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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随手扯落了手臂和胸口上缠绕的雪白绷带,那处的狭长伤口早已愈合脱痂,连皮肤都新生一般的光洁柔嫩。
护卫们簇拥着他行在幽暗的狭道之中,四下幽冷阴寒。
王服特有的挺滑衣料如流水一般浮动,石壁上跳动的灯火在日月交行的花纹上投出游走的光影,为这一身衮冕华服平添了几分阴森鬼魅之意。
依旧穿着一身轻薄纱衣的女子跪在铺着干草的地上,她信手抹了一把唇上已经干涸的鲜血,眼神幽深。即便她腰腹处受了伤,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像是一柄宁折不弯的剑。
见皇帝依旧衣冠严整地一步一步行来,牢笼中本在淡然等死的女子似是见到了鬼魅。她双手抓着铁栏尖叫道:"你没有死!——?!"即便被那个青衣女子阻挡了一步,她的匕首也分明刺入了这人的胸膛!
怎么可能?!
可眼前之人却似乎毫发无伤,还这般的气定神闲。
簿安雁的指甲在铁栏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她双目圆瞪,不可置信。
皇帝自与她相识起,便知道她是如何执拗又坚定的性子。往日的欢笑似乎还跳动在他的眼前,他垂下眼,望着眼前女娘已经完全脱去往日稚气的面容,"为什么?"
为什么?分明是多年未见的故人,分明他还在为这一对有情人的婚事忙碌。
薄安雁的惊惶之情渐渐平复,以一种冰冷而凄厉的目光看着他,被凤仙花花汁染得鲜艳的尖指甲全部扣入手心,有温热的血流淌在指缝之中。但她却全然不觉疼痛,只怔怔地看着皇帝华美绝伦的面容。
这个人当真是天之骄子呵,竟然连上天都庇佑于他...即便她再如何缜密地谋算,即便借助了神灵之力也未能伤到他实质分毫。
簿安雁傲然仰头与皇帝对视,末了冷冷一笑,"柏封明,你还记得我的母亲吗?"
她毫不避讳的直呼皇帝的姓与名,让他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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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鹰的世界似乎都因那惊天一刺而静止,继而轰然分崩离析。
他在一片朦胧虚幻的白光之中伸出手,却只见到一个淡青色的影子挡在了陛下身前,下一瞬,飞溅开的血色浸红了他因惊恐而颤动的眼瞳。
尖叫声,兵器声,呼喝声,器皿倾倒翻裂声...顾将军已经全然听不见了。
他眼看着雁雁被灌满了内力的玉杯击中腹部,口中吐出大股的鲜血,暗卫将她掷在地上,踩住了她的四肢。她的挣扎十分微弱,不过几次交手就被拖了下去。
皇帝在御座上抱着卿氏,按着她手臂上的伤口,十二串紫玉垂珠随着他的动作霹雳般作响。
他僵僵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头脑才开始僵硬的运动。
雁雁曾去了何处,又为何要突然刺杀陛下,这些他已经无暇去细想了,他只知道在大宴上公然行刺的雁雁...
会死的。
他爱了十几年的人,在苦寒的边关陪伴了他十几年的女娘,会死的!!
顾寒钺觉得心头骤然被灌注了无数的寒水,他猛然抓住路过的大理寺少卿牧逸的衣袖,仪态尽失,只是红着鹰目颤抖道:"牧大人!陛下...陛下他如何授意处置...那个女刺客?"
那可是雁雁啊。陛下,陛下只是虚惊一场,卿氏也没有性命之危。他以往总说将雁雁看做自己的妹妹,能否、能否——如同最后抓住了一丝渺茫的希望,他那令敌人心惊胆寒的鹰目竟已经湿红,几乎是哀求一般盯着牧逸的嘴,等着其中吐出一声赦免。
但那削薄浅淡的唇却一歪,化作一个嘲弄的冷笑。
牧逸推开了他双手奉上的东西,冷声道,"御赐之物,下官可不敢乱收,请将军千万拿回去。"牧逸铁青着面容前行了一步,却被一股力道死死拖住,他看了一眼竟流下泪来的将军,终究还是开了口:"...陛下还能如何授意,此女公然在宴上行刺,自然是死不足惜。"
这个年轻的大理寺少卿看着呆愣当场的将军,眼中似乎含了几分怜悯之色,"大将军,看在同僚的份上我奉劝你一句。你放刺客入宫已是大罪,千万不要再贸然插手。遇刺的卿氏,可是已经钦定的皇后。何况连以往简在帝心的沈明玄都已离京,将军更要三思而行。"
放刺客——入宫?
顾鹰呆立当场,几个呼吸之间,双目中已经布满了血丝。
他没有...
与他有几分交情的沈渊已然离京,入宫的一应检查分明是副提督路今白安排的。而路今白,正是最死忠的皇党...
他觉得周身生出了莫大的寒意,身之所在的这座四方城如同一具铺天盖地的牢笼,将他围困其中。顾寒钺觉得呼吸急促、手指冰冷、眼前发黑。
沈渊离京,琳琅失宠,卿鸾为后,雁雁混入北朔送来的舞姬之中行刺,他被定下勾结刺客的大罪,命签上的'亢龙有悔';...一桩桩一件件都前所未有地明晰地串联起来,最终到了那个他不愿出口的结论。
皇帝竟然已经容不得顾家!
而今日至高的嘉赞,只为了给顾家最彻底的一击么。顾鹰低眉敛目,尽力平息着全身的颤抖和无比冷冽的目光。
牧逸被他拽了许久,早已心生不耐。他将自己的衣袖从将军僵硬的手中抽出,翩然离去。
...
"柏封明...柏封明。"将军立在原地喃喃自语,语气变得格外的幽冷和绝望,泪光在他的一双鹰目中闪烁,"你好狠。你好狠..."
那个有着一双格外温和明亮的凤眼的少年,终于成长为冷酷无情的帝王。
他可以生杀予夺,可以让顾家荣宠加身,也可以冷眼看他们被打落地狱,无情至极。
以往仅存的一丝假意温情骤然破碎,他孤单地立在一片狼藉的含元殿上,眼神阴冷地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龙座。
牧逸随着宫女的引导出了宫门,果然发现尘柏舟的马车正在等着他。
出了这等大事,尘柏舟心中一样烦乱不安,直到见到他全须全尾地出来才松了一口气:"顾将军刚才拉着你做什么?那表情当真难看。"
"没什么,就是问问陛下会怎样处置那个女刺客罢了。毕竟那刺客混在北朔献上的舞姬里,发落起来他也脱不开干系。"
"也是...总感觉今年顾将军运道不太好,刚立下大功就出了这码事,不仅宴会被毁了,还跟着担惊受怕的。"尘柏舟的手指敲了敲扶手,悠然叹道,"方才当真是惊险至极。不过依照陛下的性子,既然没有出事,总不会严惩功臣。顾大将军其实不必如此担心。"
牧逸理了理衣服下摆,闻言低低笑道:"谁知道他会怎么想。或许是心里怕的厉害,在犯疯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