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问题来了。

负责人沉吟了一下，感觉自己脑门上渐渐渗出冷汗。

就连一片羽毛，都有这样凝练的力量……如此强大的妖兽，怎么会任由自己珍贵的绒羽，出现在这种地方？

水产店老板还在介绍：“这是小肖家的秘方，驱鼠……”他拍了拍胸口：“一绝！”

经历了捕鼠鸟的神迹后，他对肖宸充满了盲目的信任。

负责人表情越来越复杂。深知尊严对妖兽来说意味着什么，他看着那片绒羽，就像看到了百万年前的珍贵化石，被不知情的猴子拿来垫屁股。

“你刚说，是谁拿来的？”水产店老板还欲继续，就被负责人打断。

他渐冷的眼神中，水产店老板还没反应过来：“宠物店的小肖，最近几天都是他在帮我们灭鼠……”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负责人点点头，转身走了。

“奇怪……”水产店老板挠挠头。光看背影，他怎么觉得负责人有点儿生气啊？

那眼神，就像是底线被触碰，准备找谁寻仇一样……

宠物店内。

肖宸尚且不知有人正向他这边靠近。天色渐晚，缥缈的薄雾降临在院落里。

夕阳在天际染出薄红。弦月初升，戴着浓重的乌云，昭示着夜晚的到来。

干瘪的柳树旁，架了一座梯子。

怪隼翅膀扇动，在树顶盘旋。肖宸站在顶端，双手捧着毛茸茸的窝，正把窝往树上放：“快来看看喜不喜欢。”

怪隼翅膀一顿，悬在半空。

属于妖兽的尊严早被肖宸磨了个干干净净，它连话都不想说，只闷声闷气道：“不喜欢。”

肖宸试图表扬它：“这窝是你自己给自己挣回来的呢。开不开心？”

怪隼：“……”

它当然知道这是自己挣回来的。自从羽毛被肖宸研究出用法，驱鼠效率便直线上升。

除了送给农贸市场那一批绒毛，肖宸还寄了不少羽毛给隔壁度假村。农贸市场的人都用物资做报酬，度假村的人就不一样了——为这几根羽毛，交了整整两千块定金。

如果能驱鼠成功，事后还会再给八千。

不过几根鸟毛就赚了一万，肖宸美得不行，做梦都能笑醒。只有怪隼垂头丧气的飞在一旁，为它逝去的尊严默哀。

见小鸟不高兴，肖宸安慰它：“别气啦。你看，这棉质鸟窝多暖和啊，不比你那几根毛舒服？”

怪隼气道：“你根本不懂这些羽毛的意义！”

见它生气，肖宸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哄了两句。

取用鸟毛时，肖宸是和怪隼量好的；只是不知为何，它现在情绪这么大。

肖宸关切的目光下，怪隼扇扇翅膀，终于沉痛地说出真相：“妖兽身上的每一部分，都是自己的名片……你把我的羽毛拿出去，别人一看见，就知道是我的……”

“这有什么关系。”肖宸看了又看，终于在两个树杈子间找到合适的位置。

将棉质鸟窝放在中央，他小心翼翼爬下梯子：“帮忙驱赶四害，你是人类的大功臣！”

怪隼忍了又忍：“一般来讲，不会有妖兽拿自己的羽毛去赶耗子。”

不知小鸟正觉得丢脸，肖宸还在夸奖它：“所以你独树一帜，是造福百姓的好妖怪！”

怪隼说：“……贴身的妖物被拿去到处送人，发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妖兽都会觉得这只妖是死了！！”

肖宸说：“你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怪隼终于忍不下去了，扇动翅膀崩溃道：“像我这么强大的妖兽惨遭毒手，其他妖兽肯定会来一探究竟的！”

月光恰好被乌云遮蔽。一阵阴风卷过，肖宸打了个喷嚏。

夕阳已经彻底沉在地平线下，静谧的黑暗沉浸在院落里。雾却经久不散，渐渐越来越浓。

这阵雾气来得十分奇怪，像一团裹挟而来的乌云。浓重的黑暗中，肖宸有些看不清周遭的状况。

摸索着探到梯子，他把折叠梯收起来：“那来了再给它们解释嘛。”

怪隼的声音也变得缥缈，像从极远处传来：“你觉不觉得，有点儿黑过头了……”

四周的虫鸣声早已消失不见，柳树枝条低垂，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肖宸夹着梯子往小屋走，闻言哈哈大笑：“你怕黑？等会儿我把灯点上。”

还没听到怪隼答话，前面的店门突然传来“砰砰”两声。

肖宸把梯子放下。这么晚了还有人上门，他几步向前走去：“谁啊？”

怪隼跟在身后，没有说话。店里没开灯，货架都掩藏在阴影里，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肖宸推开玻璃门。门外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

“奇怪……”他嘀咕半句，刚想关上门，手突然被阴风拂过。

说是风，也不像风。

宛如少女的柔荑，那阵风在他手背上轻抚，似乎还嬉笑了半声。不远处的黑暗中，骤然亮起两点桃花般的红光。

肖宸：“……”

与两点红光对视片刻，他不由陷入沉思：“难道我要走女鬼桃花运了？”

可惜现实很快给了他一个巨大的耳光。黑暗中，红光以极快的速度靠近，不多时就显现出全部身形。

那是一只如山般高大的蜥蜴。

它舌尖分岔，时隐时现；两只眼球如灯笼般巨大，隐隐闪现过血光。

现在正好晚上七八点，按理说，街上该有不少路人。可除去这只蜥蜴，大街上空荡荡的，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见到肖宸，它瞳孔一缩。面前青年身上，正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气息——和那只羽毛上的十分相似。

——果然是他下的毒手！

肖宸还来不及有反应，就见那只蜥蜴身形压低，好像找到了目标；挪动两下尾巴，蜥蜴身形一沉，迅速地朝他冲来！

“等等等等！”肖宸视线中，大蜥蜴瞬间贴近，像是想将他压扁；巨大的尾巴横亘过半条街道，即将拂到他脸上！

蜥蜴眼神充满了杀气；下一秒，尾巴却突然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你干嘛啊？”青年单手抬起，手背挡在坚硬的鳞片上；与粗大的蜥尾相比，那只手瘦弱得就像蚍蜉撼树，几乎被尽数遮住。

他的神情却无比轻松，只不过带了些不解：“好好说话，干嘛冲上来打架？”

蜥蜴瞳孔一缩，身形兀地退远。

能杀死那样强大的鸟妖，眼前青年，果然并非常人……

蜥蜴身形压低，眼神再度狠厉。它后退几步，浓烈的妖气凝聚在一起，似乎打算拼死一搏——

“嘎！”

几片羽毛兀地飘落。蜥蜴脑门上被狠狠一啄，顿时整个儿趴在地上。

妖气尽数散去。大蜥蜴迷茫的睁大眼睛，完全弄不明白自己是被什么击倒的。

“嘎！谁要你这种小妖多管闲事？”怪隼翅膀扇动，声音十分尖锐：“我没事！我没死！别瞎想了！”

肖宸从店门前走过来。浓雾逐渐散去，照出他眼中的恍然大悟：“原来你说的是真的，它们真的会来为你报仇……”

怪隼丢脸地扇动翅膀，瞬间飞高；大蜥蜴好像这才反应过来，眼中写满了震惊：“这、这位前辈……”

被一只小鸟镇压得动弹不得，大蜥蜴显得有点儿委屈：“您没事？”

怪隼点点头。

蜥蜴说：“那你的羽毛，怎么会用来驱鼠……”

怪隼嘎嘎叫着，声音里全是惊怒。蜥蜴的疑问被尽数镇压，只能委屈的缩成一团。

小鸟不甘示弱，还在骂它：“我说你们这种小妖，怎么就这么没脑子！即使我真死了——你一个道行几百年的小东西，还能帮我复仇？就不想想对方有多厉害？”

被它骂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蜥蜴只能委屈的呜呜两声。它脑袋埋在尾巴里，被鳞片包裹得严严实实：

“说好的建国后人妖和平共处……看到有妖兽遇害，我当然会担心——”

“建国后和平共处？”从没听过这种条例，老古董怪隼不由一愣，接着啄得更凶：“还敢嘴硬！”

知道蜥蜴精是为“复仇”而来的，肖宸终于松了一口气。

轻轻拨开骂得正开心的小鸟，他俯下身，摸摸大蜥蜴坚硬的尾巴：“好了好了。既然是误会一场，你现在可以回去了吧？”

蜥蜴精没有说话。

街上的浓雾刚要散尽，似乎又慢慢聚集了过来。一片浓稠的黑暗中，大蜥蜴尾巴动了动，露出一只红通通的眼睛。

它眼睛宛如染了血，乍一看有些渗人。但若仔细看去，巨大的瞳孔里又全是委屈：“我、我当然不傻……”

“嗯？”一人一鸟不由轻哼一声。

蜥蜴精说：“连那样强大的妖兽都能制服，还取得了它的羽毛，怎么想我也打不过你……所以……”

一人一鸟的注视下，它把头埋回尾巴里，声音渐小：“不知道是误会，我、我来之前，已经找过师父了……”

怪隼扇扇翅膀，嫌蜥蜴精多管闲事；肖宸却在安抚它：“没事，等你师父来了，给它解释清楚就行。”

蜥蜴精呜呜两声，巨大的脑袋又往尾巴深处拱了拱。

一人一鸟疑惑的注视中，它的声音却像要哭出来了一样：“师、师父喜欢喝酒！一喝酒什么也不听，破坏力超强！你们打不过它的！”

“算算时间，它应该快到了！”

“呼——”

恍若回应它的呼唤，街上骤然刮起一阵阴风。浓雾倏地包裹在街道上，肖宸转过头，连背后的宠物店都被雾气遮挡，看不真切。

“你师父是谁？”怪隼非常淡定，还在半空中扇动着翅膀：“它还能不听你的解释？”

“它不听！”蜥蜴尾巴蜷缩成一团，露出上面深深的抓痕；下半截尾巴的颜色，要比上半截浅上不少，看模样，是新长出来的。

见到那些抓痕，怪隼脸色一变，骤然飞高了些：“你师父是只猫？！”

一鸟一蜥蜴霎时陷入混乱。见到它们惊惧的模样，肖宸不由忍笑：“怎么反应这么大？”

“你懂什么！猫！那是只猫！”怪隼翅膀扇动，左顾右盼，像是要找个地方藏起来。

身为一只体型娇小的鸟，还是没什么杀伤力的报凶鸟，怪隼从小到大没少被猫欺负：“快快，让我回店里！”

“我也想去——”蜥蜴在一旁呜呜乱叫，巨大的身体却卡在了马路中央。

一鸟一蜥蜴挤在店门口，互不退让，动弹不得。一派混乱中，浓雾间渐渐浮现出一个小巧的身影。

肖宸心下好奇，不由凝神去看。

浓密的雾气中，一只小巧的爪子探了出来。那只爪子毛茸茸的，覆盖了一层黑色的绒毛。

它爪心一片雪白，梅花垫粉嫩嫩的；按在柏油路上，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肖宸好奇的注视中，一只小小的猫脑袋探了出来。它眼睛一片翠色，胡须轻颤，细软得连看都看不清。

一道巴掌大的身影，渐渐出现在浓雾间。

肖宸惊讶的睁大眼。那是一只刚足月的小奶猫。

他不由屏住呼吸。小奶猫通体纯黑，除了四只爪子上覆了些雪色，就像一团刚化开的墨汁。它四肢生得短，连步子都迈不开，却还故作矜持的走着猫步。

见它左脚拌右脚险些滑倒，肖宸不由扑哧笑开。

连怪隼都不害怕了，翅膀一停，在原地哈哈大笑：“就这么个小家伙？”

小奶猫耳朵兀地竖起。

蜥蜴精依旧在发抖，见猫咪来了，整只妖缩成一团。它瑟瑟发抖，小声地对怪隼说：“你别说了，被师父听见就完了！”

“哈哈哈嘎。”怪隼依旧猖狂。见小奶猫跌跌撞撞的走了半天，连马路都没迈出来，它不由嘲讽道：“不是，这么个小家伙，它成精了吗？我说蜥蜴精，你胆子也太——”

话音未落，却倏地被掐断。

小奶猫终于连滚带爬的走过马路，身后，毛茸茸的尾巴骤然浮现。

剩下的半声怪笑被堵在嗓子眼，怪隼惊恐的睁大眼，数了数那几条巨大的尾巴。

一二三四五六……七！

眼前的小奶猫，竟足足长了七条尾巴！

不同于拥有特殊血统的山海大妖，普通妖兽的修炼，显得尤其艰难。每度过一次凶险无比的劫数，才可能生出一尾。

能长到六尾，已是传说中的妖物；若长到九尾，便是飞升成仙之日。

而眼前的，竟是一只道行深不可测的……七尾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