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宫中闹了鬼魂?"沈渊摇摇头,为自己斟上一杯酸梅汤,"这不可能。"
且不说宫中,陛下有真龙之气护体,邪祟不侵,连带着这紫州内都不会有什么鬼怪之物。
"如今消息并未露出,但康太嫔已经中了邪,现下被软禁在甘福宫中,一直在挣扎喊叫,就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暗二看着沈渊自回京后便生活惬意的很,大冷天拥着暖炉喝着酸梅汤,不仅为他的清闲感到一阵咬牙切齿。
哦,是那个康太嫔。
沈渊慢慢回想起来了,这位太嫔原是陛下母后的心腹宫女,后因一些机缘巧合升了嫔位,又在宫乱之时侥幸未死,便随意荣养在宫中了。
说起来,这位太嫔也很有趣,因陛下自他自身起裁减了过半的用度,宫内一改往日浮华奢靡。膳食、裁衣、香料种种,都有严格的用例。
这般层层推及下去,这过惯了先帝时荣华富贵的日子的太嫔自然十分不忿,整日怨声载道,只差指着陛下的鼻子说他"不敬不孝"了,也是好笑。不过她到底知晓自己不能对一国之君大不敬,便又眼巴巴期待着建王将她接到王府上荣养,这时倒是忘了自己以往对年幼时的建王一副非打即骂的作态:这样一个女人就是运气好些,瞧上去就是个脑子有病的。
"康太嫔之前也算老实,如今她喊什么呢?"沈渊随意递给暗二一只橘子,"我先恭喜你,得以调回宫中。"
暗二剥了橘子,又拆了橘丝,呆了一瞬,慢慢吃了一瓣,又呆了一瞬。
他出身贫苦,吃橘子都是囫囵的,只有那人不吃橘丝,嫌苦。
他恍惚间想起前些日子他回京述职,那人就立在梅树之下,梅瓣落了满身却恍然未觉的样子,总让他心疼不已。
...
自冯大伴被毒杀之后,那人便一直独身一人,无人伴侍,说不出的孤寂萧落。
清冷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让他的汇报愈发艰难。
"陛下。霞州郡守之祸分明是镇南王府..."镇南王向来眈眈帝宇,反臣之心路人皆知。他为陛下在心中委屈,却看到他的手心中赫然放着一只钟盘,只轻轻一点,便自发行走起来,三息之后,钟盘中倾泻出黑灰色的粉末。
"...朕亦要他死,否则,他又怎会死。"皇帝自问在背后推波助澜三分,如何能推卸的干净。
朱长哉的横死令镇南王惊异不定,只是辛苦了明玄。
"可臣见明玄似是在心中...陛下!"热烈的火焰在那雕琢一般的手指上猛然腾起,熊熊燃烧着,暗二心惊胆裂,却不敢上前抓出那双手。皇帝看着指尖起舞的火焰,似是在自言自语:"火这种东西,看起来猛烈,却最是脆弱。因为它的过程不过一瞬,不过一瞬的光与热罢了,却这样令人畏惧。"
"火。药,时钟...是这样么。"皇帝看着火焰熄灭后没有丝毫损伤的手指,似是有所动容,"去查一查这自行钟最初的来处。至于明玄..."他顿了顿,"朕信他。"
帝王的这种情谊,当真世间少有。他希求不得,只能万般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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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不作声地敛了心中思绪,暗二心知自己出来找沈渊一次不易,当务之急是探明当年宫帷中的前因后果。如此才能防微杜渐,保陛下安危,为陛下分忧解劳。
"那女人喊得是'容玉娴';,还说自己是被芙妃逼迫的,这般种种。"容这个姓氏十分可疑...莫非康太嫔疯癫之事与承恩侯府相干?康太嫔的根脚是太后的贴身婢女,但却不知道是否是容府的家生婢女。暗二兀自猜测着,但毕竟经年事久,他找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沈渊闻言坐直了身体,面色微动,语气阴冷:"尊太后的闺名,便是'玉娴';二字不错。"本来他作为陛下身旁的小小伴读,也不应知道妃嫔闺名的。但奈何当年纯太妃总是"玉娴姐姐""玉娴玉娴"的叫,怪声怪调的沧澜话中只有这个名字最流利,连带着他也听了许多耳朵。
"康太嫔竟如此大胆,直呼陛下生母、自己原本的主子的名讳?!"暗二替那人勃然愤怒起来,却又觉得眼前仍是掩住了什么一般,"莫非她当年也在那事中...!"
"康太嫔不是疯了吗?"沈渊淡淡道,疯了的人,才能将心底的所有欲望与恐惧都释放出来,"既然因鬼怪疯癫,这宫中生活便不再适合她了。"沈渊轻轻一拨茶盏,"给自觉有罪、畏惧鬼魂之人的去处,多的很。"
"陛下和贞妃娘娘倒都未放入眼中,只是有些小骚乱罢了。先不说这个了。"暗二略思考一下沈渊的提议,觉得颇有可取之处,便又转了话锋,"陛下的万寿将至,你是否要去宴上?"
暗二是影卫之首,又曾教导过沈渊武功,言语间自然多些亲近。
沈渊的这条破腿将养了许多时日,看起来疲疲软软、筋骨都要松了:围猎未去,四国来访的朝宴也未撑到最后,连公职都割了一半,旁人累的舌头都要掉出来之时,这小子整日在这府上玩猫(虎圣人)逗狗(鸿鸣),提前享受起了告老还乡的悠然生活。
"我怎么能不去?"沈渊笑道,"我可是陛下身旁第一得意人儿。这份体面我需得沾了,省的被人认为是失了陛下宠信。"
他冷眼看一一眼暗二的胸肌和身量,内心不屑,"我可未有一日疏于武艺,不然我们大可以操练一番。"他有许多必须珍惜的东西,一日都不敢相忘。
"跟你划枪弄棒,我不如考虑一下陛下的节礼。"暗二知自己又戳到了他的痛脚,忙推辞一番,"沈大人武功盖世,我这等身手比不得。"
陛下的诞辰恰在元月初一,万寿与元日两个大日子恰好碰在一处,陛下不愿烦扰有家室的臣子们合家团聚,便直接在三十上过了寿辰:真是随意的紧。
虽说日子重要,倒也不是大操大办,提前三日各州郡的郡守入京述职,允他们携寿礼先庆了万寿,领了赏便赶回去。而腊月三十一整日,京中的文武百官聚着祭一次六牲五谷,吃一顿大宴,封了印,敲过元钟便罢了:若是府邸在京中的腿脚快些,还能赶上府里的年夜饭。
想到万寿,便想到霞州"百印"一案,但如今朱长哉已死,夜风和卿鸾俱不知所踪,印章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回来。
如今老头儿得了陛下的指令,二话不说包袱一裹就要入京了,他的耳朵真经受不住老头儿的念叨。
沈渊头一痛,觉得有必要向在库房中翻些东西塞老头儿的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