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客不堪听,最可怜山高月冷。”
回廊之中,王泰吟完,曲终收拨,琴声戛然而止。
许久,听众当中才传出喝彩声来,人人如梦初醒,原来此曲果然另有千秋。
红袍老者满面通红,王泰的演奏境界,和白衣少女相比,果然是高出许多。
只是现在骑虎难下,只有闷不作声,装聋作哑了。
“此曲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借鸿鹄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正与我等心境吻合,曲见心声。好,好!”
听客中,自然有懂琴的行家,意犹未尽之下,赞叹之声油然而生。
“落则沙平水远,意适心闲,朋侣无猜,雌雄有叙。世事险恶,不如归去!”
有人更是感叹人情冷暖,望峰息心,生出退隐之感。
满堂听客,无人再出言不逊,个个皆是惊诧和喝彩,都没有人请王泰下去。
“王二,你家公子什么时候学会弹琴的?”
王浩惊诧之余,眼光转向了旁边的王二。
“王浩,我真没见过我家公子弹琴! 不过,这或许是他偷偷学的!”
王二也是发蒙,他苦思冥想,却怎么也想不出,什么时候王泰有学琴的经历。
“真是没用,跟着自己主子那么久,竟然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情,要你有什么用处?”
王浩摇了摇头,鄙夷至极地看着旁边五大三粗的王二。
“王浩,你充什么大个?你和我家公子从小长大,总是被他欺负,你怎么连个屁都不放?”
王二恼羞成怒,气急败坏,飚出一句狠话。
“你还敢说,我那是让着王泰! 倒是你这个恶奴,跟在王泰后面,没少对我粗言秽语。等会我告诉王泰,看他怎么收拾你!”
“说就说,谁怕谁!”
王二明显有些心虚,却还打肿脸充胖子,嘴上毫不留情。
“公子为了我,连秦王府的郡王都敢得罪,你告一个试试? 公子对我,可是跟自家兄弟一样,你说了也没用!”
王浩也是心虚,脸红道:“我和王泰才是同门同宗,你只是个下人。你就不要强词夺理了!”
王二被击中了痛处,一摆胳膊,不耐烦地说道:“别争了,别争了,快看,公子要下来了!”
二人一起住嘴,抬头向院中看去。
听众们的议论纷纷,让站起来正欲离开的王泰,脑子里面不由自主闪出渭水边那些流民的样子,心中叹息了一声。
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这还是上者。至于下者,翻云覆雨,沉迷酒色财气,看似占尽先机,所谓智者能者,于国于民何望?
商女不知亡国恨。山河飘零、百姓苦不堪言,这些人纸醉金迷,沉靡于眠花宿柳,丝竹管弦,是可忍孰不可忍。
“各位,刚才一首?平沙落雁?,聊舒心胸,接下来在下再奏一首?十面埋伏?,以悦视听。”
震惊之余的王浩、王二两人,不由自主地跟着喝起彩来。尤其是王二,声嘶力竭,怪啸连连,以至于众听客都转过头来盯着他,这才讪讪地停止了喊叫。
王泰微微一笑。这小子,要是到了后世的迪吧里面,绝对是型男一枚,老油条一个。
他稳稳心神,手抚琴弦,弹了下去。
琴声突变,不再平和悠转,而是慷慨激昂,铿锵有力、扣人心弦的战鼓声 ,激昂高亢、震憾山谷的号角声,人声鼎沸、擂鼓三通、火炮齐鸣、铁骑奔驰,令人紧张不已。
一首?十面埋伏?的古琵琶曲,在王
泰的指下奔腾而出,时而诡谲多变,时而汹涌澎湃,时而刀枪齐鸣。
王泰越谈越熟,听者或重压于心头,或血液随之沸腾,情绪跟随王泰的筝声起伏变化,人人入迷。
秦末群雄争霸,逐鹿天下,不可一世的楚霸王项羽穷途末路,屯军垓下,兵少食尽,兵围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地乎?”
项王夜饮帐中。有美人虞姬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项王悲歌慷慨,于是便有了那千古名篇。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听客中,终于有人附和歌之,有人怆然涕下,大概是想到了大明内忧外患,民生凋敝的现实。
黄大人和曹掌柜对看了一眼,都是摇了摇头,黄大人冷声道:“哗众取宠,真以为大明天下,只有他一个莽夫才心系黎民,心系朝廷?”
红衣老者也是面色愠红。一场陶冶情操、其乐融融的声乐表演,硬是让这个莽夫,搞成了他的个人独奏会,吸粉无数,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不过,这小子的琴艺,只怕整个西安府地面上,没有几人能超过他了。
“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豪杰蜂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然羽非有尺寸,乘执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难矣。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身死东城……”
王浩心头黯然,?史记?名篇脱口而出,又喃喃自语,频频摇头叹息。
旁边的王二惊诧地看了王浩几眼。他从小陪王泰和王浩读书,史记故事自然是滚瓜烂熟,但像王浩这样对名篇如此娴熟,自然是差了许多。
现在看来,这王浩倒也不是一无用处,很有可能是科举失意,心灰意冷,随波逐流而已。
不知不觉,回廊的人群多了许多,无数精壮的汉子混杂其中,人人凶神恶煞,只是无人察觉而已。
终于到了"九里山大战",整个乐曲的最高潮。千军万马声嘶力竭的呐喊、刀光剑影惊天动地的激战扑面而来。听者仿佛身临其境,人人变了颜色。
王泰沉浸于弹奏之中,并未觉察回廊中涌现了许多陌生面孔。而听者或沉浸于乐曲之中,或附庸风雅,人人忘记了外界的纷扰。
他微微有些遗憾,古琴和琵琶还是有差别,限于技法,还是要比琵琶的差上许多。
“都他尼昂的给老子听着,打劫!”
突然,巨雷般的怒吼声响起,所有的人都是一愣。
潜心弹奏的王泰悚然心惊,手指一勾,一道琴弦铮然失响,断成了两段。
“都给老子听着,都别动,否则他就是下场!”
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被推了出来,倒在院中的织毯上,王泰看的清楚,正是那个看门壮汉的尸体。
“都给老子蹲下!”
数十条大汉凶神恶煞,惊慌失措的观客们脸色煞白,纷纷蹲下,抱头不敢吭声。黄大人和曹掌柜三人脸色煞白,一起蹲下,个个抱头,黄大人更是钻到了桌子底下,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风采。
劫匪们拳打脚踢,开始挨个搜起众人身上的钱袋来。
民间百姓都是碎银,小块银子,而院中这些富商巨贾、豪强官绅们却都是成锭的大银子,基本上都是十两银锭以上,“咣当”之声不绝,一个个进了劫匪们准备的布袋。
王泰坐在椅子上,略显尴尬,周围的土匪持枪执刀,
虎视眈眈,却都是背对着他,面对着回廊里的豪客。显然,劫匪们把他当成了乐师,豪不理睬。
“啊”的一声惨叫,曹掌柜脸上狠狠遭了一刀背,一道血痕登时绽现,跟着怀里的一个小盒被土匪拽走。
“大哥,都是金子!”
土匪眼睛里面都是贪婪之色,原来曹掌柜被抢走的,乃是大大的几个金锭。
“大哥,这么多银子!”
“是啊,大哥,这怕是有两三千两银子!”
搜掠完毕,看到地上大大小小的布袋,几个匪首都是睁大了眼睛。
“这点银子算什么,掌柜的才有银子!”
大哥摆了摆手,旁边一名劫匪上前,在蹲下的人质里面,把一个瑟瑟发抖的听客拽了出来。王泰定睛一看,正是那个红袍老者。
“许三,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为何勾结外人,行此……”
“啪”的一声,红袍老者话还没有说完,脸上已经重重挨了一巴掌。
“朱富,你这个老狗,老子只不过和园子里的姑娘耍笑,你就一顿棍棒,把我老子赶出了园子。你说,老子是不是要报仇啊!”
红袍老者脸上一个巴掌印,浑身瑟瑟发抖,再也不敢吭声。
“许三,少和他废话! 带他去取银子! 老二,你也去!”
许三和几个劫匪,压着朱富而去。老大在一张桌子旁边坐了下来,慢悠悠喝起酒来。
两杯酒下肚,老大看了看王泰,眼光转向了他旁边的白衣少女。
“你,过来!”
老大古铜色的肌肤,脸上的伤痕,胳膊上凸起的肌肉,身强力壮,显示出他已经是熟谙此道,乃是真真正正的悍匪。
白衣少女吓得瑟瑟发抖,挪不动步子,老大等的不耐烦,站起身来,上前几步,把少女一把揪了过来,就向一旁拖去。
“不要啊!”
少女哭了出来,楚楚可怜,被拖着向前,犹如一只待宰的羔羊。
满院子的人,没有一个敢出来发话,人人低着头,默不作声。
眼看少女就要被拖离院子,进入旁回廊的屋子,王泰再也忍不住。
“站住,放开那个女孩!”
王泰还没有说话,旁边的王浩却忽然站了起来,上前几步,拦住了老大的去路。
老大勃然大怒,眼冒怒火,后面的两个土匪上前,一人长刀从上而下,直奔王浩头顶。
长刀劈在地上,发出闷响,王浩却被王泰拉开,退后几步。
“吆嘿,你也想逞英雄吗?”
老大推开了少女,就要带着几个部下上前。王二赶紧过来,挡在了王泰的身前。
“好,全凑齐了,正好一锅端!”
老大挺起长刀,就要动手。
“好汉,那女子是小人们的妹子,年幼无知,还请各位好汉放过在下兄妹。小人多谢好汉了。”
“妹子?”
老大冷笑一声,眼神狰狞。
“那正好,从今以后,老子就是你的妹夫了。不过,你要是不识相,妹夫都当不了!”
老大和几名劫匪退后,拉起少女,想要离开,又被王泰挡住。
“好汉,舍妹年幼,还请你高抬贵手!”
“抬你狗日的蛋!”
老大放开了少女,刀指着王泰的前胸,怒声喝道:“狗日的玩意! 你要是再乱放屁,老子让你变成死人!”
几个劫匪刀架在王二和王浩的脖子上,只等大哥一声令下,就要痛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