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一行很快入京,李水儿与瑶光也在沈府暂时住下。
宁王因病薨逝,依照旧例,举国服丧九日。
因着这突如其来的丧事,整个紫州都多了几分阴霾之意。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在这丧期之内严禁饮酒娱乐,而恰好处在这九日之中的皇家秋狩自然也被取消了。
皇孙烦烦地握着一把小弓,腰间还佩着细剑,心下不由得一阵可惜自己苦练了许多时日的箭法和剑术:师傅们都说自己的箭法有所长进。他本来还想试着猎些东西给陛下看看,以求得到几句夸赞呢。
陛下的夸赞,比任何东西都要让他渴望却难以得到。
"既如此,那便推到下月吧。"皇帝见皇孙出奇的渴盼,便点点头同意了他的请求。
紫州林苑的猎场下有数口热泉,故而冬季不雪,养在其中的猎物也没了冬眠的习性,终日在林中游逛奔走。皇帝略一思索,觉得若是皇孙实在舍不得这场能够联系世家、挑选可用之人的狩猎,改到往后的哪一日也行。
"俨儿多谢陛下恩典!"皇孙忙行了一个端庄的谢礼,又仰头看皇帝,眼神十分濡慕。他默然看了几息,突然发现光阴流走的这般迅捷,眼下竟然已是十一月的最末。
细细算来,周国的使臣们也要来了,连带着,还有为和亲而来的异国公主们。
皇孙只这般想着,便觉得心中没了方才得到允诺时的欢欣,忍不住看端坐在案旁沉浸其中的皇帝。
这人难得的没有处理政务,而是戴着冰丝手套,捧着一本不知何处寻来的古旧的列国游记细细品读。他的眼神随着书页的翻动不时微动,身影在珠辉与香雾中朦胧勾勒,只是一个侧影便动人心魂,慑人神魄。
这样的人...要何种容华的女子才匹配的上?怕是这世间都不会有。
但无论皇孙心中如何作想,两国邦交之事自然是玩笑不得的。腊月刚刚开了个头,便有了楼然的一队使臣经驼州取道入京,快马弯刀,浩浩荡荡,激得路上满是尘土和马蹄印记。
皇孙听说了这等消息,只觉得心头万般烦闷:这楼然不过是十几年前和他沧澜有了一段不怎么体面的和亲联姻,便当自己是一门正经亲戚了,竟敢这般威风而来!
然而楼然虽威风凛凛而来,却不得不在京城门口卸刀驻马。
"既然楼然为两国和平而来,昔年我沧澜曜帝有言:'入国问禁,入境问俗,入乡随俗';。既然楼然是心诚而来,便请'入乡随俗';吧。"
楼然的使臣哼了一声,解了身上佩刀,又派左右之人吩咐了几句下去。
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瞧着楼然使臣虽有些不情愿,却还是隐忍顺从的表情。虽然知不应如此,但心中不免仍旧生起一阵痛快。
先帝执政时沧澜势弱,又不曾有强硬对外的心思,他们这些外交属臣可谓是饱受屈辱,忍耐了多年。如今终于得以扬眉吐气,一展雄心抱负。
也是因了陛下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胸有沟壑,七年间攘外安内,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国力渐盛,他们才有底气说这些话。
反观如今的楼然,在老可汗驾崩之后就陷入了部落混战,如今已俨然是一只垂垂病虎。这种四国来朝的情景,虽然有些旁的因素在,也极为难得了。
能做太平盛世的臣子,他们如何能不激动呢。
有此一遭,楼然浩大而来的车马大半都停在了城门之外安顿,只有侍者和几顶软轿得以继续入城。尚书心中了然,那装饰的格外华丽醒目的红丝软轿中应是前来和亲的楼然公主,但数上一数,这轿可不止一顶。
莫非还有旁的部族的贵女也入了和亲队伍?还是怕他家陛下不满意陪嫁来的縢妾?尚书虽不得其解,却也没有资格探查他国贵女的身份,软轿经过仆妇验查,便在礼后随了仪仗迎使臣入城。
不管他们心中如何腹诽,两国邦交友好的表面文章是必然要做周全的。
...
先行而来的楼然使臣似是一个信号,倏忽点燃了整个沧澜。紫霄城中的百姓沸腾了起来,一扫宁王丧服时的沉闷无趣,纷纷穿上盛装涌上街头看这异国而来公主,一时间万人空巷,人群熙熙攘攘,络绎不绝的车马几乎要拥塞街道。
紫州百姓大多都安乐富足,很会寻些乐子。前来和亲的异国公主自然是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一例八卦:连琉璃阁顺势推出的琥珀嵌蜜蜡项链都卖的极为火爆,更有许多女娘效仿楼然公主编了满头细辫,自己对镜赏玩。
要知道上一个入沧澜和亲的还是南疆的长公主,只是那位公主虽以妃位入了宫门,却并未受到先帝宠爱,很快便香消玉殒。
异国的公主的奇特、美貌、神秘与才情,无疑带给百姓极大的震动和幻想。
"嘿,细看这长公主,身着百金团纹缂丝马服,颈间竟是一方琥珀蜜蜡,她姿容勃勃,身段窈窕,回眸一笑,目光皎皎,端的是万种风情,灼眼风华,瑰丽生姿。"
紫州广饶县的某座茶楼中。短发少女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楼然公主有别常人的如花美貌,虽然多是臆想和杜撰,也引得掌声雷动不休,她听得这般热烈反响,忙趁机执了一方流云笔洗上前讨赏。
人群中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闲闲扯了她的衣角,嬉笑道,"我说小美人儿,你能拿出这等成色的好笔洗,还要讨什么赏钱?还有你这玉镯,啧啧——当真好水头,莫不是与人私奔出来的大家闺秀吧?"
他说的露骨不堪,引得被拉扯住的短发少女勃然色变。
"放手!"少女挥开他愈发想要不老实的脏手,又连连后退保护自己腕上的那一对玉镯:这镯子是墨伯母给她的,她并不知它们的价格几何,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被抢走;还有笔洗,实际上是她从书房桌子上顺的...她便这般偷了人家的东西,一声不吭地逃走了。
少女装着纷繁心事,心头猛然一酸,表情却冷下来:"你再这般拉扯,我就喊人报官了!"她掰开那只咸猪手,抹了一把脸后吃力的排开人群,护着镯子和笔洗,匆匆收了包裹向外闯去。
四国朝会,皇城周遭已经严查车马出入,而这紫州,她也必须要离开了。
短发少女立在城门之前,第一次对短暂落脚的地方生出了留恋之情。她怅然地回神望着依旧繁华似锦的紫霄城,唯余满腹心酸苦涩。
唯有这短短的一个月,她痛痛快快的当了一回自己想当的"百晓生"。
只是这一别后,不知还会不会有机会再见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