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正这几天很安静,很安静,几乎没有说什么话。偌大的中南海,除了自由行走的这双腿,她真的在坐牢。国内外太不太平了,小周太忙了,忙得———他都不知道,文正确实在,“训练”她自己坐牢。
文正是冷静的。她有过长久自我批判的过程,这次,再次进行。
戒毒那段时间,她启用过这种心态:长久地自我批判,能看透生老病死、名利得失等大事儿,明白一些大的人生道理,且,绝不病态地纠缠芝麻小事儿。
“死都不怕,还怕划痕”?那段时间,为了抑制自己,文正曾经有意地长期佩戴一块被她磕出一处划痕的手表,腰里栓一块被她失手摔残左眼的一等一汉八刀白玉蝉,期望心灵逐渐适应这种不完美,花落,水流,云去,气定神闲。
这次,她不需要其余事物的辅助来达成心灵的平静,因为,她慢慢鼓起的肚子,就是最大的信念!
可是,
文正也是感性的。
她怕小周。
是的,她开始怕小周了。
晚上,经常,一闭上眼,——“冒冒,我下得了这个狠心的,”————“冒冒,你完全是被宠坏了,坏透了———”文正会哭着醒来。然后她会咬着被子不叫自己哭出声,脑海里都是那肮脏的牢房,老鼠“吱吱吱”叫的声音,她和她的小毛毛蜷缩在角落里————
而这些,小周都不知道。如何评说这件事?冒冒把“怕”隐藏地太深,小周呢,一位领导人,一位心系天下的领导人,一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严格自律的领导人,日理万机间,心上的人反而远远地放在了最后———
明天,小福就要回武汉了,她在家里收拾东西,冒冒下了班,去了她那里。
小福的东西都打包了,她坐在小板凳上一张张数着单子,都是些水费啊电费啊。冒冒的肚子有点显形了,不能再坐在小板凳上,她坐在小福已经掀起床铺的木板床上,腿吊着,小福怕她吊长时间了腿麻,让她踩在小板凳上。她摸着脖子上两根手指头在发呆。
小福瞟她一眼,“你把两只手指头吊在脖子上不瘆得慌?”
冒冒把苏蒋阗那只手指头也做了和吴好的那只一样的处理,栓一起,全挂脖子上。
她点头,小声说,
“瘆得慌。吴好的没事儿,因为他是亲人。苏蒋阗的这只戴着不舒服。”
“不舒服你跟自己过不去?”小福觉得不可理喻,
她又摇头,一直也没抬头,就摸着那两只手指,
“我给苏蒋阗的这只做处理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它怎么也不好收潮,不像吴好那只,我想观察一阵儿。”
咳!咳!原来是“科学”原因。小福就不跟她结根儿了。
好半天,两个人又没说话。
忽然,冒冒哼了声儿,
“小福,我也想回家了。”
小福蹙起眉头,“哪个家?”
冒冒叹了口气,“当然是我自己的家,我和吴好的家。”
“中南海不是你的家?”
冒冒好像捏了下吴好的指头,好久,暗淡地说,
“我以为那是我以后的家,我努力把那里当成我的家,可是———现在,我怕那个地方。”
“怕?”小福抬头开始正视她,冒冒是不容易亲口说一个“怕”字的!
冒冒的声音很低,不急不慢,甚至有条有理,对她说了她每晚做的梦,她说她哭醒了就不敢再睡觉了,结果第二天都没有精神,甚至,影响了工作。
“你应该去找吴小周说说这些,”小福理性建议,
冒冒摇头,只说了两个字,“不敢。”
一声“不敢”确实震惊住藏福。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冒冒一声“不敢”饱含着极大的害怕与———自卑———
眼前,这是个真实的许冒冒,是那个隐藏在“被宠坏的坏冒冒”之下,最真实的许冒冒。
她纯真,没有人伤害过她,
她懂事,她明白自己配不上吴小周,吴小周如果真把她丢进了监狱,她更加配不上他了。
她胆小,她怕吃苦,她怕孤独,她会想妈妈,她怕自己的小毛毛在监狱里出生,她的孩子一辈子受歧视———
这些,藏福好像就心有灵犀般知道,因为,接下来,她鼓励她说,“冒冒,吴小周很疼爱你,你去跟他好好谈谈,他会听你———”
冒冒直摇头,“我想跟他说,他就这样把手一抬,”冒冒学着他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抬手阻住她说话的样子———
咳,
吴小周啊吴小周,
你知道你一个动作,一句话———这次,对许冒冒是“下重药”了,下———过了———
事实是这样,
藏福跟她说,“隋阳景桩儿他们以前是只把你丢进看守所,包括那个吴好,他们是只想吓吓你,说不定,吴小周也是这个意思———”
冒冒低着头,摇头,
“吴好也把我丢进过监狱,”
“啊?你真进去过?”
冒冒点头,“所以我知道里面有多——吓人———”
藏福也直点头,“看来这个吴好对你也下得了狠心,”
却,
冒冒又摇头,“我在里面呆了三天,我在这个牢房,”冒冒用手比了比,“吴好在这边一个牢房,”藏福蹙紧眉头,“什么?他陪你———”冒冒点头,“他陪我坐了三天牢,当时我不知道。我在这边哭死,他也不做声。三天后,他才过来,他叫我闻他身上的臭味儿,他说他也三天没洗澡——”冒冒知道她这个时候在笑吗?不过,慢慢又淡了下来,
“回家的时候,路上的车那么多,吴好身上臭臭的,我身上也臭死了,他烦死了,路上骂了几个堵车开得慢的司机,可就那样,我跟他说之前我为什么做过分的事情,他也认真听了,他还是说我活该,可,他都听了———”
冒冒掉下眼泪,“小周就是那样把手一抬,”她又把手一抬,看来,这个动作,伤她重啊——
“小周不会陪我坐牢的,因为,他没有时间。”
冒冒的话,句句听着如此直白,甚至幼稚。小周是领导人,他如何有时间?
不过,藏福体会出滋味了,
同样是狠心,
一个是语重心长,想助她成长,
一个是抛得下一身剐,对她狠心,对自己也下得了狠心,陪她一起成长!
可惜,
抛得下的这个———已经死了。
冒冒啊,
你就像一只全身裹着毒液的玻璃娃娃,
应该彻底摔碎,
可是,到了,真摔碎了,
看见你一地破灭,———
又是如此叫人揪心,伤心,
藏福暗暗摇头,
许冒冒堪称宠儿里的极致,可是真正了解她的内心———
不如一个最普通的人来得幸福,平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