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日斯兰望着面前握着茶盏，抖的惶惶不能自已的皇孙，冷笑道，"皇孙殿下，您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他的表情幽微，语气极轻，声音中却带着一种莫名的蛊惑意味。

柏世俨捏紧了手中装了药包的小木盒，表情挣扎了许久才沙哑道："孤只是不希望那个女人得势。孤只是，只是..."

他只是太害怕了，他害怕那个姓卿的女人挑唆着陛下疏远他，更害怕连这最后的关怀都被尽数夺走。

没有陛下的宠爱和关心，他依旧只是那个无声无息、无父无母的宗室子，谁都可以瞧不起他。

...但他不并想害陛下，陛下对他是那般的好。

"孤、孤不会向陛下说的！你们行事最好收敛些——"皇孙说完便扔下茶盏，急急地奔出了驿馆。

驿馆外便是白鹭大街，街道两侧都有香烛彩纸售卖，今日恰是无尘方丈的祈雨之日。

这聚集了世间繁华胜景的紫霄城依旧熙熙攘攘，甚至因为无尘方丈请迎羲和神而更显热闹。

柏世俨怅然望着向白塔处涌动不休的人群，心中突然涌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恼恨和厌烦：这些都是陛下的子民，只因轻轻的言语挑拨和一些无法避免的天灾，他们就不惜诋毁为他们殚精竭虑的陛下，转而将崇敬的目光投向虚无缥缈的"神灵"！

他想要高声呐喊，想要将这些百姓奋力摇醒。但对着一双双黑沉又狂热的眼睛，柏世俨的心中忽然冰冷一片，生出一种难言的恐惧来。

"...！"你们——

突然间，伴随着数声狂喜的尖叫，第一颗自天际中落下的雨点，落在了皇孙穿着轻薄春服的肩头。

他怔怔地伸出手，指尖接到了又一滴晶亮清莹的液体。

*

顾寒钺静静地听着阿日斯兰与皇孙的谈话许久。

待到皇孙对处置卿鸾依旧犹豫不决，最后仓皇离去，他终于忍不住从屏风之后绕出身来，沉声道："可是要除掉皇孙？！我瞧着他这般愚钝，实在不堪大任。"

他目光阴冷地盯着皇孙离去的方向，一双鹰目中写满了难言的暴戾杀机，看得阿日斯兰一阵心惊。

"顾将军少安毋躁，此时动手难免打草惊蛇。况且将军也能看出来，皇孙一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即便如今已经自行脱去，亦能为我们所用。"

皇孙是个蠢货不假，只是经了这番变故，他对因一个女人便这般心性大变的顾鹰在轻蔑之余多了几丝畏惧：那是真正的、冰冷无情的眼神，他甚至在瞬间有一种感觉，这种冷冷的恨意并非针对皇孙，而是皇孙背后的...陛下！

莫非"当年"陛下病重退位之事，亦与这个逆臣有所关联？

他已经联手素州镇南王府，犯下了通敌叛国的重罪。但若是无法将这些各有心思的人都抓在手中，即便登上那个宝座也毫无意义；况且他的人手已经全部投了进去，再无全身而退的可能...若顾鹰与顾家另外勾连九王谋事，他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阿日斯兰沉神思索，心中微窒。

他用杯盖轻轻碰了碰杯沿，慢吞吞地试探着开口："将军可认得陛下最疼爱的弟弟，年幼夭折的安乐亲王吗？"

"安乐亲王？一个早夭的皇子，鹰也只是略有耳闻罢了。但也唯有一个死人，才能让我们的陛下真正放心..."顾鹰冷笑着立在窗边，伸出窗外的手掌接到了一滴雨水。

他的神情实在不像是在说谎，阿日斯兰心中稍定，与他一道看窗外雨幕密织，雨水淋漓。

雷声阵阵轰鸣，酝酿了许久后便是倾落的酣畅大雨！

乌云翻墨，白雨跳珠，霹雳作响，席卷而来的暴雨将天地间的燥热之气涤荡一空！

但即便是狂乱倾盆的雨水亦遮挡不住山呼海啸的欢呼声，阿日斯兰微微瞪大了双眼，顾鹰却垂目哑声笑了，"果然是...天现神迹啊。神迹现世，天降甘霖。"

无尘于祭台上祈来雨水，是千万人亲眼所见，再如何也歪曲不得。

柏封明——如今你，又要如何做呢？

*

无尘静静地立在白玉祭台之上，长身玉立，广袖临风。

无数的雨点随着他的祷词落下，砸在地面之上，发出接连的激烈的脆响。

他的眼神虽然溃散，沾了无数水迹的眉眼却恬淡而平和，满是悲悯之色。

无尘半跪于地，温声道："御政失和，久旱不雨，皆因荧惑临于帝星。羲和神降下神谕，请陛下颁罪己诏，废黜皇孙，废止帝后婚典。"

他的声音清朗平和，说出的话却引起了惊涛骇浪！

"小僧知自己口出狂言，但事关国运社稷，还请陛下三思后行。"

被指责"荧惑"的卿鸾便站在皇帝身侧，一身青黛色的礼服已被雨水侵透，她展眉要扬出一个冷笑，却又在瞬间收敛，双目含泪，面色苍白地看向皇帝："陛下..."

羲和神么。

皇帝的睫毛上都垂着一枚雨珠，但那双依旧紫意深沉的眼睛，雪白以至于苍冷的面容，在华美孤傲之余透着矛盾的脆弱。

但那姣好的唇依旧显示出决然的镇定，似乎没有什么能动摇他的心意。

"胡言乱语。"他冰冷的话下蕴着某种冰冷浅淡的杀机，深紫色的眼睛，已化作一种格外晶莹的紫色。

卿鸾忙挽住他的手臂，感受到这个人分明因头疾痛苦的全身颤抖，却勉强维持着平和的气息，"方丈祈雨，于国祚有恩。"

他与乌发缠绕在一处的冕珠被水色润泽，无声无息地撞在一处。

无尘拉起湿透的衣袍，恭谨地跪地接受封赏。

"封无尘方丈为海定司空，赐住梵阁，为沧澜祈福。休沐之日可自去白鸿塔中宣讲佛法，教化百姓。"

言下之意，竟是将无尘软禁起来，除休沐之日不得随意走动。

"陛下！"衣衫带水的众臣纷纷跪下恳求，"无尘方丈有通神之力，应为国师之尊，教化百姓，以佑护我沧澜。"

这般能与神灵相通的人物，怎可让他仅仅拘于宫廷之中，只为皇族祈福？

那有夺天造化之力的羲和神，更应尊之重之，敬之爱之。

陛下！

无尘亦阖眸叩首，神色无喜无悲："臣。谢陛下。"

皇帝定定地看着他，许久才道："好自为之。"

【小贴士】

荧惑星：火星。因为火星呈橘红色，

荧光像火，在五行中象征着火；而且在天空中运动的情况复杂，令人迷惑，所以古人称其"荧惑"，有"荧荧火光，离离乱惑。"之意。

荧惑星常被认为和战乱，灾害有关，"荧惑守心"被认为大凶（当然这只是一种天文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