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的大街小巷里,上一次在谢府井里捞出女尸一案余热未消,依旧是百姓们茶余饭后聚在一起八卦闲聊的第一话题,只是距离那一件命案不过几日,谢家又出了一起命案,引得坊间一片哗然。
这次死的是金老夫人的侄女,有人亲眼看到,说是死相比上一个更为凄惨,连衣服都没有穿哩,想来是在沐浴时突然就被人杀死了,喉咙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刺出好大一个洞,流的血都从浴桶里漫出来了。
临安城里的百姓们顿时陷入恐慌之中。
衙门里的老爷认定这一起命案和上一起命案是同一个采花贼所犯,全然不听师爷提出来的“这一位女尸赤身裸/体被人杀死不假,却没有被人侵犯的迹象”这一疑问,当场下令命捕快城中戒严搜捕可疑之人。捕快们平日尽做些帮老大爷找丢失的羊、帮老奶奶找走失的鸡、制止顽劣小童们打架等等等等诸如之类的无聊事,早将闷出鸟来了,现接了这么一桩大案子,可把他们兴奋坏了,一个个摩拳擦掌斗志昂扬地领命而去,只在城里煞有介事地见人就拦,拦下张口就问“姓甚名甚,是否临安本地人,家住何方,家里几口人,近来可有见过什么可疑之人”,要是对方是个男人那还得多问一句“家里娶媳妇了没”,对方要是答没有,捕快的眼睛顿时就变得贼亮,一把就把人抓住,还得再问“昨夜里你身在何处,做些什么,可有人证,没有?跟我上衙门里走一趟”,对方弱弱地问一句为啥?
“为啥?”捕快装模作样地学着衙门老爷平日里的样子冷冷一笑,一侧身,将自己腰间跨的大刀亮了出来,“看见没,老子是衙门里的捕快!现在怀疑你和城中最近发生的两起命案有关!你最好老实一点,乖乖跟我回去。”
被抓的那人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怎么就怀疑我了?”
捕快哼道:“你一个单身汉,夜里没个娘们搂着睡还不得憋出火来?你憋出了火,可不就想法设法地干坏事?”
临安城里的单身汉何其多?还没一个上午,衙门的牢房里就乌压压地关了一屋子的人。
这群平日里连撵羊做鸡这等芝麻大小的事都做不好,给小孩劝架还会被踹出熊猫眼来的没用捕快能抓到采花贼?呸,除非采花贼良心发现自投罗网,否则抓三十年,也抓不出一个屁!临安城里有不少单身汉的父母们气得吹胡子瞪眼。
因为这一桩闹得沸沸扬扬的命案,女孩子们都躲着不敢出门,而那些为了生计不得不出门的妇女们也绝不肯再擦脂抹粉了,只恨不得再抹一脸锅灰再出门,没办法,虽说她们年纪大长的也不怎么好看,但万一采花贼看不到漂亮姑娘后饥不择食了呢?还是小心点好啊。一时间,卖胭脂水粉的店铺生意惨淡门可罗雀。
谢府大门紧闭,将城中的这一出大闹剧隔绝在门外。
“真的?”
“可不是?我亲眼看到的,屋里全是血水,金表姑奶奶眼睛睁的大大的,身子都泡肿了。”
“哇!好可怕!我以后都不敢洗澡了。”
“不洗澡?脏死你啊!”
“脏死也总比被人杀死好啊!”
“说的也是。”
崇桂院里两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挨着头,窃窃私语。
“没人教你们怎么扫地吗?”突然有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
小丫鬟们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慌忙跪地。
“夫人。”
柳氏冷哼一声,“还不快做事?下次再让我看见你们偷懒,仔细我扣你们的月银。”
小丫鬟们垂着头喏喏应是。
柳氏斜了她们一眼,扭身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啧啧,上次红菱出事,夫人还在牀上躺了许多天,近几日是好了,可脾气却是越来越坏了。”一个小丫鬟见柳氏走远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哼哼道。
另一个小丫鬟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又奇怪得咦了一声道:“最近怎么没见夫人身边的雀儿姐姐?”
“谁知道啊?”原先说话的那个小丫鬟不以为意道:“说不定是受不了夫人的脾气,出府去了也未可知。”
“也是。”
谢玧的书房前依旧有云来熙来二人站岗。
柳氏自廊下转来,云来熙来见周围无人,因此也不上前请安,左右那是做给别人看的戏。
谢玧身边的十二死士地位平等,没有高低之分,身份隐秘,互相不知道,是以时常相见不相识。
如今暴露出来的不过是十二死士中的子——也就是现今易容成柳氏的青夜。还有就是十二死士中的辰——熙来,以及十二死士中的丑——云来。
云来对这个代号十分拒绝,觉得没有半点大侠风范,因此不许盟里的人称呼他的代号,谁要是叫,他就和谁翻脸,打不过也要打,当然总有他打不过的人死死压在他头上,口口声声唤的都是小丑儿,可怜云来唯独对这人敢怒不敢言,更不敢动手。
这人倒不是谢玧,谢玧没有这样的恶趣味,其人乃是云来的师傅邓八百是也。
光头的云来自有一股子喜感,柳氏看见他就忍不住抿着唇笑,“算算日子,邓先生就快要进府了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云来蔫了。
面无表情地熙来轻哼一声。
柳氏于是又转身逗他,“熙来,不然你也去剃个光头吧?你们两光头站在一起,岂不是要省下不少蜡烛钱?哈哈!”
熙来斜了她一眼,别过头不理她。
柳氏逗完了两个人,这才慢条斯理地直起身,拍了拍手上莫须有的尘土道:“行了,给你们夫人我开门吧!”
云来忍不住道:“你真要进去?少爷今天……”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熙来一把捂住了嘴。
“他想说什么?”柳氏皱眉道。
熙来摇了摇头,飞快地伸手推开了门,破天荒地微笑道:
“夫人您请。”
柳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犹犹豫豫小心翼翼地迈进了书房,书房的门再次关上。
云来瞪眼看着熙来直唔唔。
熙来斜睨了他一眼,这才松开手,有些嫌恶地将手上沾染的口水蹭在了云来的衣服上。
云来翻了个白眼,却也没同他计较这小事情,只奇怪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提醒她今天少爷的脾气不好,好让她小心一点?”
熙来冷冷道:“谁让她说要我去剃个光头?”
云来语塞,原来熙来的心眼比女人还小啊……一句话就能记成仇……
在心里提醒自己以后千万不要惹到熙来以免受到报复的云来想了想,又小声问道:“不过,你说这两天少爷的心情为什么不好啊?”
熙来递给他一个很逼视的眼神,“你难道没发现,这两天六小姐都没来找少爷了吗?”
“哦!”云来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那你说,我要是去请六小姐来,少爷会不会高兴啊?”
熙来挑了挑眉,“你不怕死的话大可以去试试。”
云来听到这话,顿时缩了脖子,讪笑道:“那还是算了吧。”
书房里的气氛压抑,就如同将要下一场倾盆大雨的夏日。
“少主。”柳氏小声道:“近来城里流言四起,我怕对我们行动不利,您看是否找个人出面,将这件事了结?”
“不必了。”谢玧慵懒地倚着椅子,神情淡然,“再怎么闹,也闹不出天去,且由他们胡来,你只管盯着谢府里的动静就好。”
“是。”柳氏点头,又忍不住问道:“我看过金素云的尸体,她是被人刺穿脖子才死的,属下斗胆请问这一桩事是否是您让君堂主做的?”
“这件事与我无关。”谢玧冷声道,并不准备告诉她更多,只皱眉道:“你说你看过了金素云的尸体?你可知你前几日假装卧病在床的理由是什么?便是因为红菱之死受了惊吓所以得了病,你如今倒好,竟扎在人群里亲眼去看,是怕别人不怀疑你?”
柳氏脸色一变,“属下一时失察,还请少主责罚。”
谢玧有些烦躁地扬了扬手指,“你自己去找君玮吧。”
柳氏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她请罪的话不过是随口一说,怎么少主竟当真了?还让她去找君堂主,君堂主的手段她不是不知道,到他手里不死也要脱层皮啊!
谢玧似乎看穿了柳氏心思,冷冷一笑道:“你以精湛的易容术成为十二死士之一,但在我看来,你的易容全身上下都是破绽!不过只能骗骗同柳氏不熟的人罢了,这样低级的错误下次若是再犯,就别怪我另外找人顶替你的位置了。”
柳氏垂着头不敢作声,背上渗出一层冷汗。
被逐出十二死士的下场,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是。”她恭声应道:“属下这就去向君堂主领罚。”
谢玧挥手让她退下了。
书房的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一个人闪身而出。
“夫人,你还好吧?”在外面将两人谈话听的一清二楚的云来嘻嘻坏笑道。
柳氏看着他们心里就来气,只哼声道:“你们两个小鬼,也不提醒我一下,我要是知道少主今天心情不好,就改日再来了。”
云来忙摆手道:“不关我的事,我可是好心好意地想提醒你的,是熙来捂着我的嘴不……哎呦!”
他话还没说完,屁股上突然就挨了一脚,整个人失去控制地撞开书房的门,扑倒在地。
谢玧额角隐隐跳动。
“云来,你和夫人一起去!”
云来顿时苦着脸,转头瞪向漠然收腿的熙来,气道:“熙来,我和你没完!”
熙来看也不看他一眼,伸手掏了掏耳朵,抬头望天。
君玮正躺在红楼飞起的檐角上闭目养神,他一只手垫在脑袋下,另一只手却始终摸着腰间的尖锥,翘起的二郎腿抖个不停。
他在等,等两个人,一个是扬言若是他再杀人便要杀他的和尚,另一个是他为她杀人的小姑娘。但奇怪的是,他在这檐上等了一天,这两个人却都没来找他。
难道素白出府了,没有听到消息?难道谢蓁吓傻了,所以不敢来找他?
君玮闭着眼睛胡乱猜,却听廊下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
来了?君玮眉头一挑,正要起身,却又觉察出了不妥,来的是两个人不假,但两个人的气息都很长,显然都是练家子。
君玮皱了皱眉,一手握紧了尖锥,屏住呼吸,悄悄探起身来。
一个身穿湛蓝色短打的小光头,还有一个衣着华美的年轻美妇人,正是结伴而来的云来和柳氏。
“都怪熙来!”云来气道,腮帮子鼓鼓的。
柳氏忍俊不禁,伸手掐了掐他的脸,笑道:“你啊,就这么被他欺负的死死的。”
“我……我那是不屑和他计较!”云来不服气道。
柳氏“哎哟”一声,“嘴还挺硬啊!”
云来撇了撇嘴,“哼,你还真别不信,我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要想整他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是是是!”柳氏笑眯眯地点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聪明绝顶了都。”
云来侧头躲过她的手,满脸不自在。
虽说他剃了光头之后总会习惯性地摸自己光头,但那也仅限于他自己,旁人摸他,他心里就膈应的很,觉得对方有点像是在给宠物顺毛……
“再给我摸摸嘛,小孩子家家的不要这么小气啊!”柳氏笑着去抓他。
云来瞪了她一眼,要不是少主让他来找君堂主领罚,他真想立马就施展轻功溜之大吉了。
两人正一来一回的斗嘴,突然听到屋檐上传来一声轻/佻的口哨声。
“怎么?两个年纪相差这么大也能看对眼了?青夜,你倒是挑的一把好嫩草。”
柳氏的笑脸一僵,抬头望去,便见君玮大马金刀地坐在檐上。
“君堂主,你胡说什么呢?”云来跳脚。
柳氏伸手一把拦住了欲要冒进的云来,看着君玮微微笑道:“君堂主说错了,奴家这次是专门来找堂主您的。”
“找我?”君玮有些惊讶地扬眉,旋即又嘻嘻笑道:“原来不是看上了小和尚,是看中了本公子啊!不错不错,本公子昨夜还没泻火,你来的正好,快到本公子怀里来,和我一起大被同眠红浪翻滚去。”
他这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哪里有半点玉面阎王的形象可言?活脱脱就是一个采花贼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