这狗贼的脑袋!”
下人都是赶紧答应,秦郡王挥挥手,一众人就要离开,校尉却被叫住。
“尹校尉,你可知道,郡主干什么去了?”
“回郡王,郡主昨天溜了出去,听随从的卫士说,她去武庙给秦王祈福。今天郡主一直在府里,好像在陪秦王说话。”
秦郡王点了点头,走到了窗边,看着院中的奇花异草,摇头感叹道:“我这个侄女倒是孝顺,比他这个叔父强多了。希望兄长的病,能早日痊愈吧。”
校尉懵懵懂懂,抬起头来,阳光下,只看到秦郡王的背影,看不清他的神色。
秦王没有男丁,只有他的兄长秦王死了,他才可以登上秦王宝座,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呢?
“张亮,查的怎么样?”
夜幕降临,王泰二人隔壁客房,灯光下,二个汉子正在桌旁低声嘀咕。
“已经问过掌柜的,王泰还要住一个晚上,他好像在等什么人。”
“看样子,王泰这狗贼很快就要离开,我在这盯着,你马上回去禀报,让外面的兄弟们注意了!”
张亮和李度出来,经过前房酒楼的时候,看见王泰主仆正在邻窗的桌子上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外面灯火辉煌的庙会。
晚上比白天还热闹,人更多。看起来到了夜晚,天气凉下来,各路牛鬼蛇神也都纷纷登场。
张亮离开,李度在一张桌旁坐下,也开始点起酒菜,开始吃喝起来。
王府的侍卫,自然不差吃喝的小钱。
“可惜孙枝秀没有回来,看来,咱们还要再等一天。”
王泰一边喝茶,一边摇了摇头。
“醉春阁”那个女子的事情,他已经答应了别人,就要负责到底。
“公子,那个丁香姑娘的事情,你真的打算帮到底?”
王二压低了声音,眼神里透露出一丝狡黠。
“公子,你是不是看上那个丁香姑娘了?”
王泰脸色一板,正色道:“君子一诺千金,况且是扶危济困。再说了,那丁香姑娘已经许配了人家,我这样做,岂不是和那个混蛋军官一样!”
王二连连点头,二人说着说着,谈到了火器上。
“公子,那火铳难用不说,还要看老天爷的脸色,
比弓箭差多了。弄不到也没事,反正大老爷也会造,不急在一时。”
王二大快朵颐,还不忘给王泰宽心。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能在西安城遇到王徵,也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了。有这样一个大家,也让他对前途莫名地有了些信心。
看到那些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乞丐们,尤其中间有体弱瘦小者,被行人捂鼻嫌恶,推推搡搡,毫无尊严,王泰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又想起了昨天那两个惨死者。
“弄两笼馒头下去,准备些热水,给那一群可怜人,钱由我出,赏钱少不了你的!”
王二赶紧叫过了伙计,一小块银子塞在了伙计手中。
“客官,马上去办,马上去办!”
伙计喜笑颜开,赶紧下去准备。
看到乞丐们接过馒头后,频频向自己作揖行礼,一个个狼吞虎咽的样子,王泰站在窗边,挥了挥手,算是回应对方。
“公子,这满天下的乞丐,你又能救得了几个? 你现在给了他们馒头,也许过几天就又饿死了,馒头也浪费了。”
王二摇了摇头,自己的这位“二杆子”主人,又开始爱心泛滥,犯二了。
“都是可怜人,吃饱一天算一天吧。”
王泰无奈地摇了摇头。乱世人命如草芥,人人都是挣扎,自己也何尝不是一样。
二人说着话,渐渐地,却被邻桌的谈话给吸引了过去。
“李兄,你听说过没有,官府在“醉春阁”的后巷,发现了几名被杀的军士,死的很惨啊!”
李兄点了点头道:“张兄,这事我也是刚刚知道。不瞒你说,这被杀的几人里面,有一个还是我的远房亲戚,还是西安府四卫的一名守备。”
“李兄,到底情形怎样?”
张兄大吃了一惊,赶紧问道。王泰和王二对看了一眼,也都竖起了耳朵。
“今日一早,一户刚刚回乡的人家一早起来,发现后院里有几具尸体,就赶紧报了布政司衙门。衙役到了才发现,死的是卫所的官军,我那个亲戚就是一个。”
李兄的话,让周围人都是聚了过去,有人摇头道:“怪不得一大早官府就开始排查闲杂人口,原来是这缘故!”
也有人催促道:“李掌柜,多说些!”
“各位,说起来,我这位亲戚平日里不咋滴。听他那口子说,他和几个部下昨天还当街杀了几个抢东西的,估计他的死,是遭人报复!”
李兄侃侃而谈,众人听的津津有味,王泰二人却是暗暗心惊。
这李兄所说的,不就是那个混蛋李守备吗?
看样子,二人得早点打道回府了。尽管二人不是杀人凶手,但查来查去,早晚会查到二人身上。
况且李守备一死,丁香姑娘的威胁也自然解除,二人更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张兄,你们说,这杀人的凶手,能抓到吗?”
“怎么抓? 除非把西安城的几十万流民乞丐全抓完了! 那些个贪官污吏,除了捞银子的时候不含糊,还能干什么事情! 靠他们,猪都会上树!”
“胡掌柜说的不错! 我这个本家心狠手辣,做事不留后路,得罪的人不知多少,仇家一大箩筐,等排查完,都猴年马月了!”
众人议论纷纷,又转移到了其它话题。王泰和王二此刻确定,死的一定是那个恶人了。
世间之事,无奇不有,往往柳暗花明,让你意想不到,或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