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到卧室还没来得及换上居家服,就听到宋立明在客厅里喊:“又红,又红,你来看!”
林又红心里莫名其妙地一惊,立刻跑出来,宋立明手指着电视机,她一看,画面是桂香小吃一条街,街上十分混乱,很多人都在大声吵嚷,有人大喊:“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另一个喊:“城管杀人了,城管杀人了——”
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记者气喘吁吁,刚刚赶到了现场,立刻追着这几个喊话的人采访:“请问,出事的时候,你们在现场吗?你们看到怎么样的情况?”
这几个喊话的人一看到记者的话筒和摄像机,立刻四散开来,记者无奈,走到街边坐着的一个老人面前,采访说:“老人家,你看到事情经过了吗?”
老人说:“你们来迟了,人已经送进医院了。”
记者问:“打死了吗?”
老人“哼哼”说,“死了就不去医院,去火葬场了。”
记者再问:“情况严重吗?”
老人说:“后脑勺一棒子,你说严重不严重?”
记者说:“凶手呢?”
老人朝街的另一头看看,说:“警察捉住了——”
远远的,果然有几个警察押着一个人往前走,四周围了无数的群众,记者扛着摄像机拼命追赶,女记者摔了一跤,“哎哟”了一声,男记者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只顾自己往前奔,女记者迅速从地上爬起来,追赶上去。
终于在他们上警车前追赶上了,记者转到正面,电视镜头一扫,那个被警察扭住的凶手的脸出来了,林又红失声叫了起来:“是夏老三?”
夏老三被几个警察扭着,又跳又闹,大喊大叫:“冤枉啊,冤枉啊,我没有打他,他们陷害我——”
警察紧紧扭住他,给他铐上了手铐,夏老三继续叫屈:“你们不能冤枉好人,他们陷害我,你们警察也跟他们是一伙的——”
一个警察喝道:“打人的棒子就在你手上,棒上还有血,怎么不是你?”
另一警察道:“难道有人把棒子塞到你手里?”
夏老三声嘶力竭道:“不是我,不是我——他们害我——我今天确实是拿了根棒子的,但我是自卫的,他们商量好了收拾我,被我知道了,我才防范的,他们人多,而且是有预谋的——”
警察说:“怎么预谋,预谋让你拿棒打人?”
夏老三说:“这根棒子不是我的,我的棒子没有这么粗的,他们乘乱换了一根,塞在我手里,那时候我头上也挨了一下,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抓住了。”
一警察说:“夏老三,你编故事呢。”
夏老三突然失声痛哭起来:“我当什么城管啊,我过的什么日子啊,风里雨里,天天辛辛苦苦执法,天天被人骂,被人暗算,我是作死啊,我被抓了也是活该——”
林又红心里也跟着暗称活该,忽然眼前一闪,好像看到小西在画面里,正和一个同学一边吃着烤肉串,一边看热闹,画面一闪而过,小西已经不见了。林又红急得问宋立明:“小西呢,小西到哪里去了?”
宋立明喊了林又红来看新闻,自己就忙着做菜去了,听到林又红问小西,又赶紧过来说:“小西今天不回来吃晚饭,学校晚上有活动——”
林又红说:“不回来吃晚饭,去吃小吃街的烤肉?”
宋立明说:“不会吧,你怎么知道?”
林又红气急败坏说:“我在电视里看到她了——”赶紧打小西的手机,没有人接,林又红慌慌张张地往外跑,宋立明说:“饭都好了,你到哪里去?”
林又红头也不回说:“我去去马上就来,你先吃吧。”
宋立明也不挡她,说:“那你去吧,不着急啊,回来要是凉了,我再热一下。”
林又红跑到桂香街小吃一条街,平时这个时候,正是小吃一条街最热闹、生意最兴隆的时候,可是这会儿却没有一个小吃摊开张的,街上人仍然很多,大家聚集着,议论着,还不断有闻讯赶过来的居民,围着地上的一摊血迹,叽叽喳喳议论着嚷嚷着。
居委会的余老师、潘师傅、小陈、小金他们都在,林又红猛一看到他们,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们,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离开,小陈眼尖,已经看到她了,立刻迎了上来:“林主——哦——”她好像不敢再喊她林主任,赶紧改口说:“林老师,城管和摊贩又打了,这次打得厉害了——”
林又红说:“我看到电视新闻了。”
小陈道:“对不起,林主——老师,刚刚我们听说要出事,我打你手机的,一直没打通,你一直正在通话中,发给你的短信你大概也没收到,可能你手机没电了——”
余老师和潘师傅他们也过来了,他们都盯着林又红,好像在等她说话,林又红一下子发现又被圈进来了,被大家这么围着,她不能一走了之,何况这是她自己把自己送过来的,她本来是要来找小西的——
但是,林又红在心里问自己,你真是来找小西的吗?
林又红想了想,觉得首先要搞清事实真相,但是事情发生时这几个人都没在现场,他们都是听到消息后才赶来的,只有小陈住得最近,来得也快,小陈说:“我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们打成了一团,围着看的人更多,根本看不清里边什么情况,后来就听到‘哎哟’一声,等我好不容易追进去,就看到那个人倒下了,满头是血——”
林又红说:“是夏老三打的?”
小陈说:“我没看见是谁打的,但是夏老三手里捏着一根很粗的棍子,棍子上还有血——”
余老师说:“那就完蛋了。”
林又红又想了想说:“警察抓夏老三的时候,他怎么说?”
余老师说:“那时我们都到了,他当然是喊冤枉啦,可是铁证就在他自己的手上,还没来得及扔掉呢。”
林又红奇怪道:“从他打人到警察来,应该有一段时间,他怎么不扔掉棍子呢,留着提供罪证自首吗?”
余老师说:“气焰嚣张罢,夏老三是城管队里最凶的一个,这个人人都知道,这里的摊贩个个恨死他,又不敢拿他怎么样。”
林又红说:“既然人人都怕他,他还拿棍子打人,岂不是太猖狂了?岂不是无法无天了?”
大家都面面相觑,小陈似乎想说什么,也没敢开口,过了半天,余老师才说:“这条街上,城管和小摊贩的矛盾,一直没有解决好,而且越来越厉害,老书记在的时候,最大的心病就是这个,老书记奔前奔后到处找人想办法解决,可是实在是难,也实在是力不从心,当时我们也不知道她已经得了这么重的病——”
林又红又觉奇怪,说:“可是城管和摊贩的事情,不该是居委会管的吧?像这种食品街的矛盾,到底应该是谁管呢?”
余老师说:“管的可多啦,城管、卫生、防疫、公安、工商、税务,谁都可以管,谁都应该管,但事实是谁都不管,谁都管不了——所以老书记着急呀,在桂香街社区的地盘上,无论什么事情,居委会都有责任的呀。”
小陈也忍不住插嘴道:“这条街三天两头闹事情,不是食品卫生问题,就是占道违章经营,不是城管和小贩打起来,就是小贩和小贩打起来,不是小贩和小贩打起来,就是小贩和顾客打起来,总之就是一个‘打’字——”她见林又红皱了皱眉,赶紧又补充说:“其实我们桂香街居委会,工作都蛮卖力的,其他工作我们都做得蛮好的,就是因为这条街在我们社区范围,害了我们桂香街社区的名声,我们的努力全都白费了,老书记如此卖命工作,到死也评不到先进,一票否决。”
林又红听了,头都大了。余老师赶紧阻止小陈:“先说不得那么多了,林、林,那个——你看我们现在怎么办?”
林又红果断地说:“肯定先去医院,人是最要紧的。”
四个人赶紧打了一辆出租车,赶到医院时,伤者还在抢救,家属一看到有公家的人来了,立刻扑上来,一下子就抱住林又红的腿。
林又红也奇了怪,一起来的四个人,就她是个无关的人,她怎么就偏偏要抱她的腿呢。
林又红被她抱了个趔趄,小陈上前,把自己的腿伸给她,说:“你还是抱我吧。”
那家属瞪了小陈一眼,边哭边骂起来:“人都被你们打死了,你们还,你们还——你们都是合穿一条裤子的——”
余老师说:“你别吵闹,我们一听说,立刻就赶来了——”
那家属继续抱住林又红的腿,“呸”一声说:“你们猫哭耗子,你们——”
林又红说:“你说话轻一点,声音大了,影响医生工作,影响抢救病人。”
那家属一听,果然放低了声音,但仍然不依不饶说:“你们要负责的,杀人抵命,杀人犯在哪里,你们要是敢包庇——”
正纠缠着,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那家属一看到医生,又从地上跪着过去抱住医生的腿大喊:“医生,医生,救救我儿,我儿才十九岁——”
医生说:“你起来——”回头看了看林又红等人,问说:“你们是——”
余老师说:“我们是社区居委会的。”
医生皱了皱眉说:“居委会?居委会来干什么,以为这是夫妻老婆拌嘴呢?这是人命关天,他单位的人呢?”
余老师说:“他是个流动摊贩,卖小吃的,没有单位,一定要找单位,只能说居委会就是他的单位。”
医生倒愣了一下,才说:“那,那就把情况跟你们说一下,手术是成功的,生命暂时没有危险,但是到底能不能醒,会不会成为植物人,现在还说不准,要看接下来两三天时间——”
家属本来已经放开了医生,这一听,立刻又去抱住医生的腿,哭道:“医生,医生,不能植物人啊,千万不能植物人啊,医生,救命啊——”
林又红把那家属扶起来,说:“医生说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那家属两眼一瞪,骂道:“你什么居委会,什么东西,你欺负我没文化,你以为我听不懂,植物人是什么,植物人就是死人,植物人比死人还难弄,死人死了就可以不吃不喝,植物人死了还要喂他吃喝,还要用医疗费——”说着说着,泪水鼻涕一把一把地掉下来,哭天喊地:“我的妈呀,我的天呀,我的儿呀,我的——”一伸手就抓住了林又红的衣襟继续道:“我不要植物人,我不要植物人,你还我儿来——”
小陈也来气了,上前扒拉开她的手说:“你既然说植物人不如死人,那就让医生不要救他罢,让他死了算了。”
那家属一听,竟愣住了,半天回不过气来。
余老师赶紧批评小陈:“小陈,你废话那么多,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得齐心协力抢救人命,你别再胡说八道!”
那家属终于回上一口气来,忽然想明白了,说:“我不要死人,我要活人,哪怕是植物人,也是活着的好,我不要死人——”又朝他们四个一一作揖说:“我知道,你们是好人,那些狗日的,打架的时候都哄他,怂恿他,现在跑得一个不见,只有你们来看他——”
医生到值班室歇了一会,回过来看到他们仍然守在重症监护室门口,跟他们说:“你们回去吧,反正今天也看不了,已经告诉你们,没有生命危险了,家属留下就可以了,另外,手术费用只预付了百分之十,我们是救人要紧,先做了,你们明天一定要补齐,先交五万元定金——”
那家属再次哭喊起来:“五万?医生啊,五万?你要我的命啦,我身上连五十块都没有了,你要我五万块,你叫我去偷去抢我都搞不到五万块——”
医生说:“这是你的事情,我的事情是治病救人——”又朝林又红指了指,说:“既然居委会承认是你儿子的单位,你找他们想办法罢。”
正吵闹着,余老师的手机响了,余老师一接,脸色顿时紧张起来,说:“喔哟哟,周书记,你都知道了?”赶紧摁了免提,对林又红说:“是街道的周书记——”
电话那边周书记严厉的声音立刻传了开来:“余老师,你们怎么搞的,出了这么大事,竟然不向街道报告?”
余老师凑到手机边说:“周书记,周书记,不是我们不报告,我们正在医院看伤员的情况,现在——”
周书记打断余老师说:“区政府办公室打电话给我了,区长看到电视新闻了,要直接到现场处理问题,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们人呢?我打电话到居委会,一个都不在居委会——出这么大事,你们都不在岗,太不像话!”
余老师脸涨红了,不知怎么回答了,林又红觉得周书记的话让人很不能接受,她忍不住凑到余老师的手机前说:“周书记,居委会干部都在医院等待伤员的消息,伤员能不能抢救过来,是第一要紧的事,伤员的抢救情况,决定这次事故的性质,这个时候,区领导也好,市领导也好,来不来,都不能决定问题的性质,所以,居委会干部没有坐等在居委会恭候领导——”
那边周书记一听林又红的声音,觉得陌生,立刻问道:“你是谁?”
林又红说:“你别管我是谁——”
周书记虽然不满意林又红的态度,但大事当前,顾不上计较,处理紧急情况要紧,赶紧问:“你那边伤员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林又红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
周书记*着说:“没有生命危险就是不幸中之大幸了——你们可能还不知道,事情已经迅速在网络上传开了,网上已经骂翻了天,从城管骂到市领导,骂到党和国家政府,这才是最需要紧急处理的问题——”说得太急,呛了自己,咳嗽起来,咳了半天也不能平息。
余老师小心地朝林又红摆了摆手,对着手机说:“周书记,我们马上回居委会——”
小陈却不买账了,虽然隔得远远的,但她仍然冲着手机喊道:“为什么都是我们居委会的事情,你们不找城管,不找工商,不找小贩,只管找居委会,毛病啊,居委会好欺负啊?”
那边周书记已经挂断了电话,只听到一阵忙音:“嘟——嘟——”
回来仍然是四个人上了一辆出租车,小陈上了车还喋喋不休道:“余老师,这根本不关我们的事,我们还去医院看了伤员,还垫付了医药费,他们政府有哪个部门有人来过,我就回家睡觉,我才不去居委会——”
余老师急得说:“哎哟,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这个时候出事,这时候居委会就没个领头的,叫我怎么办,我还得,还得——”还得干什么,她没有说得出口,咽了下去。
小陈“哼”了一声说:“肯定又是政府部门互相推诿,最后只好又跑到居委会来开会解决问题,真是笑了话了,好像居委会真成了政府了——居委会算什么政府,别说工资少得可怜,连个身份都没有,连个合同工都不如,却要代替政府受过——”
余老师见小陈当着出租车司机的面乱说话,赶紧制止说:“小陈,住住嘴,歇一会吧,今天还不知要加班到什么时候呢。”
那出租车司机却出来搭话说:“你们还别说,现在还就居委会管点用,我家门前的空地上,天天有人偷倒垃圾,叫城管,屁用,叫卫生,屁用,叫谁也是屁用,只有居委会出钱,请人来把垃圾清理掉,倒一次,清一次,倒一次,清一次,搞到最后,偷倒垃圾的人也不好意思再倒了——”
司机的话,虽然给了他们一点安慰,只是小吃街伤人的事情实在闹得太大了,再加上网络的推波助澜,大家心情都很沉重,车子到了桂香街,大家下车,余老师什么话也没说,带头往居委会去,潘师傅也默默地跟在后面,小陈在车上说要回家睡觉的,这会儿却站定在那里犹豫,林又红更是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余老师和潘师傅也不回头喊他们,林又红和小陈停了一会,相互看了一眼,抬起脚步跟上了余老师。
他们回到居委会不久,果然区长就带各个部门的人赶到了,周书记大概只认得余老师,就向区长介绍了一下,区长觉奇怪,说:“怎么只有一个副主任,你们书记主任呢?”
小陈抢在前面硬呛呛地说:“书记死了,主任走了。”
区长立刻转向街道周书记,等待答复,周书记满脸窘色,赶紧解释说:“桂香街居委会的情况比较特殊,老书记去世十分突然,是有原因的,因为她生前隐瞒了病情,坚持工作,是倒在岗位上的,原来物色的一位主任,来了一天就走了,再怎么动员也不肯来——”
区长脸色很不好看,责问周书记:“不肯来?不肯就不来了?这么无组织无纪律,是你们街道的干部吗?”
周书记赶紧说:“不是的,不是街道干部,是干部我们倒可以下文了,就是一个下岗女工,你拿她没办法的,组织纪律对她没有用的——”
区长又说:“那就让两个重要岗位空着?”
周书记急着说:“这几天我们又物色了好几个人,可是,可是一听到桂香街居委会,都不愿意——”
区长气得直摇头说:“周振兴同志,没想你们基层工作搞成这样,太不像话了,难道基层的事情就真的没人管了吗?”
周书记被训得昏了头,不敢顶撞区长,又把怨气往下撒,对着余老师说:“既然没有书记主任,你副主任就是负责人,出了事情,你要负全部责任的!”
余老师的话又被小陈抢去了,小陈反唇相讥说:“区长,书记,请你们搞搞清楚,你们来的这地方——”她用脚敲了敲地皮又说:“这地方,是居委会,不是城管大队,不是工商局,不是派出所,更不是区政府、街道办事处——今天小吃街发生的事件,该谁负责也轮不到居委会负责,更不要说一个没有书记主任的居委会——”
小陈虽然说话难听,但话糙理不糙,区长对小陈的话,多少听进去一点,回头指了指被他一一喊来的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向周书记说:“今天区里相关部门的负责人都到了,时间不早,也不再挪到你街道办开会了,就在桂香街居委会开个现场会,把这个难解的题破一破吧。第一,要有结论,要赶紧向网民有个明确的交待,第二,要杜绝以后再发生类似事件——”
大家坐了下来,区长直接就点名说:“工商,你们先说说——”
工商的那个立刻说:“区长,不关我们的事,他们没有进行工商登记,就不是我们的事!”
区长愣了愣,又说:“公安上呢,你治安是怎么管理的,打成这样,无法无天了?”
那公安的也赶紧说:“我们接警后用最快速度赶到的,一点时间都没有耽搁,这个都有记录的——”
他完全是在转移话题,果然就移到城管那儿了,然后又从城管转移到街道,周书记一脸愁云说:“区长,桂香小吃街的情况,不是我们街道能拿得下来的,这样您还是不清楚,我倒是建议,区里能不能专门成立一个小组——”
区长生气说:“怎么,现在这么多部门还管不过来?还要再成立一个部门?哪家牵头呢——”
根本不像是在解决问题,倒像是在玩游戏,七嘴八舌,互相争执,推诿,有的又瞎出主意,林又红听了一会,心里十分气闷,不想听了,走了出去,那伙人争得厉害,谁也没有注意到林又红,只有小陈悄悄地跟了出来,跟林又红说:“你看到了吧,这样的现场会,可不是第一次,无数次了,今天恐怕至少也得开到半夜,是挺辛苦,但都是白开——让余老师和潘师傅跟他们耗去吧。”
林又红点了点头,问小陈:“今天这样的事件,最后会怎么处理,那个夏老三真那么猖狂,如果有人包庇,恐怕真会出大事——”
小陈说:“现在谁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怎样,没有真相,根本不能解决问题,只有任随大家在网上越吵越厉害——”
林又红想了想,对小陈说:“真相肯定是有的,只是我们不知道,但肯定有人知道。”
小陈撇了撇嘴,没再说话,林又红知道她的意思,没人能去把真相搞清楚。
小陈刚才明明说让余老师和潘师傅和他们耗,这会儿却又转身要回进去,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余老师耗不起,还是我顶着吧。”
林又红穿过小吃街往回去,这里人已散尽,显得十分冷清,有些不知情况的外来的食客还在寻找往日的小吃摊,发现全部停业了,林又红走出一小段,有几盏路灯忽然灭了,整条街上黑咕隆咚的,林又红隐约看到前面有个蹒跚的身影,似乎有点眼熟,追上前一看,果然是夏老太。
夏老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两眼发直,和第一次在这里碰到她、拦住她、请她帮忙到银行取钱的那个夏老太,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了,看到林又红站在她面前,夏老太两眼茫然,完全认不出她来。
林又红吃惊地说:“你不认得我了?”
夏老太表情麻木不仁,一言不发。
林又红赶紧说:“我,我,我是——”她竟然不知道说“我是谁”了。
夏老太仍然茫然地看着她。
林又红只好说:“我,我是蒋主任呀,你不是一直喊我蒋主任的吗——”
“蒋主任”也没能让夏老太清醒过来,林又红再说:“你别着急,那个被你儿子打伤的人已经救过来了,没有生命危险了——”
听到“儿子”两字,夏老太茫然麻木的眼神中,又多了一层狂乱,她喃喃地含糊不清地说:“儿子?儿子?谁的儿子——”一边嘀咕一边往前走,走了几步,又说:“不对,不是那里——”又折过身来往后走,走了几步又停下了:“不对,不是那里——”
林又红心头一酸,夏老太疯了,夏老太真的疯了。
前天她还生气自己被一个疯子耍了,可此时此刻,夏老太披头散发的背影,像一支尖箭,刺在她的心头上。
为什么我的心会为一个疯子而痛呢?
林又红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忽然就听到身后有什么动静,回头一看,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十来个人,黑压压的一片,林又红吓了一大跳,脱口道:“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这些人都默默地站着,一时没有回答她,林又红借着路灯光仔细看了看,从穿着打扮上看,有的就是小吃街的小贩,还有两个穿着城管制服的,林又红奇怪他们不是刚刚打过,怎么又站到了一起,再一看,那个做杂粮糕的罗桂枝和开面店的齐三有竟然也在其中。
林又红只认得罗桂枝和齐三有,只好对着他们问:“你们想干什么?”
齐三有说:“主任,我跟你说过要出事的,你不听,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我也不怪你啦,我们这种烂人说的话谁会相信,除非、除非——”一边说一边向前跨了一步,看他的样子,好像又要下跪。
另一个人冷笑一声说:“你跪下呀,你跪呀,哼哼,做梦吧,跪下来也没有人相信你。”
林又红赶紧挡住齐三有下跪,然后自己往后一退,说:“齐三有你好像有下跪的习惯啊,上回你家下水道堵塞,你就跪过,今天小吃街打架,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跪的什么意思呢?”
齐三有说:“主任,主任,说实在话,本来我们是指望着老书记的,只有老书记能够帮到我们,给我们一点希望,可是老书记走了,带走了我们那一点点希望——”
林又红奇怪说:“齐三有,你明明是‘三有’,你跟这些‘三无’有什么共同利益吗?我觉得你的希望和他们不一样,你应该希望他们生意不好,你的生意才会好嘛。”
齐三有说:“主任,你的想法不对的,我和他们是绑在一起的,只有小吃一条街名声好听,才会有更多的人来桂香街,我的面店也才会有更多更好的生意,现在小吃街出事了,万一被彻底取缔,我的店也差不多完蛋了。”
林又红愣了一会,不能说齐三有说的没道理,但是有道理的事,也未必就能好好解决,这会儿区长正带着人在商量呢,可是他们能解决吗?按小陈的说法,这样的调解会不知开过多少回了,为什么就找不到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呢?
齐三有见林又红不吭声,赶紧又说:“主任,主任——”他见林又红皱起眉头,又解释说:“我可以不喊你主任,你也可以不是主任,但是今天晚上这件事情的真相,如果不搞清楚,小吃街肯定会被政府取缔,不仅是我的生意受影响,这么多人要丢饭碗了——”
林又红说:“真相不就是夏老三打人么,夏老三会不会打人,你们都清楚,平时那么猖狂——”
齐三有支吾着说:“其实,其实——”似乎不敢往下说了。
罗桂枝虽是女流,却比他有胆,站出来说:“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人不是夏老三打的,夏老三平时虽然吃相难看,活像个凶手,可是他和大家还是一条心的,他不会下这样的毒手的——”
林又红说:“无论是不是夏老三打的,都要有证据,公安也好,法院也好,都要以事实说话。”
罗桂枝说:“我们是想找证据的,但是主任你知道,我们这帮乌合之众,扶不起的刘阿斗,有了证据也不知道是证据,拿了证据也不一定会用,所以我们——”
林又红立刻说:“你是希望我去搞清楚事实真相,为什么又是我?为什么你们老是觉得我应该——”
齐三有和罗桂枝异口同声地说:“不是我们觉得你应该做,是我们觉得你会去做的。”
林又红赌气说:“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觉得我会去做?为什么我要跟你们纠缠不清——”
齐三有可怜巴巴地看着林又红,腿虽然没有跪下,那眼神却已经跪下了,嘟囔着说:“因为,因为——”
罗桂枝嫌齐三有腻歪,接过去说:“其实我们看得出来,你不是真的要摆脱我们——”她的眼神忽然扫到了林又红的身后,林又红头皮一紧,回头一看,是宋立明找来了,林又红一看手表,竟然已经快十一点了。
宋立明看到林又红,才给松了一口气,说:“你怎么还在这里,我打你手机才发现,你手机落在家里了,你说出来找小西的,小西早就回家了——”
罗桂枝一看这情形,赶紧让大家撤了,临走时,齐三有朝林又红抱拳一拜,宋立明说:“他是谁,又有什么事找你麻烦?”
林又红没有说他是谁,宋立明也不再追问。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习惯,一般林又红不愿意多说的事情,宋立明从来不会多问。他们回到家,林又红忍不住数落了小西几句,让她以后碰上这样的事情躲开一点,太危险,小西却无所谓,嬉皮笑脸的,还拿出手机晃了晃说:“千载难逢的,我才不躲开呢,场面好惊险,像武打片,我还用手机拍了呢,嘿嘿——”
林又红赶紧要过小西的手机,打开视频看了看,说:“你这个,没有拍到打架的具体过程呀。”
小西说:“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打过了,只拍到后面的一些——”
林又红有些失望,刚想把手机还给小西,忽然看到画面中有个年轻的男子也在用手机拍视频,忽然心里一动,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到现场的呢,他如果到得早,他会不会拍得比较全面呢?
但是她不认得这个人是谁,她急于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可千万不要是一个一闪而过的路人。
在小西的手机上,这个人的面目太模糊,基本上看不清长什么样子,林又红反反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着急,宋立明也不安起来,过来问:“怎么了,你这么着急?”
林又红在头脑里搜索了一下,没有搜索到有用的人,朝宋立明看了一眼,忽然说:“老宋,你能不能想办法联系一个电视台的人,我现在想去一下——”
宋立明惊讶地说:“现在?你看看时间,都几点——”他见林又红态度决定,赶紧住了嘴。
林又红催促说:“你联系呀,你打电话呀。”
宋立明显得十分犹豫:“可是,其实,我也没有很熟的人——”
林又红立刻板了脸说:“老宋,你不肯帮忙?”
宋立明赶紧说:“帮的帮的,可是,可是,你让我想想,到底找谁,这么晚了,打扰别人,总是有点——”他一边往卧室去,一边回头对林又红说:“我找我的本子——”
林又红奇怪说:“你手机通讯录里没有吗?”
宋立明好像有点心虚,说:“不是太熟的人,手机里没存——”
林又红不说话了,耐下心等着宋立明去联系人,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宋立明出来,等不及了,到卧室门口一看,宋立明倒是在打电话,但是样子鬼鬼祟祟的,声音压得很低,换了平时,林又红肯定立刻进去戳穿他了,但这会儿她却退了出来,没有打扰宋立明,一直等到宋立明出来,告诉她人联系上了,值夜班的一个主任,姓孙,可以直接到电视台新闻部去找他,林又红这才开玩笑说:“是个女的吧?”
宋立明顿时红了脸,辩解说:“不是不是,是男的。”
林又红说:“男的你脸红什么呢,莫名其妙。”也没太往心上去,心上有更着急的事情呢。
宋立明又犹豫了一下,才说:“他是社区医院何护士的丈夫,何护士愿意陪你过去,一会儿她开车来接你。”
林又红“哦嗬”了一声说:“老宋,你人脉真是广啊。”
宋立明赶紧说:“哪里有,我也是看你急,我才厚着脸皮去求人家的,人家——”
林又红说:“好了好了,别解释了,你这个人,永远是越解释疑点越多——”
果然不多会,就听到楼下有车声了,林又红下楼一看,小何护士已经到了,赶紧上车往电视台去,到了那边,小何的老公孙一光已经在等了,但是态度并不热情,也不和她打招呼,甚至都不和自己老婆说话,听林又红说想看一看当天的晚间新闻,他也不言语,沉默着就翻了出来重播给她看,刚播了一段,林又红就激动地指着画面喊了起来:“这里,这里——暂停一下,暂停一下。”
暂停下来的画面上,果然有个年轻人抓着手机在拍,林又红又喊:“能不能放大,能不能放大?”
人脸放大了,林又红一看,又喊了起来:“就是他,就是他!”
小何在一边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林又红,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林又红已经感觉到自己今天一惊一乍,又喊又叫的,从前干得叱咤风云时,也没这样急吼吼的。
小何见她找到了要找的人,总算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小心地问:“林总,你要找的就是他?你认得他?”
林又红说:“不认得,但确实是他在拍视频,有了他,就好办了。”
林又红想向台里借带子回去用一下,但孙主任的脸色却越来越不好看了,拒绝说:“这不行,不可以外借的。”他大概觉得口气还不够重,又加强说:“我们从来不能把台里带子借给别人,除非是破案需要。”
林又红赶紧说:“我正是破案需要。”
孙一光朝她打量了一下,说:“你是哪里的?需要有市公安局的介绍信才行,或者平级的检察院法院,当然,纪委也可以,你是哪里?”
林又红说不出自己是哪里,无计可施,看到小何在向她使眼色,看懂了,一边说:“好吧好吧,我打个电话给你们领导试试行不行。”一边在小何的掩护下,用手机偷偷地拍了几张照片,将那个用手机拍视频的人脸拍下来。
两人出电视台的时候,林又红问小何:“你先生好像不大高兴?”
小何有些尴尬地说:“他这人就这样,喜欢摆脸,可能这样的事情在台里是有规定的吧,这样可能算违规了吧。”
林又红说:“可是这是电视台公开播出的内容,又不保密的,只要家里的电视设了回放功能,就能回看到的。”
小何不作声了。
林又红这才感觉自己有点过分,太过自私,明明是自己给人家小何护士带来麻烦,还惹得人家丈夫不高兴,却还这么振振有词,赶紧赔不是说:“对不起何护士,给你添麻烦了。”
小何微微地红了一下脸,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林又红回到家时,时间已经很晚了,宋立明还在等她,见她回家,也没问她事情顺利不顺利,就说:“累了吧,洗洗睡吧。”
林又红说:“辛苦小何了,你方便的时候,再替我谢谢人家!”
宋立明没有应答,低着头赶紧拉被子铺床。
林又红有些奇怪,又有些不爽,说:“我这么晚去电视台,又这么晚回来,你都没问问我出了什么事。”
宋立明说:“习惯了吧,从前你都是这么晚的。”
林又红说:“可我现在不是下岗失业了么?”
宋立明笑道:“你怎么会下岗失业,你总是会忙起来的,你现在就忙得好像重回联吉氏了嘛。”
林又红半开玩笑半挖苦说:“你向来是举重若轻,拿得起,放得下。”
宋立明说:“嗨,这是我们家的常态嘛。”
林又红说:“现在是新常态了,你不能用老眼光老办法对付新常态哦。”
宋立明对她的话外之音似乎一点也不敏感,新常态是什么,他不关心,也没想打听,只是说:“无论新常态,旧常态,你都能对付得了,我对你,太有信心了。”
林又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你倒有大将风度,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宋立明仍然“嘿嘿”道:“是泰山崩于前而好色不变。”
林又红说:“好色?说到个色字,你看你看,脸都红了,老实人就不要装酷扮帅,装不像的。”
宋立明说:“我老实人吗,我才不老实呢,嘿嘿——”
林又红笑道:“是呀,现在的世界很疯狂,现在的世界很混乱,无论哪一款的,都会有人买。”
宋立明笑道:“当然啦,我就是个商品,再差劲也总会有人用得上,你可以用苹果,人家一百块的手机,照样有人用。”
林又红道:“口气蛮自信嘛,是否已经有人用上了哦。”
宋立明脸一红,嘿嘿一笑,似乎要想掩饰什么,赶紧过去铺床,脸上一直红红的,眼睛也不敢看林又红,低声说:“前几天,那个,对不起,不知怎么的,出洋相了,今天再给个机会吧。”
得到林又红的许可暗示,宋立明赶紧开始做准备,忙了半天,明明看到林又红已经躺在床上,他却左右磨蹭着,实在没什么可磨的了,走到床边,对着林又红的时候,林又红发现他的眼睛一直回避着她,林又红也没有强求的意思,宋立明却忽然一拍脑门说:“喔哟,门要锁上,你平时忙的时候,晚上小西一推门就进来了,小丫头习惯了,不讲规矩。”
赶紧爬起来去锁上房门,再回来,刚要躺下,又“喔哟”一声:“窗帘——”
林又红早就感觉出他的状况,他也确实很努力很积极,但可能实在是力不从心,她体贴地说:“算了吧,我今天累了,改天吧,我们有的是时间。”
宋立明偷偷地松了一口气:“那是,你只要不像从前那么忙了,我们天天有时间,来日方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