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玛利亚女修道院里,胡安娜正看着亚历山大派人送来的一封信,这封信上写着的都是些繁琐的小事,如果旁人看了最多是当成一位贵族与前公主之间某些客气的相互问候,还有如果知道亚历山大的身份,或许会猜测是对胡安娜当下处境的同情。
可实际上在上次拜访的时候,亚历山大就给了胡安娜一套用来辨别密信的工具,其中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利用这个时代几乎所有人人手一本的玫瑰经作为翻译母本。
而在慈悲玛利亚修道院,恰恰最不缺的就是玫瑰经,所以亚历山大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派人送来了那封信,而不担心可能会被发现。
只是即便这样,他们之间的联系也依旧是小心翼翼的,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亚历山大就提醒胡安娜不要相信任何人,哪怕是跟随了她多年的侍女也一样。
而且他一再提醒和强调,这让虽然心里也的确认可他这个说法,可还是不禁对他这种有些跋扈的态度有些不满的胡安娜表示出了少许的怒意。
亚历山大并没有去刻意解释,他不会告诉胡安娜就在几个世纪后有一个处境和她近似的科西嘉人后来的死因成谜,而其中的一个说法就是被跟随了多年的随从下毒暗杀。
即便是再忠诚的人,如果时间久了都可能会因为得不到回报而产生动摇,如果在这个时候这个人再受到来自外部的某些引诱,谁也不能保证这样的人会不会从忠诚的追随者变成敌人安插在身边的探子。
胡安娜毕竟已经没有了重掌握权力的机会,这个时候还留在她身边其实是没有任何好处的,即便依旧有些以往的支持者表示对她的同情,但是这种同情里究竟有多少真情实意,就有些难以判断了。
亚历山大不能冒险,因为如今的他并非孑然一身而是已经有了太多的牵挂,他不能忍受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一败涂地,所以他必须小心谨慎,甚至必要时候为了守住秘密做出任何可怕的事情。
这封写给胡安娜的信里,亚历山大向她讲了一些暂时可以对她透露的东西,其中有些让胡安娜看了颇为惊讶。
胡安娜在看完信后很小心的收起来,同时她把玫瑰经放回书架上原来的位置,虽然知道即便信落在旁人手里应该也发现不了什么,可她还是在又一次谨慎的在桌上收藏信件的木盒与书架之间扫了两眼之后才放下心来。
亚历山大曾经特意提醒她不要烧掉信件,这个办法虽然看上去的确是一劳永逸,却也恰恰是最容易引起别人怀疑的地方,如果胡安娜身边真的有玛利亚的探子,而亚历山大也相信这是肯定的,那么烧掉信件就无疑等于是告诉玛利亚他们之间的来往有什么秘密了。
而到现在为止,即便玛利亚有所怀疑,可还没有抓住什么证据,甚至亚历山大已经做好准备在需要的时候向玛利亚透露些东西。
“他疯了,”即便是在心里,胡安娜也依旧无法承认与亚历山大同父异母的关系,虽然当看到他那头明显的红色头发时曾经暗暗感叹如果这一切不是那个莫迪洛伯爵精心安排,那么这个年轻人就应该的确是她的异母兄弟了“难道他认为这样就可以让那个老女人怀疑贡萨洛德科尔多瓦?”
胡安娜觉得亚历山大把事情想的太简单,甚至有些天真了,对于贡萨洛她还是知道的,那个人是伊莎贝拉的宠臣和得力手下,可以说如果这两个身份中只占任何一个,贡萨洛在伊莎贝拉心目中的地位都不会那么重要的话,当他既得宠又偏偏有着那么大本事时,就没有人能撼动伊莎贝拉对他的重视和信任了。
可亚历山大居然建议胡安娜配合他在葡萄牙宫廷,或者准确说就是在玛利亚王后身边散布关于贡萨洛的谣言,这让胡安娜刚刚因为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而活跃的心不由开始往下沉去,她甚至开始琢磨有没有必要跟着亚历山大继续胡闹下去,毕竟他居然连试图挑拨伊莎贝拉对贡萨洛的信任这种明显注定会失败的主意都想的出来。
胡安娜有些忧心忡忡,她当然不是担心亚历山大,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她没有任何感情,或者说她很清楚这个人这时候出现也不是为了什么姐弟情深,而是要利用她的身份。
她只是为自己的安危担心,她害怕亚历山大的莽撞行为可能会给她带来麻烦,虽然亚历山大的到来也的确让她重新燃起了早已经熄灭的希望之火,可她同样对于自己性命看得很重要。
所以亚历山大把那些信留下来的建议也正中胡安娜的下怀,她觉得或许必要时候这些东西能成为她给自己保命的护身符。
亚历山大再次拜访国王夫妻并非是在圣若热城堡,而是在新宫。
玛利亚王后热衷于在新宫中向外人展示她来自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双重王室受到的教育熏陶,这让她有种可以俯视葡萄牙人的的优越感。
不过她并不知道这恰恰也是曼努埃尔对她最不满的地方,每次看到她用那种如同看野蛮人似的眼神打量打量自己的那些贵族,国王就对妻子的傲慢从心底里感到厌烦。
另外玛利亚对葡萄牙教会的态度也是让很多葡萄牙人心存不忿的原因之一。
亚历山大六世做为曾经的瓦伦西亚大主教,无疑让玛利亚为自己的国家出了位教皇感到无比自豪,而她父母在教会事务方面一向颇为直接的干预举动也深深的影响了她。
所以在玛利亚看来,葡萄牙的教会也应该像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那样更多的接受王室的建议,甚至在很多重大的宗教事务上更是应该以王室的意志为主,而不是自行其是。
这就让以布若宗总主教为首的葡萄牙教会陷入了个很微妙的尴尬局面,一方面玛利亚展现出的虔诚让总主教对她的行为无法指摘,而另一方面她一次次强行干预教会事务的举动让总主教又是懊恼无比。
新宫虽然规模不大却是装饰得金碧辉煌,之前这里并不是那么舒适,不过在玛利亚成为王后之后因为经常光顾这里,所以曼努埃尔才下令重新把宫殿重新装饰了一下,而完工也才不过几个月,很多地方还可以看出那种过于崭新的痕迹。
这一次亚历山大受到的待遇和之前是不同的,因为他是以罗马涅-托斯卡纳大公的身份出现。
玛利亚脸上戴着伊比利亚人特有的半面面具,这种多少继承自哥特人习俗的装饰风俗因为太过根深蒂固,即便是以信仰坚定著称的双王和他们的子女也难免不能免俗。
玛利亚脸上的面具遮盖着她鼻尖以上的脸部,只有一张嘴和下巴露在外面,在面具开成椭圆的目孔后,她的双眼透着疑惑的看着从大厅外走进来的亚历山大,她手下人之前向她报告亚历山大给胡安娜写了封信,这让她不禁又胡思乱想起来,想到这位公爵的身份,再想想她与梵蒂冈的特殊关系,玛利亚觉得自己这么尽快揭穿他身份的决定还是正确的。
至少要让这个公爵知道在葡萄牙还是应该考虑到王室态度的,玛利亚心里这么暗自想着。
亚历山大在距宝座不远的地方停下来,这次因为并非是参加宴会而是正式觐见,他同样穿戴整齐,一件月白色的软缎半长外套配上代表着公爵地位的黄金勋表和金腰带,当他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在大理石地面上时,他可以感觉到四周人们望向他的目光中投出的种种神情。
亚历山大躬身行礼,然后慢慢抬头望着坐在对面的那对夫妻。
“能让您以符合真实身份的方式走进这座宫殿还真是不那么容易,”曼努埃尔一世开口说了句,对亚历山大的到来他没什么满不满意的,特别是想想这位公爵或许用不了多久就要离开葡萄牙,他就觉得没有必要太过在意这个人对自己国家的态度“不过还是欢迎您公爵,只是下次希望您能以更公开的身份来做客。”
对曼努埃尔表示出的明显的不满亚历山大无动于衷,他知道曼努埃尔其实是个很自负的人,当他成为国王后他就觉得自己能戴上王冠就是上帝的意志,否则葡萄牙的王位怎么也不可能落到他的手里,所以在骨子里的曼努埃尔是个很自以为是的人,可正因为这样也让他为自己的婚姻感到不满,特别是对与玛利亚的婚姻,他就从来没有满意过。
“公爵,很高兴您能来访葡萄牙。”
玛利亚开口了,她的声调平稳,比曼努埃尔那有着明显口音标准得多的拉丁语让她的形象看上去端庄而又高贵,这让亚历山大不由想起传说玛利亚刚刚嫁过来时曾经因为葡萄牙宫廷里没有人能说一口流利的拉丁语而公开群讽的事,想来就是从那个时候起,葡萄牙贵族当中已经有些人开始对她产生了难以消弭的恶感。
“请原谅我之前隐匿姓名的举动,不过我想两位陛下应该是能理解我这么做的原因的,毕竟这关系到我这次来到这里的使命和任务,梵蒂冈希望能够看到个公平的审查而不是因为种种原因变得不真实的报告。”
听到亚历山大主动提起了他的使命,玛利亚面具目孔后的双眼瞬间一亮,她还是依旧很关心关于圣迹的那些事的,甚至和这个比起来,胡安娜的事情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公爵您认为该如何证明那些圣迹都是真实,或者我是说即便有些圣迹看上去像是通过后人的解释才被人接受,但是这是否也说明其实这些圣迹早就存在,只是之前没有人发现,或者说是因为对信仰的迷茫和不够坚定而没有得到启示呢?”
玛利亚的话瞬间在大厅里引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虽然人们没有公开说什么,但亚历山大还是隐约感到了气氛变得稍稍有些微妙起来。
亚历山大知道这些葡萄牙人为什么会这么敏感,很显然玛利亚所谓的因为不够坚定和对信仰的迷茫说的恰恰就是阿尔弗拉格村的那条“苦路”,在她成为葡萄牙王后之前,从没有人想到过阿尔弗拉格村的那条山路与耶路撒冷的苦路有什么关系,而如今那里却已经成了葡萄牙人证明自己是主的最虔诚信徒的证明,虽然那条“山寨苦路”到现在还没有被梵蒂冈承认为圣迹,可这已经足够让玛利亚为证明自己是葡萄牙历史上最虔诚的王后添加一个醒目的注脚了。
只是这么一来,葡萄牙贵族们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毕竟王后的虔诚反应出的就是他们对信仰的懈怠,这已经足够让他们很多人在民众面前威风扫地,而这也是令一些贵族对玛利亚心声怨怼的原因之一。
对玛利亚的询问,亚历山大停顿了下,他知道回答这个问题是多少有些困难的,特别是在那些贵族的注视下,他可以感觉到他们同样对这个问题的答案相当关心。
“该死的****。”亚历山大在心里暗暗骂了句,玛利亚显然是希望能如她母亲那样成为葡萄牙的“世俗圣母”,只是这个野心虽然很大,至于是否能如愿就是另一回事了。
“陛下,我想您已经听说了我这次来的目的,在卡斯蒂利亚发生的一件事正需要通过审查判断是否属于圣迹。”
“对,我有所耳闻,一个纯洁处女生下婴儿的奇迹,”玛利亚略微提搞嗓音用让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调说“这是个奇迹,真正的圣迹!”
“不,这正是我要说明的,在经由梵蒂冈确认之前,我只能把自己看到和听到的一切忠实的记录下来,然后由梵蒂冈确认是否为圣迹,所以在这里我无法回答您刚才的问题,”亚历山大说着向玛利亚露出个抱歉的神态,然后不等显出不满的玛利亚开口他接着又说“但是我还是应该对在这里看到的很多东西感到感慨,因为这里是我见过的对信仰最虔诚的典范,这里的空气中都透着对耶稣基督无比崇敬的赞美,我想也正是因为这样,这片被异教徒占领了几个世纪的土地才能在这个时代,而不是其他什么时候得以光复,因为是虔诚,坚定,还有伟大的君主们赋予士兵的勇气感动了上帝。”
“说的对,公爵,一切归于上帝!”
一个洪亮声音从门口传来,亚历山大转身望去,看到了个高壮的身影正站在略显暗淡的门廊下。
葡萄牙总主教区约翰布若宗总主教来了,亚历山大心头暗自一笑,接下来他可以轻松一些了。
只是看着那些葡萄牙贵族,亚历山大不由兴趣盎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