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吵。
事实上,依然很安静。
桩儿笑过后,右脚脚踝搁在左腿膝盖上,一手撑在右腿膝盖上,托着下巴,望着手术室出神。竟然,渐渐看出了眼泪。
吸了吸鼻子,桩儿冲着手术室大喊了一声,“许文正!我每晚做梦都能梦见你在里面生孩子结果生出个大王八!!”
然后,呵呵笑。还是手托着下巴。泪,还在流。
隋阳看了他一眼,人靠在椅背上,又扭头看向手术室,几次想说些什么,最后———
“都是我们错了好不好。”
声音不大,可你看隋阳放在身前扭在一起的手———
这俩儿,现在像孩子。
吴好看着他们,轻叹了口气。他们当年不为一己之私,好好珍惜里面那个名叫“许文正”的孩子,这个孩子,一辈子都是他们俩的,谁也抢不走。许冒冒从不滥情,很专情。除非你不要她了———她捱不过孤独———
又是一阵儿安静。
许味前倾身子,摸了摸眼睛,双手又支着下巴,望着对面长椅的椅子腿出神儿,
“我上三年级的时候从舞台上摔下来,头上磕了那么大个口子,爸爸妈妈着急把我送进医院,爸爸去办入院手续了,妈妈被医生叫出去说话,妈妈叫冒冒握着我的手跟她说,‘你要松了手,姐姐额头上的血就不停流。’————冒冒那时候才三岁———她就一直握着的手哦,——后来,妈妈回来了,叫她松手,她就是不松,她说,‘一松,姐姐就流血。’她想拉粑粑了,妈妈把痰盂给她端来,她坐在我床边,一直握着我的手,就是不松———”
说着,许味摸了几次眼睛。
许趣一直看着妹妹,妹妹说完了,她又转头看向手术室,
“冒冒喜欢吃鱼。有一次唐阿姨给我们做了红烧鲫鱼,我把鱼肚子上的肉放她的小碗里,她不吃,全放我碗里,说,‘姐,你要考外校,多吃鱼,聪明。’那时候,家里人谁知道我想考外校?我也就写在自己的日记本儿上呢,就她敢翻我的日记本儿——”
许趣说完,许涙点了点头,“嗯,就她敢,她记得每个人只要是隐私方面的密码,日记本儿,小金库,——”
“所以,我的第一把柳叶刀是她送的,是她攒了一年卖‘小钢铁’的钱买的———我当时还挺生气,她把我作业本上画着柳叶刀的那一页撕了,后来才知道,她拿着做样子去买刀了。”许杭淡淡地说。
又是沉默。
吴好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一会儿看看这边的隋阳和景桩儿,一会儿上下打量许家这几个牛鬼蛇神。
“该我说了吧。”叶行远突然开口。
该谁谁谁说啥!!
其实,这个时候的气氛相当怪异!这是干嘛呢,同志们象在追忆革命老前辈,好像,好像———追悼会上,冒冒同志躺在鲜花丛中,她的亲人们、爱人们、仇人们追忆着她,追忆着她———
气氛真他妈诡异神经极了!!
可,好像这个时候就是有一种默契,谁都不去破坏它,谁都不去破坏———
“五岁那会儿,妈妈常带我去齐絮阿姨家玩儿,那时候我见到了衡八阿姨。——衡八阿姨快生了,肚子比现在冒冒的要大点儿。她戴着黑框眼镜儿,把书搁在大肚子上,一手还在飞快的演算着什么。———我溜进去,站在门口看着她,她看着我。我当时就是觉得好玩儿,她的大肚子可以当桌子。———她远远地看着我,说,‘这孩子身体好像不好。’我有点害怕,她说话像个半仙,直直的。她招呼我过去,她说,‘你摸摸我的肚子,我的小冒冒才健康,你也要努力把身体弄棒点,将后来保护她。’———我后来每次去都要去摸她的大肚子,冒冒在里面很安静,有时候动动,一动,衡八阿姨就用指头弹她,小声笑着跟她说话———”
都不做声!都不做声!!
好像叶行远的这番话里有魔咒!同志们大气都不敢出———
叶行远这一番话很明白,相当明白:我的健康是衡八阿姨‘教’给我的,她叫我守着冒冒,健健康康地守着冒冒———好像这是他此生唯一的使命———
还有谁?该苏蒋阗了吗?
真是自然,都看向了他,
许味撑着自己的脸,微笑地看着他,意态轻松,“你图我们家冒冒什么,”
许涙笑,“蒋阗恐怕记着的就是咱家冒冒指着他说‘这个哥哥有出息’。”
苏蒋阗也笑起来,毫无心机,非常单纯,“她抱着我捉来的蛇在外面走了一夜,就为了找适合蛇放生的地方———这孩子能坏到哪儿去。”
这孩子能坏到哪儿去!
一句话,硬是抠进了每个人的心坎儿!
是呀,是呀,这孩子能坏到哪儿去?!!
可,
为什么,
为什么,后来———就真坏了呢———
也许,这里所有的人都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全部抬头!
互相看!眼睛里————互相指责!
这时候,吴好真他妈操蛋操到家了!!他突然大喊一声,“冒冒!他们终于找到根儿了,真的开始要大打出手了!!!”
唯恐天下不乱!!吴好个坏犊子就是见不得天下太平!他多会察言观色,这些牛鬼蛇神找到根儿,要开始互相揪小辫子了:就是你!就是你!把个好好的许文正宠得这样坏!!
却,手术室里面,
“哇!!”的一声娃娃大声的啼哭!
响亮,清脆,
还伴着医生的大呼,“不用打了!不用打了!生了!生了!!”
至此,许文正二世光荣嚎啕降临人世!跪,参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