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一身雪白,面容清俊,若不是身后背着一柄杀气太重的大剑,只怕不管是谁见了他都会只当他是哪位世家公子,更不用说多少女子芳心暗许。
三儿眉头微皱,低声喃喃,“就一个人?”
梁奉仙冷笑道:“就他一个,杀你们足以。”
那白衣少年突然朝他们望了一眼。
三儿被这冷冰冰的目光瞧了一眼,整个人就好像落到了冰窟窿里似的,浑身都不舒服,悚然道:“他难道长了一对顺风耳不成?”
梁奉仙道:“等你死的时候或许可以问一问他。”
听他这样说似乎三儿是必死无疑了。
三儿的神情顿时变得阴鹜,“哼,他杀不杀得了我还两说呢!”
梁奉仙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他知道今日这场风波左右牵连不到他,因此只老神在在地看戏。
三儿这时候也顾不上梁奉仙有没有回答他的话了,他弓起身子,肩头微微前倾,双手又握住了袖中的武器,眼神炙热,好似一只伺机而动的豹子。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他们这么敏锐的感知的,因此饭馆里大多数的客人都没能察觉到危险,仍然大声笑着划拳喝酒。
白衣少年冰冷的眼神在饭馆里扫了一圈,终于开口道:“谢谨在哪里?”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特别的寒意,饭馆里的人们突然觉得后脖子发凉,还没说完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一时间吵闹喧哗的饭馆落针可闻。
谢谨眉头一皱,自角落里站起声来,拱手道:“在下就是谢谨,不知少侠有何要事?”
白衣少年淡淡地看着他,微微点头。
“很好。”
好什么?众人皆是一头雾水。
白衣少年已开始解下身上背着的大剑。
“有人用十万两银子买你的命。”
白衣少年的语气就好似在同人寒暄今日天气那般平淡,却在饭馆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似乎是觉得饭馆太过吵闹,白衣少年皱了皱眉,抬起清冷的眼眸看了他们一眼。
众人立刻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说话。
谢谨早在请旨那时候就知道这一路上势必危机四伏,因此当下见到了这名年轻杀手也不觉得意外,仍面不改色的自嘲一笑道:“原来谢某这条命还值十万两。”
白衣少年道:“我已收了五万两定金,现在便要借你的脑袋去领剩下的五万两。”
借脑袋?明明是杀人这样血腥残暴的事情,他却还能说的这样平静。
和谢谨同桌吃饭的晏铭捏紧了手中的杯子,越是危险关头他越是冷静,他心里虽然对这白衣剑客的狂妄十分愤怒,但却又能压制着怒火身子不动如山,是想暂时按兵不动试探一下这个白衣剑客的底细。
他这时候能忍得住气让谢谨十分欣慰,他原本还担心这大皇子殿下一时莽撞再惹恼了那白衣剑客,到时连累这许多无辜。
谢谨对晏铭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然后转向那个白衣剑客,朗声笑道:“少侠若是需要谢某这颗无用头颅,只管取去。”
众人不由得都觉得他是不是疯了。
那白衣剑客说要借脑袋已经够荒唐了,这人却还真的一口答应,啧啧,简直就是两个疯子。
白衣剑客也没想到他居然答应的这样干脆爽快,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但也只是一闪便消失了。
“很好。”他再次点了点头,“你出来吧,我不喜欢在太狭窄的地方动手。”
谢谨却立起手掌道:“且慢。”
白衣剑客眉头皱起,“你要反悔?”
谢谨笑道:“少侠放心,谢某断不会做出断人财路的事情,只是谢某还有一事要请教少侠。”
白衣剑客道:“你是要问重金买你性命的人是谁?”
谢谨道:“少侠误会了,究竟是什么人恨不得谢某死,谢某心里有数,只是想问问少侠,那聘你之人可有限期要你在什么时候杀我?”
白衣剑客淡淡道:“不曾,我高兴什么时候杀你就什么时候杀你,不过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麻烦,所以立刻就找到你了。”
谢谨闻言脸上便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摇头道:“可惜少侠此刻还不能杀我。”
“哦?”白衣剑客挑了挑眉。
谢谨正色道:“因谢某还有要紧事未做,此事若是不完成,谢某死也不会瞑目,是以还请少侠稍等些时日,等谢某办完了事情,这项上头颅就任君摘去!”
白衣少年沉默一刻,就在众人都猜他不会答应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问道:“我听说你是个好官?”
谢谨苦笑道:“好坏谁说得准?谢某若真是一个好官,又怎么会有人要你杀我?”
白衣剑客不接这一茬话,自顾自道:“你方才说的那件事是好事?”
谢谨沉声道:“谢某此趟出行便是押送粮食前往平乐郡赈灾,少侠以为如何?”
白衣剑客再次点了点头,依旧是那淡淡的两个字。
“很好。”
他说完竟然又将那柄大剑重新背了回去。
谢谨心下稍定,道:“少侠答应了?”
白衣剑客道:“我决定不杀你了。”
他说的是决定不杀,而不是现在不杀,这是不是说以后也不会杀?
谢谨的脑袋总算是保住了!
谢谨却忍不住好奇道:“少侠为何不取谢某的脑袋了?”
白衣剑客道:“因为我不高兴。”
咦?这算是什么理由?难道世上真有这样性情诡谲反复无常,高兴就杀人、不高兴就不杀人的人么?
白衣剑客道:“因为我现在发觉这笔买卖亏了。你这颗脑袋远远不止十万两银子。”
谢谨简直不知道他这是在夸他,还是真的在用衡量货物的眼光看他。
白衣剑客似乎是在对他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杀贪官,一颗脑袋十万两。你是好官,好官的命自然比贪官的命要值钱。”
这冷面剑客的血原来还是热的。
谢谨忍不住微笑,再一拱手。
“少侠可要留下用顿便饭?”
白衣剑客嘴唇一动,似乎是要拒绝,但不知怎么又点头答应了,走到他身边坐下,身上仍然背着那柄大剑不曾解下。
谢谨亲自给他倒茶。
一场刺杀还没有开始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三儿这时候已完全放下心来,将袖中青芒掩去,抬手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闷了,又嘲讽梁奉仙道:“老先生,您这次可看走眼了,我们这里不会有人死了。”
梁奉仙淡淡道:“未必。”
三儿的瞳孔一缩,“什么?”
梁奉仙面无表情道:“来了。”
“难道不是他?”三儿撇了撇下巴示意那白衣剑客,眼神布满惊骇。
梁奉仙郁闷道:“老子几时说过是他了?”
……三儿更加郁闷。
饭馆里突然有人打翻了一壶酒,酒水倾倒,打湿了身边一人的衣袍。
那人猛地跳了起来,抖着湿了一大片的袍子,大声埋怨道:“赵四,你是不是昨晚被你媳妇压榨了?软趴趴的连拿酒壶的力气都没有了?”
赵四没好气地骂道:“万三,老子日/你个仙人板板!你他娘的胡说什么,老子这不过是一时失手!”
万三不屑地切了一声道:“失手个屁,你看你,脸都青了!还不承认?要我说你那媳妇现在正是****的年纪,你要是喂不饱她,你就跟兄弟说嘛!嘿嘿……”
赵四听他嘴里不三不四地,不由得更加恼怒,骂道:“放你娘的屁!你脸才青呢!我看你什么一夜七次郎就是吹的!七夜一次吧?”
“你!”
这两个平日勾肩搭背的酒肉朋友这时候一言不合就要撸袖子干架了。
身边人忙劝道:“快别吵了,都坐下吧!你们俩脸色都不好看哩!”
万三顿时吓了一跳,他说赵四脸色发青是事实,却当赵四说他脸色发青是气话,不以为意,这时听身边人一说,心才慌了。
“我的脸色真的不好?”他也顾不得和赵四打架了,着急地追问身边人。
赵四幸灾乐祸的笑道:“可不是,比你那破屋墙角的苔藓还绿哩!”
万三见身边人点头认同赵四的话,头上顿时冒出一层冷汗。
那身边人却又对赵四道:“赵四,你也别笑万三,你脸色也绿的不行,比万三还绿哩!”
赵四的笑声戛然而止,身子突然颤抖起来。
那身边人奇怪道:“你也真是,不就是说你脸色不好么?你怎么就吓成这德行了?”
赵四面容扭曲,说话的声音就好似不经过嘴巴直接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诡异,他似乎还在笑。
“没有啊……老子哪里抖了?”
那身边人顿住打了个激灵,失声道:“万三你看他……”
他手指着赵四看向万三,眼睛霍地瞪大,浑身的汗毛都读竖了起来。
“你……你怎么也……”
眼前万三扭曲的脸比赵四的更为可怖,偏偏他还毫无察觉似的,奇怪道:“我……我怎么了……”
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迅速泛起了一层死灰色。
身边人的牙齿咯咯作响,惊惧之下,声不成声调不成调,“你……你……你们……”
“我们?”万三更加疑惑,他转动脖子,发出一阵好似石磨转动的咔咔声,他那突出的眼珠子终于看到了赵四。
赵四同时也望向他。
两人顿时都吓了一跳,异口同声地尖声道:“你怎么……”
那身边人夹在他们中间,这时候简直要骇疯了,腿软了不行,忙连滚带爬地往谢谨这一桌跑。
“鬼啊!闹鬼啊!”
那身边人虽然是个怂蛋,腿虽然软了,但是逃命的时候还是跑的很快,直直转向谢谨他们。
谢谨这一桌原本都背对着他们,虽然方才也听到了他们争吵,但因谢谨这一桌的三个人都不是喜欢看热闹的性子,因此谁也没有转过头去,眼下就要猝不及防地被这人撞上了。
白衣剑客手扶剑柄,身子轻轻一震,竟隔着剑身将冲过来的那人给反弹开了。
那人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却还是飞快的手脚并用爬了起来,这一回倒不敢太冒失冲撞谢瑾他们了,只站在他们身边瑟瑟发抖道:“有……有鬼啊!”
他话音刚落,小小的饭馆里突然又响起了几声惊呼。
“你的脸!”
“你的脸怎么也……”
三儿猛地站了起来,伸手抓住了梁奉仙的肩膀,嘶声吼道:“你看看我!看我的脸!我的脸有没有变有没有变?”
梁奉仙静静的看着他,眼里流露出一丝悲哀。
三儿就好似被闪电击中一般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木然地转身看向了万三他们。
“你是不是要告诉我,我也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怪物?”
梁奉仙叹了口气道:“你何必一定要我说出来?”
“好好好。”三儿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恐怖诡异的笑声。
三儿还没有聋,他听到这样凄厉的笑声一时间还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他自己发出来的,但若不是他,还能有谁?
三儿已察觉到自己渐渐地失去了感觉,先是他的脚不能动了,然后麻木渐渐向上蔓延,他已看到自己的手掌也泛起了像万三身上一样的死灰色,他知道他的手很快也不能动了。
好在他的牙齿现在还能被他自己的意识支配。
三儿狠狠地咬紧了牙,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伸手从衣袖里抽出了一把匕首,奋力往自己心口刺去!
他宁肯死也绝不要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突然,青芒一闪。
锵——
是钢铁落地的声音。
三儿手中的匕首被打落在地。
他如今再想将这匕首捡起来,再想自尽已经不能够了,他已经被恐怖的好似瘟疫一般迅速蔓延的毒控制住了行动。
谁?是谁要救他?不!是谁在害他!现在救他和害他有什么区别?
三儿就好似一具木偶一般,缓慢的转过身,目光怨毒地看向打落他匕首的那个人。
白衣剑客的手还保持着投出茶杯打落匕首的动作,见面目狰狞的三儿看向他,他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只淡淡地看着三儿。
三儿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嘶声道:“你……为什么……不干脆……一剑刺死我!”
他的身体如今虽然不能自如行动了,他的眼睛却还活着,突然就滚下了两行热泪。
白衣剑客却好似石头做的心肠一般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淡淡道:“我杀人很贵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