赈灾的粮食整整装了十五辆大板车,就停在城外等着钦差谢大人亲自押送。
谢谨临行前自然去了棠花胡同给谢老太爷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前路凶险,这一次究竟是生离还是死别还真不好说。
谢老太爷板着脸一语不发,是在想用儿子的命换谢家的荣华富贵究竟值不值得。
谢谨微微一笑,道:“父亲不要送了吧?”
谢老太爷淡淡点了点头。
谢谨于是又一行礼,礼毕后转身就往外走。
谢蓁不知道他们父子两个心中在想些什么,倒也没觉得谢老太爷不送谢谨出城有什么不妥,毕竟老人家年纪大了,还是不要太辛劳的好,再者亲人离别又不是什么高兴事,万一老人家太过悲伤,出了什么……咳咳……总归是不好的。但谢蓁又觉得让谢谨独自出城未免有些太落寞,于是便吩咐熙来前去准备马车,她要出城去送一送这位忠义双全的大伯父。
谢谨蹬上马后,侧头便见一旁的马车帘子一掀探出了一颗小小的脑袋。
“大伯伯,蓁儿送送您啊!”
谢谨一愣,旋即展露笑颜,“好啊!”
于是一骑一车缓缓朝城门去了。
谢蓁想陪这位大伯父说说话,因此也不将头缩回车里,又见大伯父单人一骑,除了一个包袱之外连个送行的人也没有,身前身后空荡荡的,忍不住问道:“大伯伯,大伯母他们怎么不来送您?”
谢谨轻笑道:“大伯伯这次出去多则半年就回来了,快的很,有什么好送的?你大伯母他们都要来送我,被我劝下了。”
半年这样久的时间在他口中就好似不值一提一般,谢蓁不禁咋舌,“大伯伯的日子过得比我们要快上许多。”
谢谨哈哈笑道:“蓁儿如今还小,每一日都过得新鲜,等你长大就会明白了,我这样年纪,十年如一日的过,区区半年又算得了什么?”
谢蓁想到那一世的自己被囚禁在凤安宫中,一年也是眨眼就过了,当下十分认同他的话,只是这话题到底太过沉重还是不要再继续才好,因此谢蓁只点了点头,靠着车窗静静地思考没有说话。
谢谨只当是小姑娘累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城外十五辆大板车一字排开,谢蓁下了马车看到每辆板车上都堆得满满的十来只大麻袋,心中粗略计算了一番,但因不知平乐郡究竟面积多大人口多少,故而还有些说不准这些粮食究竟够不够平乐郡的百姓们饱肚,于是便唤替她驾车来的三儿道:“你看这些粮食够不够你们平乐郡的百姓分?”
三儿摇头道:“不够不够,这些粮食只够我们郡里的百姓每人吃三天的。”
这么多还只够吃三天?谢蓁有些不相信,但心里也知道三儿的话就算有些夸大也不会比事实差多少。
谢谨也听到了他们间的对话,于是接口道:“这小子说的不错,不过这只是由我押送的第一批粮食,后续还有两批。”
三儿抢着道:“再有两批也不够啊!”
谢蓁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这些粮食是从哪里来的?是从其他地方征调来的,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这三批粮食虽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但到底能解一时之极,你们平乐郡有许多土地,你们可以趁这个时机自己开荒种地得粮食啊!”
谢谨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心思这样通透,只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蓁儿真聪明。”
谢蓁笑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从书上学来的。”
谢谨含笑点了点头,“蓁儿,我这就要出发了,你回去吧。”
谢蓁笑眯眯道:“不急,我等大伯伯走了再回去。”
谢谨也不再催促她,走到前头布置差事去了。
谢蓁料想他已经听不到她说话了,于是便问三儿道:“三儿,你愿不愿意和大老爷一起去?”
三儿愣了愣,顿时苦着脸道:“小姐,你莫不是要赶我走?”
这小乞丐当初被谢蓁带回谢府伤好之后还有些不愿意留下来,一来是羞愧自己做过小偷这样不光彩的事情,二来是不愿意白吃谢家的饭,说到底还是个有骨气的少年,只是谢蓁说能替他救平乐郡的百姓,又说留他下来不是让他吃白饭的要同府里的小厮们一起做事情来换一日三餐,三儿这才留了下来。人与人相处,久而久之就会生出感情来,三儿不过是孩子心性,和云来他们几个小厮丫鬟相处久了,自然就更愿意留在谢府了,这会儿听到谢蓁说让他跟这谢谨一起去平乐郡,他一时间难免有些焦急,只当是谢蓁不要他给她跑腿了。
谢蓁见他一脸紧张,既好气又好笑,又少不得将自己的打算说不来让他安心。
“放心吧!”她没好气道:“不是让你留在平乐郡不回谢府了,只要大老爷回来,你跟着他回来就是了,我不过是想着你熟悉平乐郡的风土人情,大老爷带着你能省下一些麻烦罢了,怎么样,你到底愿不愿意跟去?”
三儿听她这样说,好像要他担任的角色还十分重要似的,于是一拍胸脯道:“我去!”
谢蓁嘴角一勾,满意的点头道:“我这就去和大伯伯说。”
但谢蓁到了谢谨面前却又有了一番说辞。
“让三儿去,他是平乐郡人,地方熟,到时候给大伯伯您跑跑腿办办差事什么的都可以,您要是实在用不上他,让他给你打洗脚水洗衣裳也可以啊!”
她是不愿意让谢谨觉得自己还要依靠一个小厮的能力所以才这样说的。
谢谨有些哭笑不得,但见她一脸坚决也只好答应了。
“不过,方才替你赶车的是他,他现在若是跟我走了,你怎么回去?”
说的也是。谢蓁回头看了看来时乘坐的那辆马车,心里一动,回过头来毫不犹豫道:“没关系的,我待会儿牵着马车回去就行了啊!”
谢谨忍俊不禁,怎么说她也是谢家的六小姐,怎么行事这样超脱不拘小节?
谢蓁倒真没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眨了眨眼睛,又道:“我记得去年来上京城时看到城外官道前有一间小茶肆,大伯伯您不妨现在那里停一停,喝些茶水再走吧!”
谢谨也知道那个小茶肆,就在城外不远处,但这路还没走多远呢,难道就要歇一歇不成?
蓁儿到底是个小孩子。谢谨摇头笑道。
谢谨虽然对谢蓁的提议不以为意,但等到车队经过小茶肆,临行前被谢蓁拉住好一番仔细叮嘱的三儿跳下板车,小跑着上前拉住了谢谨座下骏马的缰绳。
谢谨眉头一皱,三儿不待他说话就已陪着笑脸道:“大老爷,让兄弟们喝口水再走吧?”
谢谨原本一马当先,这会儿被三儿拉停了马,后面的板车自然也就停了下来,他回头看了随行的官差一眼,见他们一个个都拿着袖子擦汗,心里也有些不忍,只叹了口气,翻身下马。
三儿一喜,忙大声招呼那些官差道:“大人让兄弟们先歇一歇!”
那些官差们顿时丢开板车,有的捶着肩膀有的伸了个懒腰,口中都在称道谢谨的仁慈,大家勾肩搭背地走进了茶肆。
茶肆里已有了三个客人。
一个相貌出众的锦衣少年独自坐了一桌,原本像这样小茶肆里比水还淡的茶是入不了他的口的,但他偏偏点了好大一壶茶,还倒了满满一杯,漫不经心地慢慢喝着。
他似乎是在喝茶,似乎也在等人。
因为他面对门口而坐,虽然在喝茶,但就算是倒茶那一瞬的功夫,他的眼睛也是看着门外的。
在他隔壁的那一桌坐了两个老人——一个清醒的老人,一个喝醉了的老人。
那老人在茶肆里怎么会喝醉?因为老人喝的不是茶,是酒,上好的三十年老窖。
但他虽然满肚子的酒虫却没有好酒量,所以他很快就喝醉了,醉的差点误了正事,他们坐在这里原本也是为了等人的。
好在他虽然醉了,也还有一个老人仍然保持着清醒、
蒋鹤看着面前趴倒在桌面上满身酒气的老人有些无可奈何,他是奉谢玧的命令随谢谨去平乐郡控制疫情的,只要是救人的事他一向没有二话的,但这次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谢玧一定要他和这个酒鬼老头同行,难道这个老酒鬼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蒋鹤自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谢蓁的意思,更加不知道他眼前这个酒鬼老头就是他一向钦佩的救命恩人天下第一神医梁奉仙。
一无所知的蒋鹤和梁奉仙一大早就坐在这茶肆里等了,期间除了那个锦衣少年之外一个人也没有,他们等的那个人更是迟迟不来,蒋鹤本来和梁奉仙就说不上话,等梁奉仙喝醉后就更加百无聊赖了。
但他们等的人这时候终于来了。
涌进来的官差们立刻挤满了小茶肆,小茶肆瞬间热闹起来。
一直望着门口的锦衣少年眼睛顿时一亮。
谢谨已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来。
小茶肆的桌子已经坐满了,只有锦衣少年坐的这一张桌子还有空位,谢谨想也不想就大步走了过去。
那个锦衣少年立刻就站了起来。
他原本坐着的时候谢谨还没怎么在意,现在他突然站了起来,谢谨一见不由得吃了一惊。
“大皇……”
锦衣少年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谢谨只好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却仍是好奇他的来意,犹疑道:“大……大公子,您怎么来了?”
这锦衣少年赫然是晏铭!
晏铭含笑伸手做请,“谢大人请坐。”
他竟然让他坐,谢谨当然不能不坐。
晏铭笑道:“大人既要助我一臂之力,那我少不得要尽心尽力地为大人排忧解难,以此来回报大人了。”
他说的是那日在马车上谢谨说愿意支持他的话。
谢谨也反应过来这是晏铭将许下的不会让董党借机害他的承诺付诸于行动。
有大皇子殿下随行,实在是能省下不少事,比如那些狗皮膏药一般的地方官就能轻易打发了——只要大皇子殿下脸一沉,谁还敢往枪口上撞?
谢谨笑了笑,为自己倒了杯茶,执杯递前道:“那谢某就以茶代酒谢过大公子了。”
晏铭笑着将自己的茶杯伸出,“谢大人客气了。”
醉的一塌糊涂只趴在桌上醒酒的梁奉仙听到谢谨提到酒这个字,突然就清醒了过来。
“哪里有酒?”他支起身子,摇摇晃晃地大声喊道。
原本一直留意谢谨和晏铭那边的动静,只想等他们说完话,他就出面自报家门的蒋鹤这会子恨不得将梁奉仙的脑袋按到桌子里面去。
梁奉仙果然引起了茶肆里的众人的注意,谢谨的眼眸里闪过一道精芒。
“这位老先生喝的太醉了。”他含笑问蒋鹤道:“怎么不送他回去歇息?”
蒋鹤抚了抚长须,干脆道:“我们之所以在这里是为了等一个人的,没等到那个人之前,我和他都不能走。”
谢谨道:“竟然是等人,那这位老先生怎么能喝醉?”
蒋鹤讪讪道:“就是因为我们要等的人一直不来,所以他才喝醉的。”
谢谨挑了挑眉。
蒋鹤又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道:“好在我们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谢谨眉头一跳,作势环顾左右,好奇道:“老先生是在等谁?”
蒋鹤看着他道:“我们就是在等大人你。”
“哦?”谢谨似乎有些吃惊,但他既不问他们的来历,也不问他们为何等他,只淡笑道:“原来老先生是在等我,既然现在已经等到了我,那是不是可以走了?”
蒋鹤道:“可以,走吧!”
他这话不是对喝醉了的梁奉仙说的,而是对谢谨说的。
谢谨皱眉道:“老先生难道要和我们一起走?”
蒋鹤点头道:“正是。”
晏铭自来到这茶肆后就看到这两个老头,当时并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现在听这老人这样说话,便知道他们该是什么了不起的高人,又想到自己一无所察在他们身边坐了这么久说不定暗地里被他们观察透了,心里顿时生出几分怒意,忍不住喝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装模作样故弄玄虚到底有什么目的?”
蒋鹤并不认识晏铭,方才听谢谨称呼他做大公子便只当他是那个富贵人家的大少爷,半点没想到他是大晋朝的皇子殿下,因此说话也不怎么客气,只淡淡道:“蒋鹤是大夫,哪里有病人,我自然就要往哪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