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王拧着剑眉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他直指一脸无辜的小王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眼下楼然并不太平，王子若是在路途中出了事，便是我沧澜的罪过了。"鲁王本就脾气暴躁，眼下的语气更是十分嫌怨。

他心中想：这是什么狗屁事。柏家的女儿金贵不假，嘉乐公主又为了维系两国邦交贡献极大，迎回身处险境的姑奶奶尚且算得上情理之中。

可也没有将别国的王子一并带回来的道理！曜帝当年怎么说的？妥妥的腆着脸"碰瓷"！

阿日斯兰早就知晓这个表哥是何等性子，依旧做茫然无知，濡慕非常的样子。他扶住嘉乐大长公主有些冷的手，兀自轻快道："母妃平日里便总是说沧澜乃中土上国，盛世气象，无所不有，无所不包，故而我自幼便十分仰慕沧澜。"

"如今父王不幸辞世，哥哥们间有些龃龉，我无人管教，便想着应了母妃思念故土的心思，跋山涉水陪她回到沧澜。"他仰头直视首座上只着一件银纹淡紫色常服的沧澜皇帝，含着泪水恳求道。

却无人知道他在这一眼之后，于心中陡然生出波澜——为了这个必然湮灭的人。

"..."他自多年之后回来，已经被敲定的"过去"也并非让他无所动容，不是吗？如今沧澜的皇孙仍在御前受教，沧澜皇帝也未病重垂危，竟然是这般华美绝俗的人物。

以往母妃便常说，柏家盛产美人。果然所言非虚。

鲁王心中嗤笑一声：这孩子当真会胡言乱语，他大哥在父王的丧礼上直接拔刀砍了他四哥的脑袋，后又杀其子女夺其妻妾，这种种行径在阿日斯兰的口中便成了轻描淡写的"龃龉"了，简直是在发梦一般。

不过话说回来，这小王子的沧澜话极为流利地道，倒是为他这一段说辞平添了几分真诚之意。

"而今我才知道，母妃所思念的故乡和亲人是何等风华。"王子垂下头，真心实意地慨叹道。

建王似有所感，果然看到曾如姐姐般照料他的嘉乐公主正如数年前那般温柔的看着他，这道婉转如水的视线令他攥紧了座椅扶手，许久才僵硬地动了动身子。

"王子既然远道而来，住些时日也无妨。"皇帝淡然道，"只是得早些定好回楼然的日程，毕竟那处才是你的'故乡';。"

嘉乐公主听得这话，不由得攥紧了儿子的手，眼眶转瞬便已经微红，哀求道："陛下..."

"表哥。"小王子将手从公主手中抽出来，软软却清脆道，"我如今一来，却不想回去了。"

"我想留在沧澜陪伴母妃。"

鲁王闻言一震，下意识去看座位上的皇孙，这蠢孩子竟还是无知无觉，满是好奇张望的样子，让他不由得扼腕叹息。这样一个傻小子，真是我柏家的儿郎？

这小王子也不过这般年岁，瞧上去可比他机敏的多。

"身为儿子，我人小力微，无法独自照料母亲，所以想求上一求，让母妃能安心休养。"使臣得他授意，忙将另外一份礼单呈了上去。

皇帝默然看了礼单许久，又看了一眼两个弟弟的脸色。建王面色焦灼，鲁王则有些混着烦躁的冷意，眼神却都是看向他的。

"你倒是个极孝顺的孩子。"

"陛下过奖了。"阿日斯兰行跪拜大礼，口中不再称呼"表哥"，以昭示自己的臣服之心。

"沁部和科勒科部来沧澜，十二王子可知是为了什么？"楼然分裂出的两个部族一齐求来，俱是为了央求他袖手旁观的态度。

阿日斯兰未料到他问的竟这般直接，慌忙急声道："弟弟不过是谋求一世平安罢了，并未有任何企图！"他悲声涩然，"我同母妃在楼然过的是风声鹤唳，朝不保夕的日子..."他单薄的身子颤抖得厉害，漂亮的紫色眼睛中也含着大颗的泪水，"我虽是王子，却因身份特殊，并无继承王位的可能。而听闻上国有风俗，子弟随寡母回到外祖家，也可以更改姓氏..."

使臣未料到这小王子竟这般大胆天真、直言不讳，先行礼请罪道："还请沧澜国君见谅，十二王子素来仰慕沧澜风俗人情。他少不更事，并不知其中各种干系，实在是冒犯了陛下及殿下们！"

皇帝抬手止住他的连连请罪，突然向阿日斯兰沉声发问："王子这般说，是放弃了？"

放弃了正在水火之中的楼然，放弃了自己本应努力庇佑的众生子民。

"斯兰愿意放弃原有的所有爵位和身份，也愿意在科勒科部使臣面前立下血誓，永不返回楼然。"阿日斯兰沉声道，"只求陛下垂怜我母亲，能略行方便庇佑我母子二人。"

他猛然抬头，红彤彤的眼睛浸满了泪水，这让他看起来真正像是一个小孩子了。他突然又猛地一僵，发现皇帝的腰间竟缀着一枚精巧的紫玉香囊。

这是！...

他死死攥紧了手指，强自镇定。

皇孙对着这个同龄人并未带着太多异邦特点的脸，满是好奇地盯了一会儿。但他盯了一会儿之后便失去了兴趣，便一副瞌睡连连的样子，殊不知鲁王和建王听得小王子的请求都有些色变。

庇佑一个王子，此事实在需要再三斟酌：若是能养熟了自然不错，这小王子看起来并不简单，想来在两部双方都握有不少机密；但倘若养不熟，即便是一国之君也无法承担叛国通敌的罪责。

如今皇兄在，倒是没什么可担心，但看皇孙的样子，段数还不够人家喝一壶的。

宁王和鲁王都猜不出自家皇兄的心思，心下决定君唱臣随，全凭皇兄决定。建王注意到嘉乐公主投过来的哀求目光，心中不由得一软，却在见到皇帝看不出喜怒的侧脸时猛然收敛住恻隐之心。

"封嘉乐公主为嘉乐大长公主，赐一品公主府。大长公主之子已足十岁，在竹馆暂且住下。"皇帝断决道，"此事年后再议。王爷们可有旁的建议？"

"这般好极。"鲁王狠狠剜了阿日斯兰一眼，口中闲闲应和道。

"陛下，怀柔。"建王舒了一口气，发自内心的为这个实际血缘并不相近的皇姑姑喜悦。

"女子之间话题多些，两家的王妃也认认大长公主，平日里多走动些，解公主的烦苦。"

"是。"

皇帝这般说着，神色淡淡。阿日斯兰知道他这般细细安排，此事已成八九，忙跪下连连谢恩，嘉乐公主也忙行谢礼，一时间喜极而泣。

之后公主回归宗系玉牒，又引见两位王妃。其间种种，暂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