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八年,自正月起至夏末,发生了许多大事。
三月初,清军继攻占锦州之后,攻克松山。崇祯帝命顺天巡抚杨绳武督师救洪承畴,又派督师范志完出兵,皆敛兵不敢出战。松山副将夏成德为内应,城破,巡抚丘民仰等皆死。
四月初,清兵攻克塔山城。城中兵民自焚,无一人降清。
清军入塞,西路大军在北直隶、山东山西一带驰驱60余日,掠走黄金一万二千两、白银二百二十万两,人畜30多万,其他财物不计其数,于四月底,从容出长城北返。
五月,大明坤兴公主下嫁五省总理王泰于河南,赐王泰忠勇侯,“忠勇”二字,可谓苦心积虑。
一场清军入塞,撤下了大明最后的遮羞布!尤其是没有了河南卫军,大明官军不堪一击,各级臣将的表现乏善可陈、欺上瞒下、怯懦畏战,更加反应了大明王朝的弊端。
先不说蓟辽督师范志完的一无是处,便是大明内阁首辅周廷儒,吏部文选郎中吴昌时,也遭到了朝中上下一片的口诛笔伐。
尤其是吴昌时,作为周廷儒的弟子,窃权附势,纳贿行私,罪行昭著,大理寺和刑部,已经掌握了其人的大量罪证。
“臣弹劾内阁首辅周廷儒,其罪一,督师出征,毫无建树。周廷儒朝受命夕启行,初六日赶到通州时,奴兵东起津门,西至逐鹿,横亘三百余里,车载骤驮,浩浩荡荡北撤,我大明官军只是在远近城楼日夜不停鸣炮桐吓而已。周延儒在通州城内,每日忙于和幕僚、将帅饮酒作乐,置战事于不顾。每天午后,督师衙门开门办公,收受文书,朝晚两次向宫中飞报“大捷”。周延儒奉命督师,却从未躬历戒行、鼓舞将士。此其罪一也。”
大殿之上,言官慷慨激昂,全无视满殿君臣的心惊胆战,怒火攻心。
“其罪二,假报军情,欺君罔上。周延儒向皇上奏报斩杀奴军百余,诡称连战皆捷,实则周延儒视若无睹,不令各军阻截、追击毫无战绩……”
这些个言官,许多人曾经都是周廷儒的门下客,唯周廷儒马首是瞻,现在一看风头不对,立刻掉过头来,开始对周廷儒落井下石,大肆攻伐。
“……时人有打油诗为证,讽刺周廷儒:
虏畏炎烷归思催,
黄金红粉尽驼回。
出关一月无消息,
昨日元戎报捷来。
陛下,奴军退兵,人困马乏,疲惫不堪,连绵数十里,周廷儒身为督师,如能在险要关隘布置伏兵,并分兵从后追击,奴军孤军深入,势必遭到重创。然周廷儒一味尾随奴军,纵敌出塞。罪莫大焉,请陛下明鉴!”
言官历数周廷儒罪证,满殿群臣窃窃私语,七嘴八舌,那些被牵连的官员无不是脸色煞白,人人心惊。
崇祯脸色难看,心中羞恼至极。
他对周廷儒自请督师注望甚殷,频频遣人使伺。捷报频传时,自己还打算为周廷儒论功加以太师之位、赏赐金银蜂服。谁知道此人竟然胆大妄为,欺君罔上,真是罪不可赦。
无怪乎当时人要怀疑周
如此军国大事,众目睽睽之下,岂可一手遮天!周廷儒此人,实在是太乖巧了!
“骆养性,言官所说,都有据可查吗?”
崇祯盛怒之下,冷冷开口。
“回陛下,诸位大臣所言,句句属实,并无虚言。锦衣卫和司礼监共同核查,不敢欺君罔上。”
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站了出来,据实而言。
“督府、兵部、大理寺对周延儒蒙蔽推诿等
案情从公察议。若是罪责属实,绝不姑息。”
崇祯说完,王承恩赶紧摆摆手,锦衣卫匆匆上前。
“谢陛下开恩!”
周廷儒跪下,连连磕头,被锦衣卫拖了下去。
“罪臣范志完,叩拜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廷儒被带下,他的门生、蓟辽督师范志完又被带了上来。
大殿上,目睹周廷儒败局已定的山东武德道兵备金事雷演祚,心知肚明。
他起先还顾虑重重,范志完是周延儒的门生,一旦弹劾范志完,相对于得罪了周廷儒。
如今周延儒廷议结局不妙,极有可能被罢免,正是机会。
“陛下,周廷儒执掌中枢,请饷必馈,其他从中贪污更不可计数。范志完不过区区一介金事,两年之间,骤然升为督师,若无周廷儒为后盾,决无可能。”
果然,雷演祚毫不掩饰,直接暴走。
“大理寺、刑部对周廷儒案有染官员,户部尚书李待问、前兵部尚书张国维,以及户科给事中荆永祚、兵科给事中沈迅、张嘉言有干人等,抓捕归案,早日得出结论,以安朝臣和万民之心。”
崇祯果然立刻下旨,群臣中又有几人被打掉乌纱帽,拖了出去。
“陛下,范志完纵兵淫掠,又以金银鞍马数千两,托左渝德、方拱乾行贿京师政要。还请陛下令有司详查。”
雷演祚继续上奏,不依不饶,直指大殿之臣。
“雷演祚,尔言称功颂德,遍于班联者谁也?”
“回陛下,除了内阁首辅周延儒招权纳贿,如起废、清狱,自以为功,其幕客董廷献居间,凡有求巡抚、总兵者,必先输贿于董廷献,以玉带二、珍珠十三颗作暗记达之。”
“骆养性,令锦衣卫缇校,速抓董廷献归案!”
崇祯勃然大怒,骆养性满头大汗,带领锦衣卫缇校,匆匆告退出了大殿。
“范志完,朕来问你,朕命你督师,你为何逗留不战、纵兵淫掠?”
看到下面跪着瑟瑟发抖、面无人色的范志完,崇祯心里一阵腻歪。
这样的货色,也能督师?
“陛下,臣一片忠心,可对日月。雷演祚中伤大臣,一面之词,其心可诛。陛下明鉴啊!”
范志完脸色煞白,哆哆嗦嗦,拒不认罪。
“范志完,你送良马百匹于方拱乾,那数千金,又送于那位?”
“那……日臣……在山东大王庄,副总……兵贾芳名等败建虏五百,又在天津卫击退建虏四千……”
范志完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范志完的狡辩,让崇祯不由得盛怒之下,咆哮了起来。
“吴履中,你当时是天津卫按察御史,你说,范志完所言是真是假!”
御史吴履中上前,肃拜一礼。
“陛下,臣在天津,范志完与总兵赵光忻、薛敏忠尾随建奴,并未有战事!”
吴履中参完,范志完已经伏倒在了大殿上,脸色灰败,频频磕头。
“陛下,臣知罪,臣知罪!臣参本朝首辅周廷儒招权纳贿!请陛下明鉴!”
范志完磕头碰脑,大声呐喊,涕泗交加,满殿大臣目瞪口呆。
“陛下,周延儒若是能割绝私交,早引公忠廉勇之士布列于山海关至蓟镇一带,奴军即便进入,未必能猖狂至此!假如周延儒视师之后,把范志完之诸般罪状一一入告,惩前毖后,或许可收亡羊补牢之效。周延儒徇私欺饰,
即此一端,已罪不可恕!”
礼科给事中袁彭年马上站了出来,论纠周延儒之罪。
“陛下,吏部文选郎中吴昌时窃权附势,纳贿行私,罪行昭著。吴昌时为周延儒义子,凡内阁票拟、国家机密,事事都预先知道。周延儒多欲则不刚,智足以掩过,而忠不足以谋国,想窃附于君子而又不摒去小人,见忠直之人表面援护而实质疏远,见邪倭之人表面亵慢而实则亲昵,辜负陛下知遇之恩,耽误封疆安危。周延儒是天下之罪人,而吴昌时又是周延儒之罪人!”
兵科给事中郝纠也站了出来,矛头直指吏部文选郎中吴昌时。
吴昌时为复社成员,周廷儒复出为内阁首辅,吴昌时功不可没。然吴昌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贪利嗜进。周延儒复出,吴昌时自以为有功,专擅权势,周延儒反为他所用,也为他所累。
“吴昌时与周延儒幕僚董廷献表里为奸,无所不至,赃私巨万,罪证累累,万目共见。即如南场一榜,录取者非其亲戚便是以重贿买通关节之人,其事宜都由吴昌时为周延儒经办。周延儒其弟周肖儒、子周奕封皆榜上有名,毫无顾忌,以至白丁铜臭之流都赫然登榜。贪横如此,世人那里还知有朝廷,谁还国家律法!”
崇祯把御案上的奏折甩了下去。
“吴昌时,这是御史蒋拱宸的奏折,你可知罪吗?”
“陛下,祖宗之制,律法森严,臣虽不才,安能犯此?”
吴昌时面色平静,极力否认。
“蒋拱宸,你可敢与吴昌时对峙吗?”
蒋拱宸浑身颤抖,匍阖在地,说不出一句话。
“陛下必欲以此最坐臣,臣何敢抗违圣意,自应承受,若欲屈招,则实不能。”
蒋拱宸不敢吭声,吴昌时的口气则是强硬起来。
吴昌时此言一出,忍无可忍、厌烦不已的崇祯,声色俱厉,又一次暴走。
“吴昌时,罪证确凿,积威如此,你是在挑战朕的忍耐性吗?”
崇祯环顾一下左右,厉声喊了起来。
“内侍,准备用刑!”
这个吴昌时,竟然能让言官不敢发声,死不悔改,罪不可赦。
崇祯雷霆之怒,阁臣蒋德璟心惊肉跳,立即走了出来。
“陛下,大殿之上,从无对犯者施刑之例,请陛下恩准,将吴昌时付法司究问。”
“此辈奸党,神通彻天,若离此地核查,谁人敢从公勘问?”
吴昌时案牵涉到内阁首辅周延儒,如果不是皇帝直接过问,法司恐怕难以“从公勘问”。
“陛下,殿宇用刑,实三百年未有之事,还请陛下开恩。”
阁臣魏藻德还要坚持。大殿上用刑,朝廷的颜面何在?
“吴昌时这厮,牙尖嘴利,铜皮铁骨,亦三百年未有之人!”
崇祯冷冷一句,蒋、魏二人哑口无言,肃拜而退。
大殿之上,内侍对吴昌时用刑,夹至两胫皆断,吴昌时昏迷,不省人事。
“将此贼押入锦衣卫诏狱论死!周廷儒案详加勘察,早日给天下军民一个公道!”
大臣们出了大殿,人人自危。
大殿之上用刑,人心向背,莫非大明王朝的气数已到?
崇祯十八年六月,大明内阁首辅周廷儒因招权纳贿、结交内侍被杀。吏部文选郎中吴昌时以“把持朝政,奸狡百端”罪,被处斩。大明朝堂一时风云变幻,乱象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