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六世盯着眼前这个人,如果他不是认识这个来自蒙彼利埃的圣皮埃尔大教堂的教士,他会认为这个人是他的敌人派来造谣生事,进而试图扰乱他心智的奸细。
“法国人在抛售拉迪亚?”
教皇这几年因为逐渐年迈已经明显消瘦下来的脸颊轻轻颤抖了下,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对面恭敬的低头站在不远处的教士,看着他因为一路奔波疲惫不堪的面容,亚历山大六世虽然还有些不信,可他心里却已经隐约知道这个人说的是真的。
“是的,陛下,”教士有些急促的说“大主教让我向您报告这件事,因为大主教在法国正在经由您的授命发行拉迪亚金币,现在法国的形势已经很不妙了,而且这种消息很快就会传到罗马,大主教人认为应该立刻向您报告。”
“对,的确应该立刻向我报告,这么做证明了蒙彼利埃大主教对我的善意。”
亚历山大六世用更像是敷衍的口气说着,然后他就站起来似乎要离开,然后才想起来现在还有个人正在面前,于是他不得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过在摆手示意来自法国的教士退下后,不等那人的身影完全消失,教皇立刻急匆匆的从一座小门走出去,来到隔壁诺梅洛的办公室。
“你已经听到了?”看到靠着桌子拖着下巴正在沉思的私人秘书,亚历山大六世迫不及待的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法国人突然对拉迪亚没有了信心?”
“陛下,我想这和凯撒与罗马忒西亚公爵的战争有关,毕竟您知道拉迪亚能够这么快的在各个地区推行,甚至已经可以成为和弗洛林一样有信用的货币,正是因为公爵的贸易联盟在支持,可现在,”诺梅洛挥了挥手又托着下巴摇摇头“现在大概很多人都认为我们与贸易联盟已经分裂了。”
亚历山大六世无语的看着自己的秘书,他知道诺梅洛说的的确是事实,虽然看似这只是一场涉及政治的战争,但事实上稍微有点头脑的人就知道他和亚历山大这对“翁婿”会走到这一步,其实根本上还是因为随着发行拉迪亚金币所带来的惊人财富导致的贪婪。
依仗着贸易联盟的有力推动,拉迪亚金币可以说是势如破竹,无往不利,这其中随时随地带来的巨大回报即便是以见多识广著称的亚历山大六世也不能不为之震动。
而同样为了能保证不会因为迅速扩张而导致市场膨胀,物价飞涨,亚历山大一直坚持凡是参加贸易联盟的城市和港口,必须同意以拉迪亚为主要流通货币,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为了能有效的用拉迪亚抵冲掉因为过于快速扩张和挤占市场所投入的成本而导致的利润缩水。
亚历山大六世并不懂得这些东西,不过他对于发行货币可以带来的好处却是一清二楚的,而且他也的确实现了这当初向枢机们许诺过的要改变教廷糟糕的财政状况的诺言,这就让亚历山大六世对拉迪亚带来的巨额利润有了更清楚的认识和更加强烈的占有欲。
可是亚历山大坚持用拉迪亚来为贸易联盟投入的成本付账的举动渐渐让教皇感到不舒服起来,虽然这个女婿的确给他带来了太多的惊喜,但是当两个亚历山大的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很快的波吉亚家那喜欢坑女婿的优良传统就最终占了上风。
亚历山大六世希望凯撒能为自己解决这个困扰他的难题,为此他不惜动用梵蒂冈的储备金库,以便让凯撒能够尽快组织起一支军队,而对于教皇拉说,他和亚历山大之间的冲突完全可以解释为“闹家务”,至于那些加入了反法同盟的贸易同盟国家,亚历山大六世认为也许他们可以一起对付法国人,可却不会搀和到自己这件事里来。
教皇的这种猜测也正是凯撒的想法,正因为这样在罗卡迪帕斯山的战斗他才敢于在那不勒斯人阵前撤退。
而那不勒斯军没有乘胜追击的举动,也恰恰证明了教皇父子的揣度。
即便是做为妹妹的那不勒斯女王都没有正面与教皇本人为敌,其他贸易联盟的国家自然也只会在这场翁婿冲突中选择当个旁观者了。
这让亚历山大六世变得大胆起来,他从金库里拿出大笔的钱开始武装他的军队。
虽然这种举动看上去很冒险,但是在教皇看来,就如凯撒所说只要打赢了战争,那么之前的一切冒险都会用足够多的回报作为补偿。
可是现在,法国人却突然没有征兆的开始挤兑拉迪亚了!
“为什么是法国?”亚历山大六世忽然有些奇怪的问“法国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你认为这会影响到我们吗?”
听着教皇的一连串的提问,诺梅洛无奈摊开了手,他的确是个很称职的秘书,还是个不错的幕僚,但他不是商人,根本无法看明白这其中发生的种种变故。
“也许这些公爵能给您个答案。”看到教皇投来的有些阴沉的目光,诺梅洛知趣的结束了这个话题,不过他接着说“但现在您应该做好准备,毕竟也许很快在罗马也可能发生这种事。”
“的确,那我是不是应该考虑暂时收拢拉迪亚的发行数量,要知道我现在的确有些入不敷出。”亚历山大六世坐下来捉摸着,之前为了能在很短时间内重新阻止教皇军,他从教廷金库里支出的黄金可不是个小数目,这笔钱如今都已经变成了士兵,装备,还有各种各样名目繁多却又不能不掏钱出来的东西,这让教皇不禁微微有些不安。
“或许您可以派遣一些官员到各地的教区,让主教们为您抑制住可能会发生的变故。”
诺梅洛低声提醒着,他知道教皇其实是把各地的拉迪亚铸币权出售给了那些大教区的主教们,单是这一笔收入就让亚历山大六世赚了个钵满盆满。
这也是为什么法国蒙彼利埃圣皮埃尔大教堂的主教如此焦急的派人来向教皇报信的缘故。
只是这么一来,拉迪亚的发行量究竟有多少,就有点让人摸不着底了,而且想想从那个教士形容的挤兑事件是从法国西海岸开始出现的,等到消息传到罗马,那么在这些天当中法国那边究竟怎么样了,也还是个未知数。
想到这里诺梅洛不由用略显担忧的目光望向教皇,然后他恰好看到亚历山大六世投来的同样神情的眼神。
很显然,他们都意识到情况不太妙。
“战争,只要凯撒打赢战争就可以了,赢得了战争就赢得了一切。”
亚历山大六世忽然发现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渴望儿子获得胜利,因为只要能和法王一起逼迫罗马忒西亚投降,那么他就可以与路易十二各取所需。
路易十二要的也许是征服这片土地,而亚历山大六世则只要夺取拉迪亚在贸易联盟中的支配权就足够了。
而在罗马城里和亚历山大六世一样关注着这场战争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罗马的城防官斯科普。
他已经派出了不止10个人打探消息,当听说凯撒终于向那不勒斯军队发起进攻后,斯科普把手下打发走,然后穿过走廊来到自己的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走了进去。
一个靠在床头,脸上已经有了皱纹,可鼓鼓的肚子却说明这是孕妇的老女人抬头看了看斯科普,露出了微笑。
“感觉怎么样?”斯科普走到床边坐下来拉着女人的手“夫人知道吗,你现在这个样子看上去很美。”
“一个已经生了6个孩子,而且还要生第7个的老女人怎么可能好看呢。”
“可是如果你不好看,我怎么会这么迷恋你,要知道我们的家族很快的又要有个新成员了。”
老女人对斯科普拐着弯的恭维并有在意,她伸出有些干瘦的手抚摸着比自己小上很多的丈夫脸,然后放低了声音问:“你真的已经决定那么做了吗?”
斯科普的神色微微一动,然后诺动身子和妻子并排靠在床头,目光盯着对面窗子外远处的建筑。
“我是个出身不高的小乡绅,如果不是当了兵或许一辈子也许现在还在家里的田庄里过日子,如果我父亲大方点也许我还不至于被送进修道院,可一旦所有财产都归了我哥哥,那修道院就是我唯一的归宿了。”
“这些我都知道亲爱的,你之前吃了很多苦,不过和我结婚你选对了,虽然我比你大不少,不过我还是给你生儿育女,而且我死后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老法尔内夫人靠在丈夫肩膀上说着。
“可这不够啊,我不想一辈子当法尔内家的附庸,我想有自己的家族,而且将来有一天会有一群身份高贵的贵族说,我是他们的祖先。”
听着丈夫的话,老法尔内夫人无声叹息了下,她其实从了解了丈夫的打算后就知道想要阻止他是不可能的,这个斯科普在他看似大大咧咧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比其他人都更固执的心。
“凯撒现在怎么样?”老法尔内夫人忽然问。
“他已经和那不勒斯人打起来了,”斯科普吸了口气“我相信这将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一场战斗。”
老法尔内夫人浅色的眉梢挑了下,不过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把有些笨拙的身子斜靠在丈夫怀里,然后她用略显疲惫的声音说:“那么我们的孩子将来叫什么?”
“如果是女孩就叫茱莉亚,”斯科普也闭上眼睛,静静的听着身边妻子似乎渐渐细微的呼吸“如果是男孩,就叫他皮埃尔,皮埃尔·路易吉,这是我祖父的名字。”
“好的……”老法尔内夫人鼻子里含糊的应了声,随后就渐渐睡去。
斯科普看着妻子沉睡的样子,低下头吻了下她的额角,然后他的目光又投向了窗外。
“凯撒那边现在怎么样了呢?”他想起了妻子之前问的这句话。
凯撒那边现在很好,而且不是小好,是大好。
当3700名教皇军向那不勒斯军队的阵地发起冲锋时,一开始认为教皇军依旧不堪一击的那不勒斯军队很快就尝到了苦头。
在一群有经验的军官带领下,教皇军的队形比之前不但严谨,而且也更趋于是一个整体而不是虽然拿着武器,也知道该如何战斗,却就是不知道该怎么结合起来发挥更大威力的乌合之众。
而现在他们知道该怎么做了。
一名科森察骑兵喘息着穿过面前的阵型,刚一来到队伍后面就支撑不住从马上滑了下来,他身上的铠甲痕迹斑斑,刚才为了抵挡住试图从右翼迂回的教皇军,他们费尽了力气,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把敌人打了回去。
“教皇军又要攻上来了!”
远处有人这么喊,这引起了原本刚刚退到后面的队伍的骚动。
一个原本要搀扶那个骑兵的士兵不得不打了个招呼就跟着同伴向前走去,同时嘴里还恼火的嘟囔着“这还有没有个完”之类的抱怨。
教皇军已经是第四次发动进攻了,虽然前三次都被击退,但是这还是让那不勒斯军队对这个不久前还被打得焦头烂额的军队感到很意外。
“看来,凯撒的确找到了些有用的人,”箬莎站在一棵树的树荫下看着远处阵地上不时飘起的硝烟,随后问着少许有点呛人的硫磺味道对身边的人说“他们现在已经要向中央发起进攻了吗?”
“是的陛下,他们之前曾经试图迂回我们的侧翼,”一个侍从军士立刻回答,他有些紧张,因为这只是他第二次参加真正的战斗,而之前在罗卡迪帕斯山战斗时候,他还只是个掷弹兵连里的副旗队官“不过在被我们击败之后,凯撒的军队正在向中央集结。”
“看来他是已经决定和我决战了。”
箬莎美丽的海蓝色眼睛睁得大大的,她随手从面前支开的桌子上拿起一根雕刻着花纹的小指挥棒在地图上点着,虽然她对于怎么指挥更大的军队并不十分娴熟,但是对于如何使用她的掷弹兵,箬莎却是有着旁人难以比拟的丰富经验。
“陛下,也许您应该稍微向后撤退一下,”侍从军士稍显紧张的的提出建议“如果教皇军真的开始对这片阵地发起进攻,您现在的位置就不太安全了。”
侍从的话让箬莎笑了起来,她扭头看了看那个侍从,见他脸上立刻露出兴奋的样子,箬莎的神色慢慢严肃下来。
“你知道吗,我曾经指挥掷弹兵和奥斯曼人作战,当时的我们甚至连一支能够帮我们挡在身前的像样长矛兵都没有,可我们打赢了,而你们在学校里学到的那些战例当中,就有我的那次战斗。”
侍从军士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知道自己已经触怒了女王,不过看着女王那惊人美丽的容貌,侍从军士不知道从那来的勇气大声说:“陛下如果您一定要留在这里,请允许我带领卫兵站在您的身前,否则按照我在学校学到的知识,我有权三次向您提出建议。”
“哦,你可真是个优秀的学生,看来对怎么当个侍从军士倒是已经很熟悉了,”箬莎露出了一丝浅笑,不过说完她的目光就望向了远处,同时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严肃“好像开始了。”
箬莎的话让四周所有人的目光不由投向阵地,而这时随着一阵阵时断时续的号角声,教皇军的身影透过战场上弥漫的硝烟,渐渐出现在那不勒斯军队的面前。
凯撒的第四次进攻开始了!
这时的凯撒正骑在一匹颇为雄健的战马上,看着前面队形虽然不是很紧密,却始终保持着大致阵型的军队,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这已经是第四次进攻,教皇军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是虽然如此他的军队却依旧能保持着这种颇为有序的姿态,这已经足以能让任何一个将领为有这么支军队感到自豪了。
“这正是我需要的,”凯撒对身边的亲信们稍显激动的说“我们从厄尔巴逃出来的时候谁能想到只有这么短的时间就有了这样一支军队,这简直就是上帝赏赐给我们的奇迹。”
“是属于您的奇迹,大人。”一个亲信乖巧的说。
“对,的确是给我的,不过我不会忘记你们每个人,我们一起逃出来的时候有63个人,现在我们有55个,不过我向上帝发誓我绝不会再让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轻易牺牲。”
凯撒的话让身边的卫兵们不由一阵欢呼,这些跟着凯撒一起逃回罗马的卫兵,如今是他身边最忠诚的一群,这让他们相信自己当初决定跟随公爵冒险逃出那座囚徒之岛,是完全正确的。
前面传来了整齐的枪声,凯撒不用看也知道这是那不勒斯人在射击,这让他不由很羡慕那个拥有如此一支精锐部队的那不勒斯女王。
“如果这支军队归我所有该多好,还有那不勒斯,我曾经就差一点成为那个国家的国王。”
凯撒心头闪过这个念头,他想起曾经动过向那不勒斯求婚念头的往事,这让他在短暂的瞬间忽然有了个想要娶对面那个女人为妻的想法,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就消失不见。
毕竟他如今能和路易十二关系密切,很大原因是他的妻子是路易的表妹。
“进攻!”
凯撒发出了命令,瞬间号角声响彻战场,教皇军开始反击。
在葡萄园前面不大的开阔地边缘,教皇军的尸体已经形成了一条虽然不规则却很明显的界限,很显然凡是越过这条界线的人很少能活着逃回去。
战斗已经进行到了下午,让那不勒斯人很意外的是,虽然付出了很重的代价,教皇军也只是士气低迷,却并没有崩溃。
而且就在刚刚的进攻中,教皇军的火枪兵居然一度与那不勒斯军队展开了对射。
虽然时间短暂,而且因为有着矮墙做为防御,教皇军几乎没给那不勒斯人造成什么威胁就立刻被击退了,但是这已经足以让交战双方都不禁有些既激动又意外。
这个时候还没有人意识到,这是进入火器时代后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火器对射!
凯撒骑着战马沿着阵线不停奔跑着,他的银色面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头黑发被风吹得向上飘扬,猎猎飘摆的披风在身后如同一副巨大的翅膀。
凯撒太激动了,虽然只是那么短暂的一瞬,但是他却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这支军队走向辉煌的希望。
对面的那不勒斯阵线上忽然响起了一阵欢呼声,凯撒勒住缰绳仔细看着,虽然看不到什么,但是随着传来的欢呼声,他意识到那不勒斯女王箬莎·科森察也和他一样到了战场的前方。
“那女人倒是胆子很大,”凯撒自语一声,接着猛然拔出了他那柄心爱的刺剑“士兵们,你们抵挡了那不勒斯人的打击,你们让他们知道他们并不可怕,而你们比他们更可怕!”
凯撒大声的向教皇军士兵喊着:“你们听到了吗,那不勒斯的摄政女王已经到了前线,难道你们会被一个穿裙子的女人吓倒吗,我看到你在战斗中很勇敢,那么现在告诉我你害怕那个女人了吗?”
“当然没有,我正准备去亲口问问她是不是真的曾经在布加勒斯特打败过奥斯曼人。”库拉什懒散的站在那里,他手里还摆弄着一柄马刀。
“说的好,那么你们呢,我的卫兵们,你们做好准备和我一起去拜访那位敢于挑战教皇的女王了吗?”
“愿意跟随您到任何地方!”
一个卫兵的喊声换来的是53个人的高声响应,
“那么,我将冲在最前面,而你们只要跟随我,让我们去打败那个愚蠢的女人!”
凯撒高高举起了刺剑,随着剑身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光,他催动战马首先向着那不勒斯军队的阵地冲去!
“跟随公爵!”
一片战马的蹄声从后面如雷般轰鸣响起,原本不大的开阔地只在瞬间就被越过,前面的矮墙已经近在眼前!
就在这时,凯撒看到一张让他在顷刻间就为之着迷的脸,看着那个就站在矮墙前,身穿盔甲的女战神,他脑海里迅速闪过了拉迪亚金币上的那个形象。
凯撒手里的剑已经举了起来,他相信以自己的力量和战马的冲击速度一定能把那个女人一剑刺穿!
可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惊呼!
凯撒不由拉住战马回头看去,然后他惊愕的看到,除了他和他的那些卫兵,后面原本应该紧跟而上的教皇军却依旧留在原地纹丝没动!
就在凯撒因为这一幕目瞪口呆时,他听到了一个清脆而又悦耳的命令:“射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