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仲夏,某个燥热的暑夜。
经历了一天朝政的天启帝在乾坤殿批阅奏折时,突然打翻了书架,自架子上翻下了一卷已经拟好的诏书。
明黄色的帛上骈文华丽,宝印齐全,竟是一道先加封后赐婚的旨意。
至于赐下婚事的人...恰恰是在坊间谣言中如薛大学士的猫【注】一样"半死不活"的太上皇。
按理说还应该不会走路的天启帝踏着小小的虎头鞋,将这卷诏书"啪"的一声甩在了还在逗鸟的摄政王的桌子上,撇撇嘴道:"反正,这姻缘...您自个儿看着办吧。"
摄政王用两根手指捏起了这轻薄的文书,蛇般森冷的碧瞳中冷光一闪,慢慢浮出了些许笑意:"赐婚?不错。"
皇家嫁娶,自然要复加卜算。当夜,钦天监的司空李道远急惶惶而来,两条腿都在打摆子。
他们钦天监是皇室手中的棋子不假,但也不是全然不信"天命",何况最近龙飞凤舞异象连连,让他对虚无缥缈的神明更多了几分敬畏。
他本来只是循着旧例合了合郡主和顾庭的庚帖,没想到当夜里阴风阵阵,龟甲赫然指在一个大大的"凶"字,卜算用的同心玉环也碎了,养的白玉兔也突然暴毙了一只。
这姻缘实在是、实在是——
宫中早就落了锁,他也顾不上会打扰摄政王安寝了,急急地递了牌子入了摄政王府。
"殿下高见!依臣来看,柔吉郡主的这桩姻缘...轻则会劳燕分飞夫妻离心,重则有血光之灾——实在是大凶啊!"
李道远正要抬起袖子哭一哭,却恍然想起面前不是柔和宽厚的太上皇,而是杀人不眨眼的摄政王。
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但面前就坐似鬼似魔的摄政王呢。
"嗯?"摄政王闲闲地抚摸着自家困倦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小鸟,一双潋滟含情的眼睛虽是含着笑意,那笑意却稀薄如冰,"李司空所言,是说太上皇的指婚不详喽?"
"!"
李道远一个激灵,如梦初醒。
他忙一甩下摆,手中已经飞快地撕碎了鲜红的庚帖,伏在地上高声道:"这桩姻缘,实乃天作之合!"
"知道就好,"摄政王哼笑一声,"陛下指的姻缘,又怎么会不好。"
佳偶天成,**配*,天长地久啊。
他依旧毫不讳忌的称太上皇为"陛下",又垂首轻轻用唇轻轻碰了碰手中困倦的金色小鸟。
"退下吧。"
...
顾家早已分崩离析,四房难得达成共识当机立断的分了家,眼下都提心吊胆的过着日子。
而就这样夹着尾巴做人、等着过段日子便偷偷迁出紫州的顾家人却被一个兜头的一只金馅饼砸中了脑袋。
听完圣旨之后,无论他们是如何作想都要打起精神迎接一位郡主下降了。
沧澜历代的郡主并不多,但一样有等级之分。
第一类便是亲王与郡王家的嫡女儿,那是真真正正的龙子凤孙,血统尊贵。
第二类是异性王的女儿,四方异性王如今只剩一个,而他家的郡主如同一枚哑火药一般,都是只能想不能提的人物。
第三类则是皇帝或太后亲封的贵女,其中又以御笔亲封的郡主更为尊贵正统。
虽然这个突然冒出的"柔吉郡主"是其中的最次一等,只有封号却没有被赐下府邸。但无论如何也算是对顾家难得的恩泽造化了。
不过也验证了一件事:这个合了太后眼缘的便宜郡主并没有得到什么大的宠爱,就这样随随便便的被抛给了顾家。
如今的顾家已经丢了北疆军权,入朝为官的族人也被连连弹劾罢黜。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新帝的不追究之下勉强撑出了一副架子。
只是这架子还能撑多久,就不得而知了。
**
郡主出嫁虽然仓促,但依旧是十里红妆,彩灯遍地。
这难得的红喜之事一扫紫州多日的紧绷气氛,所有人都好奇地谈论着这位突然被赐了封号和婚事的郡主。
一百零八抬的嫁妆随着礼乐队伍款款而行,身为新嫁娘的柔吉郡主就坐在一顶红轿子之中,隔着纱帘望着灯火和攒动的人群。
"嘿,这个郡主到底长什么样儿啊?能有乡君漂亮吗?"
"谁知道呢,不过听说已经是个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了,好不到哪里去。"
"听说乡君年后也要下降了,说是指给了路小郎君。"
"可不是。路小郎君算是又一个青年才俊了,家中人丁简单,人也憨直老实,他又仰慕乡君许久...现在沈大人乘船出海,乡君也该绝了以前的心思了。"
"乡君是当今圣上的亲表姑,太上皇的亲表妹,一家子亲骨肉,连婚事都指的这样好。"
"只要咱们乡君有了好归宿,我就安心了..."
"说起这个,你们听说了吗,被赐婚的那个顾庭整日都不露面,是因为镇守北疆时受了重伤。说是脸也毁了,耳朵也聋了,腿也废了一条——指不定连那活儿都不行了!"
"啧啧啧,照你这么说,这柔吉郡主嫁过去不是守活..."
似乎感受到了皇家仪仗的有意纵容,风言风语越传越过分,开始变得污秽不堪。
薄安雁修剪的整齐圆润的指甲死死地扣入手心,她几乎咬碎了银牙才克制住心中翻涌的怒火。
她就知道卿氏不会放过她!卿氏虽然假模假样地归还了母后留给她的全部嫁妆,还给了几口大红木箱为她"添妆"——那古怪沉重的红木箱她当真不想要,但卿氏是太后,自然可以死死的拿捏住她。
她越听越心惊,只觉得一颗心脏都要被整个搅碎。
...胡说!
你们都在胡说!
她担忧着心上人,又觉得外面的言语闲谈实在无比刺耳刺心。
薄安雁的贝齿紧紧咬着柔软的唇瓣,直到舌尖尝到了铁锈的味道:...可这又算得上什么呢?她等待了那么久,为了和顾哥永远在一起,这点屈辱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可以忍,可以让卿鸾得偿所愿,只要她可以抬抬手放过她和顾哥。
柏封明为何不杀她,或许是一点点替自己母亲的愧疚?卿鸾和柏封旭又为何不杀她,或是想要用自己的姻缘收买人心?
她不知道,但当女官告诉她她可以嫁入顾家甚至是嫁给顾哥时,她觉得人生再也没有这般圆满过。
那一刻,她甚至对卿氏生出了无上的感激...和恐惧。
她不知道那个女人在谋算什么,一个刚刚生下儿子就能逼柏封明退位的女人,实在太过可怕!
【小贴士】
半死不活的猫:薛学士又名薛定谔,其虐猫事迹收录在曜帝编纂的《沧澜人应当熟读的一百个故事》之中。所以大家懂的(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