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幕下的灯光那般黯淡,整个帘襟甚至将整个密室与外界彻底隔绝。
幕者、围也。就像两个人的密谈,出君之口,入臣之耳。秘密为之,止二人知之耳。正如鬼谷之言:阖贵在密,捭贵在周。
“大司空,如今天王方才举丧。朝党上下,皆暧昧不言。昔日在武川之时,叔父曾与我说过,一定要请大司空帮助……”
宇文护其实很担心,他的资历……不足以使唤朝堂上下的所有人。无论破六韩氏的后人,还是贺拔氏的遗冢。更别说什么关陇贵族,大姓世家。那杨忠、李虎,吊儿郎当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所以然。
鲜卑世家势徽!这是目前的大势所趋。每年从军的鲜卑军户,都有各种各样的减员。无论维持吐谷浑边境的常备军,亦或是武川北与赵子陵接壤,西域玉门关、敦煌军队,甚至南征蜀地、湘州的军队,全部都在减员。
陈霸先把持朝政,却不肯向北方任何一个国家投降,甚至长江冻结(史实公元550年左右,长江南北气温低至零下十几度,江淮一带常年无人区),齐国骑兵长驱直入,石头城被偷袭,依旧不肯松口。
湘州也久攻不下,这一仗,换了三个都督,两个中郎将,依旧不能保持全部攻下。鲜卑的儿孙在滴血,他们的血脉的力量越来越薄弱。无论怎么生养,无论国家将汉儿的赋税加重亦或是减轻鲜卑家庭的赋税,却仍旧不能挽回局面。
十个冬天的封杀,导致再有“自由”欲望的人也会不得不向世家奴隶制度靠拢。大雪深达五尺的岁月,根本想不到一群连鞋都穿不起的百姓怎么生存。
宇文护没体会过这种生活,所以,他并不清楚,整个上层集团,也不清楚,为何胡汉分治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只有一种越发倾颓的感觉,给所有鲜卑人压迫感,慢慢成为了那个骆驼,只是最后一根稻草,还没到来罢了。
于谨眯着眼睛,一句话都没说。老谋深算的他明知道,有很多话,不能乱说。纵然是资历最老的人,甚至能与宇文泰平起平坐,却依旧要注意自己这条飘摇的小舟,万万不能翻了。
“天王信之任之,是老夫的荣幸。只是朝堂之中,诸多阻碍,你若一意孤行某些事情,恐怕不能完善。”于谨特意拐弯抹角道,“很多事情,想要完成,就要学会忍耐。”
宇文护起身拜道:“多谢大司空教诲,改朝换代的事情,叔父已经谋划很久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人反对。只是这人手……”
于谨眉毛一挑:“你心中的那个人选……是谁?”
宇文护觉得越小越好把控,但是这个时候,他确实不能奢求太多,再说,他本就势弱,这时候再露出独霸天下的野心,反而不好。
不过想过来,他是真的想为宇文氏家族出力,只是这份权力以后是否会交还……他还没想那么远。
他稍加犹豫,方才说道:“叔父在世之时,时常中意于
世子(宇文觉)。世子为人处事有理有徐,朝堂上下赞不绝口。处国理政,日臻成熟……”
于谨说道:“恩,萨保想法很成熟。天王将家国的大事全部交给你,也是考虑的非常周全的。今后政事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宇文护窃喜,拜道:“多谢大司空提携,只是明日……当如何开口言与众臣?直到现在,我依旧没有想到一个好的办法。”
于谨着一身素服,居家从简,他根本不考虑什么太多的奢靡之风。就连平日里妻妾的衣着还有女儿儿媳的冠戴发饰都是最粗糙的,完全没有李虎和杨忠那等阔绰的土豪气息。
他的袖子几乎如同短衣一样,本来卿大夫的气质,如今如同一个方才下地干活儿的老翁一样。他只是踱了几步,便胸有成竹道:“明日朝堂之上,你万不可轻易让步。我自然有主意保你无忧。”
……
宇文护站在望台之上,遥遥看着大殿前的群臣,心里头有些发虚,也有些激动。很难说清究竟那种想法占据了主要地位,此时群臣开始列队入殿,宇文护一挥手,将双手背过身后,悄悄从前殿躲了进去,似乎除了那些宦官,没人知道他是否来过。
昨夜微微细雨下了半个晚上,清晨起来,整个皇宫都湿漉漉的。群臣站在空旷的前殿外等候着上朝的消息,此时宦官站在台阶的顶端高喊:“早朝开始,群臣入殿,恭!”
一群大臣忽然弯腰,眼睛始终跟随着手中的笏板移动。脚上的步子非常的快速,如同后世的小碎步一样,但是却好像一群人在躬身奔跑。
朝堂的六官(司空、司徒、司寇、司马、宗伯、冢宰)还有三公,全都不用行此礼节。朝堂上年过七十而未乞骸骨者,也不用行此礼节,只需要在群臣礼毕以后,慢慢步入殿内。
恭帝名存实亡,其实也已经很久没有上朝。早在宇文泰在世之时,就已经废黜了,只不过依旧存在着这么一个皇帝,说给外人听而已。
他坐在上首,捏着冰冷的卧榻扶手,感受着最后一次做皇帝座位的温存。直到现在,他还在纠结,纠结昨夜元欣说过的话,是否还能殊死一搏?
这时候宇文护从偏殿慢慢走出来,手中捏着一个印玺,他将印玺举过头顶,而后向众人说道:“天王在时,曾与臣推心置腹:如今天下大势未定,国朝之中大小官员,都是我需要信赖的人――”
“且慢!”乙弗凤站出来打断了宇文护讲话,“这是什么意思,如今天王归天,首要的则是确立继承之人,你在这里说甚?”
众人一言不发,大都保持着冷静。乙弗凤的说法很清楚,宇文泰的儿子,才是今日的关键,他一个侄子,家国大事甚至家室之中的事情,也都与他没有太大的关系。他这时候在群臣之上胡乱说什么,凭什么?
宇文护说道:“大将军且先听我将话讲完,天王归天之前,曾告诉我继承之人,只是当时天王手已然无力,故而未
曾着于纸上。”
破六韩伍说道:“且先听卫国公将话讲完,我等都在等着事情最后的结果。希望不会太有背先王圣训!”
宇文护说道:“天王的意思,是让我与众位拥护世子宇文觉继天王位。只是未落于纸上……”
群臣此时都哑口无言,因为世子宇文觉是最佳人选,除了他,宇文泰其他几个儿子,要么还太小,要么资历与资格都不够继承。
于谨一直在用手指敲着自己的大腿,言语之间,一直在关注众人的面色和眼神。他一直在等待着机会,如何将众人稳住,然后将自己的宇文护推到最高的位置上,把持朝堂的政事。
底下臣子这时候起身问道:“世子如今尚且年幼,行为举止都不足以对付朝堂内外的政事,当立宰辅冢宰佐政才是,天王……可有遗诏?”
众人议论纷纷,一个当朝大臣纷纷看向宇文护。宇文护脸突然红了,因为在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话,好像根本没法说出口。
因为根本没有遗诏!这种事情怎么说?又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有些支支吾吾的,但是还是深吸一口气,说道:“天王临终之间,特任命我辅佐王业,为当朝佐辅!”
这时候独孤信忽然起身说道:“胡闹!宇文胡儿(宇文泰言:我得胡人之力,胡人即为宇文护),你空口无凭,焉能在此胡言乱语!”
赵贵这时候也在旁边儿搭腔道:“朝中大臣资历胜者颇多,为何单单选择你在辅佐!”
这时候于谨忽然起身说道:“肃静!如今天王离世不久,正是举国上下最艰难的时候!想当年整个关内,若不是天王发与冼末而整肃天下为一,现在还是一个混乱的时代!你我臣子,都是得到天王恩惠的,焉能不拥护他们?要我说,天王既然传下遗言要求宇文萨保来执掌大权,那就一定要拥立!”
于谨先发制人,而且言辞非常激烈,他站在那里,手则习惯性地按在腰间,纵然没有宝剑在其手中,却仍旧有威慑力。
众人都不说话了,显然是于谨资历最高,也是最强势的人,无论坠星那天与宇文泰据理力争,还是如今的先声夺人。都体现出他独一无二的地位,还有他决绝的心态。
群臣不同意,但是都不敢胡乱说话。整个朝堂忽然冷了下来,这时候于谨忽然迈步上前,向宇文护跪拜道:“臣大司空于谨,请卫国公掌政!”
众人这时候坐立不安,一群底下的大臣,更是起身要拜,但是犹豫不决。于谨再此吼道:“臣大司空于谨,请卫国公掌政!”
“臣大司空于谨,请卫国公掌政!”
这时候李虎、侯莫陈崇、乙弗凤等人相继跪下来,赵贵和独孤信见了,也不敢多言语,只是闭上眼睛,轻轻哀叹一声,而后与众人附和道:“臣等……请卫国公掌政!”
宇文护的心砰砰直跳,他忽然起身,说道:“在下谢过众位大臣支持,请众位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