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惊云对欧阳雄飞的怒火选择了依旧微笑以对，又问道：“病人有乳腺癌，林阳医生提前知道吗？”
“术前林阳医生已经察觉到这个病人的特殊性，所以他仔细询问过病史，病人却一直否定自己的特殊性，还一度隐瞒病史，并且表达了她强烈的拔牙欲望，我们才最终实施拔牙术。”
欧阳雄飞说到这里心中忽然“咯噔”一下。
他在这个医院待了四十年，随着这个医院一起从稚嫩变得成熟。
他奉献了他的青春和壮年岁月，如今他垂垂老矣将要退休，医院却一派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光景。
他对这个医院的每个角落、每个人都无比地珍惜，他强烈地热爱着这个地方，却从来没想过医院会有一天被人从内部制造出漏洞。
就在这采访过程中，他忽然像被打通了神窍，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为什么一个乳腺癌的病人会出现在直播的现场，筛选患者的那些人在干什么？
为什么白纸黑字的知情同意书会在这种关键的时刻找不到，难道真的是意外丢失吗？
欧阳雄飞忽然感觉很失望，他已经有了猜测——医院里有人在联合着外人做一些见不得人的腌臜事。
联合的外人是医生最讨厌的医闹，做的事情是坑害一位前途无量的年轻医生！
“林阳医生可以出来说几句吗？”柯惊云继续问道。
那边的耳钉青年和壮汉们抽着烟，一脸冷笑地看着这里。
“一切都如欧阳院长所说，我觉得我没有做错什么。”
林阳甩掉了赵宇成一直拽着自己的的手，向前一步道。
柯惊云眼前又是一亮，心中暗道终于等到你。
周围人群一下哗然，又朝这里包围了过来。
“给病人造成下半辈子生活的苦恼，也不算错吗？”典型的看碟下菜，柯记者的问题犀利程度明显上了一个档次。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又被调动起了情绪，浪潮开始汹涌，几乎要淹没林阳。
他现在终于大脑放空，嘈杂的声音消失不见，此刻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听见夏风刮过耳廓的呼呼声响。
林阳抬头看向了不远处被扶着的夏雪晴，大声喊道：“夏雪晴，你是最清楚发生了什么的，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他是一个从小被爱包裹着长大的人，他不止一次听周围的家人、同学、朋友和陌生人与他说过：他有一个很是好听且优美的品质，叫做善良。
这点从他根深蒂固的想法也能窥见一二：他心里始终坚信，世界上是没有真正的坏人的，他们做出坏事，必然是有原因的。
一个人性本善论的忠实维护者，以至于他见到一个人的第一面，便会认为这人是个好人。
现在，虽然与夏雪晴隔得有些远，但林阳还是看见了，闭着眼睛的夏雪晴睫毛颤抖的幅度更大了些。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林阳没有等到她的应答。
也算是早有预料，这种情况下林阳也自知他的疑问不可能得到答案，于是他只能转头对镜头说道：“我小时候很喜欢看港片的封神榜，那时候我最喜欢的人物叫做比干。”
“纣王说要看看他的心，他就掏出了他的心，傻得不行吧？但是我却一直觉得他很酷，掏心给人看都丝毫不带犹豫的。”
“后来长大了，我才慢慢明白，心是不能随便乱掏的，掏出来以后不是伤了别人就是害了自己。所以后来我又喜欢上了另外一句话，那句话是这样说的。”
“无耻是无耻者的通行证，善良是善良者的墓志铭。”
林阳的眼神变得麻木，就这样一字一句地缓缓说着，周围嘈杂的环境一时寂静下来，人们都在看着眼前这位干净帅气的小伙子，消化着他说出来的话语。
“嗤，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做了错事不敢承认吗？”
一声嗤笑打破了短暂的沉静，正是出自耳钉青年。
人群一下又骚动起来，人们谈论得更加剧烈。
愚钝的男人和女人们赶紧开口发言，都在加大自己说话的音量，试图遮掩方才的尴尬，他们羞耻于刚刚那个刹那间被这个年轻人稀里糊涂的鬼话暂时唬住了心神。
聪明的男人和女人们则开始皱眉思考，他们忽然从这个年轻人的话语中领悟到什么一闪即逝的道理，并学着开始用审慎的目光看待眼前泾渭分明的两伙人。
“这是典型拿不出证据转移话题的说辞，请问证据什么时候能够拿出来呢？”柯惊云倒是神色不变，继续追问道。
林阳一时有些眼神暗淡，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对人群的反应有些无措。
他算是知道什么叫“千夫所指，无病自亡”了，难怪有人会被骂得自杀，舆论的洪流还没开始淹没他，他却已经觉得很是难受了。
“我觉得今天的报道以横幅为标题就很不错，改一改就能用了，就叫小医生胡乱作为，女患者受尽折磨。”柯惊云微笑着说道，似乎在朝林阳施压。
“柯记者，报道还是属实为好，我们口腔医院也不是被吓大的。”欧阳雄飞冷哼道。
“哎，老头你什么意思啊，好像我们是我们在骗人吗？明明是你们医院不对！”那边的壮汉闻言喊道。
在太阳底下呆这么久，谷魏攸有些烦，脾气也有点上来了，他不耐烦道：“骗不骗人你们心里还不清楚？还要说我们进去医院找个地方慢慢说吧，这外面不热吗？”
他心中有数，今天的事一出，医院必然又要开会了，他倒不担心，反正有欧阳在兜底。
“医院就不进去了，故事也了解得差不多了，我还想再深入了解一下这位患者的故事，弱势群体需要大家的帮助嘛。”
柯惊云收起了话筒，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对众人说道，而后三人转身离开。
耳钉青年冷哼一声，道：“你们等着吧！明天我们还来！”
然后就见他和其中一个壮汉扶起夏雪晴一起跟着柯惊云远去。
反应再慢，众人也都心中有了数，这次的事件大概率是个局。
人家摆明了要颠倒是非，只是不知道最后的目的是什么，究竟是求财还是求名利？
针对的到底是医院还是谁？
想到这，后面的人看林阳的眼神有些复杂，因为最后无论针对的对象是谁，林阳是铁定要背锅受罚的。
小小年纪，可怜可叹。
林阳心中此时也很不是滋味，一通对峙下来其实什么结果都没有，他收获的只有无尽的失望。
这应该只是这场战役的序幕，真正的号角才刚刚吹响。
“走吧，回去商量商量怎么处理。”欧阳雄飞高大的身形似乎佝偻了几分，转身朝医院走去。
众人跟上，赵宇成溜到了林阳身边。
“本以为要打架，我衣服都脱了，结果全是嘴炮。”赵宇成嘀咕道。
“你丫个莽夫，就知道打架，脑袋里长的都是肌肉吗？”谷魏攸闻言骂道，一脚就踹到了赵宇成小腿上。
“没没，谷主任你消消气……”
人群见没了热闹，很快就散去。
不用想也知道，接下来又要在朋友圈、视频圈出现口腔医院的身影了。吃瓜的人们总是耻于单独吃瓜，他们都喜欢第一时间无私地把瓜分享给别人。
林阳等人刚刚走到医院门口，忽然看到一群穿着衬衫和西裤的人朝他们走来，标准的行政部门打扮。
人还没走过来，粗犷的声音已经到了。
“林阳，你被停职了，这几天不要上班了，好好接受调查吧。”
裘潜仁的声音还是那么大而难听，让人听得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