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关系并不和睦甚至还互有龌龊,但是在离开卡尼奥拉之前,卡尔还是提醒过亚历山大到了波斯尼亚之后不要相信任何人。
这个任何人里,既包括他的远方亲戚伊沃德拉纳,也包括其他人。
亚历山大没有见过鲁瓦,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多少知道这位被很多人视为英雄的北波斯尼亚显贵。
曾经在斯特凡大公的军队里服务与奥斯曼人作战,拥有众多的田产和矿山,而且还有一座据说美轮美奂得让很多人都为之嫉妒的城堡,这都是这位侯爵被无数人一次次议论的焦点。
不过亚历山大忘不了的是他的斥候无意中从那些奥斯曼人使者身上找到的信件,在那些信件里鲁瓦的名字俨然在目,只凭这一点亚历山大就不可能相信那位侯爵。
而且他更加在意的是波斯尼亚人是怎么知道他的到来的,说起来从卡尼奥拉进入波斯尼亚算起,他除了与德拉纳见面之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但是从一些传回来的消息看,在波斯尼亚却莫名其妙的开始流传关于“从罗马来的十字军”的传言了。
而鲁瓦侯爵袭击纳乌萨瓦河北岸波斯尼亚人码头,也恰恰就是在这个流言传开前后,要说这其中没什么关系,亚历山大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正因为这样,亚历山大觉得自己或许有可能在将来会和这位鲁瓦侯爵发生冲突,只是这位侯爵在北波斯尼亚的显赫地位让人头痛,更何况还有传言说这位侯爵有可能会成为国王。
由北波斯尼亚和北克罗地亚组成的波斯尼亚王国的国王,只要想想可能会和这么一个人发生矛盾,亚历山大就觉得远在卡尼奥拉的那一家子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可以肯定泄露他行踪的就是那一家人,至于是大公姑侄,或者就是那位看似孤独无助的马尔奇多维公主,这个还不知道。
现在忽然遇到一群自称萨格勒布公爵继承人的追随者,亚历山大忽然觉得自从到了巴尔干之后一直躲着他走的好运气,似乎开始向他回头露出媚眼了。
摩尔科骑士并不知道亚历山大在想什么,当他听说眼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年轻人就是那位传说中带领十字军再次东征的伯爵后,他感到激动得心脏都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摩尔科是相信那些传说的,他觉得这位伯爵就如同那些古老传说中远征东方,拯救圣地的骑士一样是来拯救和保护他们的,而他的主人赫尔瓦子爵就是那些正等待着被拯救的落难者,现在这位伯爵就在他面前,这不是正好证明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吗?
骑士觉得自己想的不错,所以他也就是很自然的向伯爵提出了邀请他到自己这些人营地里的请求。
“子爵大人一定会很高兴能认识您的大人,另外请原谅我的冒昧,您的军队在这里可能需要些帮助,毕竟这里是波斯尼亚。”摩尔科看着那些虽然身上沾染了灰尘,但是依旧可以看到盔甲和军装显得整洁得过分的士兵,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这位从罗马来的贵族,波斯尼亚显然比他想的要复杂得多。
至少看到那个让他从小就讨厌的德拉纳和伯爵走在一起,就足以让摩尔科觉得需要提醒伯爵警惕起来了。
摩尔科的邀请正中亚历山大下怀,他的确对那位子爵很有兴趣,虽然子爵的父亲已经死了,而他本人也早就被从萨格勒布驱逐流放,但正因为这样他才觉得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克罗地亚人显然还没有完全死心,在被驱逐出萨格勒布之后,赫尔瓦子爵和一批仍然效忠他的手下原本试图到沿海一些依旧效忠他父亲的省份避难,然后希图卷土重来,但是奥斯曼人却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从波斯尼亚出发的奥斯曼军队分几路向沿海的克罗地亚更省逼近,迫使那些省份不得不纷纷宣告至少在名义上归属奥斯曼。
赫尔瓦子爵不敢冒险了,他不知道那些沿海各省的总督们哪个人会把他出卖给奥斯曼人,想想有可能会被一辈子软禁起来,他就决定等等再说。
子爵和他的追随者们进入了格尔梅齐山,他们在原来公爵在山里的一处林间狩猎营地里扎下了营,原本只是打算暂时停留的一群流亡者就这么在这个位于克罗地亚与波斯尼亚之前的偏僻地方落了脚,除了有时候派人出去打听消息和顺便看看有什么值得动手抢上一把的,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和外面的人联系了。
所以当摩尔科带着一支陌生军队忽然出现在营地附近时,整个营地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看着那些向着营地靠近的奇怪军队,站在望台上的人一边发出声声警告,一边使用扳角用力扳下弩弓的扣环。
赫尔瓦子爵带着他的手下来到了营地边缘,他们警惕的看着已经到了小溪对岸,就站在木桥前的摩尔科和他身边的几个人。
“子爵老爷,摩尔科不会当叛徒的,也许他是带来了朋友。”摩尔科的父亲顽固的为儿子分辩着,不过这时候子爵已经顾不上这些,他脸色阴沉的看着对面,眼睛在那些人身上不住巡视时不时的微微眯起,似是在琢磨什么。
“大人,这些人不像是波斯尼亚人。”一个手下低声提醒。
“更不像克罗地亚人。”赫尔瓦子爵心里闪过个似乎不可能的念头,只是那念头未免有些荒诞一时间让他难以确定,只是那些军队样式与当地人截然不同的装束却提醒他,他认为过于荒诞的想法也许并非不可能“我得过去看看。”
“这太危险了大人!”
手下们纷纷阻止,但是却被子爵一句“就算不过去,难道我们现在就能逃掉吗?”堵住了嘴。
很显然正如子爵说的,这些人已经到了营地前,不论是不是选择逃跑到了这时候也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很多人都用愤愤的目光盯向摩尔科的老爹,这让老头不禁头上微微见了汗。
不过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就在这时子爵的侄女走到了他的身边,看着阿洛霞小姐坚定的站在自己身边,老头忽然觉得也许儿子的奢望也并非完全没有机会。
“小姐,如果摩尔科没有背叛子爵老爷,以后我一定都用鞭子逼着他上进,让他能早早的出人头地。”老头小声的向小姐说,看到小姐如同熟透了的苹果般的红晕脸颊上变得更红了,老头不禁心满意足的“呵呵”笑了两声,不过这不禁又引来无数愤怒的目光。
赫尔瓦子爵尽量平复忐忑不安的心境让自己看上去显得镇定些,他在两个随从陪同下来到小溪另一边的桥头,看着对面的军队他心里的猜测就变得更深了些,只是一时间他还不能肯定。
“我是赫尔瓦子爵,萨格勒布已故公爵西格纳契的唯一儿子和继承人,能告诉我你们的来历吗?”
“大人,这是蒙蒂纳伯爵,就是我之前和您说过的那位伯爵大人。”摩尔科有些亟不可待向前几步,他穿过木桥来到子爵面前匆匆行礼就赶紧介绍起来,他看得出营地里的人们很紧张,而他的老爹似乎正在被旁边的人刁难,不过阿洛霞小姐的出现让他一下子激动了起来,他觉得这时候自己真的像个凯旋而归的英雄了,所以他急着向所有人证明自己之前的正确“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他们,伯爵提出希望和您见面。”
“所以你就把人直接带到营地来了?”一个随从从旁边狠狠的低声问“看看他们那是一支军队,如果他们要踏平我们的营地只需要一个冲锋就可以了,你在想什么骑士你让大人和我们所有人都陷入了危险。”
“即便我不带他们来,他们依旧能找到这里,”摩尔科有点无奈的说“实际上我们中了他们的圈套,我们所有人被他们包围了,如果他们想要知道我们从哪来的,我可不敢保证我手下的每个人都经受得住拷问。”
“所以你干脆就把我们大家都出卖了?”另一个随从愤怒的问。
“他们对我们没有敌意,”摩尔科回头看看望着这边的亚历山大“那位伯爵只是想和大人见一面。”
赫尔瓦子爵出声打断了几个手下之间的争吵,他在人们担忧的目光中慢慢走到木桥中间停下来看向对面。
“罗马来的骑士,能报上你们的来历吗?”
亚历山大笑了下,克罗地亚人这种多少还遵循着少许古风的举动倒是让他觉得比那些意大利贵族可爱了些,至少这种主君坦然站在阵前的行为在战火纷争的意大利已经越来越少了,或者应该说是随着骑士时代的落幕,这种举动已经渐渐被视为是缺心眼的象征。
谁也不敢保证这么做会不会被人打黑枪,而以前那种下臣在战场上不敢冒犯敌方君主的行为,如今也已经快销声匿迹了。
亚历山大心里想着这些有点乱七八糟的东西,脚下却挪动了步子,他走上木桥来到子爵面前,先是微微躬身行礼然后才开口说到:“我是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
没有称号,没有爵位,只有一个名字。
子爵没有神情的目光凝固在亚历山大脸上沉默了一阵,然后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
他缓慢而有力的伸出双手,把亚历山大用力拥抱在怀里,同时在他的耳边低声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这儿,不过我相信上帝一定是听到了我祈祷才派你来的,这是个好兆头。”
克罗地亚已故的萨格勒布公爵西格纳契是个虔诚的公教徒,他是西斯廷斯四世推动克罗地亚大改宗运动最积极的支持者和实际推行人之一。
正因为这样,当正教徒的暴动席卷萨格勒布街头时,公爵被暴动者无情的杀掉了,至于这件事背后有多少克罗地亚或是北波斯尼亚贵族们的影子,就无从得知了。
公爵的死曾经震动梵蒂冈,只是随着后来风云诡变,人们的目光更多的停留在了教廷内部的争权夺利之中,至于远在巴尔干的一位公爵的殉难就渐渐被遗忘了。
虽然这样梵蒂冈对公爵的殉难还是颇为关注,甚至有人已经提出承认公爵为殉教者和圣人,只是因为这其中牵扯有些广,而梵蒂冈又不想在这种时候过于刺激甚而激怒那些他们还打算借以抵抗异教徒的当地正教贵族,所以这个提议被无限期的搁置了起来。
亚历山大对这些事并不清楚,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的猜测。
一位为推动改宗而被害的贵族,这本身就足以能引出很多事情,更何况他的儿子如今还如此处境凄凉。
赫尔瓦子爵或许没有他父亲的勇敢和坚定,但是只要他是萨格勒布的西格纳契公爵的儿子就足够了。
而对于赫尔瓦子爵来说,来自欧洲的军队是他梦寐以求的援军,更何况这位伯爵还是来自罗马和梵蒂冈,这对他的意义就太过重大了。
看着想尽量让自己的神色不那么激动的子爵,亚历山大能够想象他现在内心肯定不太平静,或者说他大概已经在考虑如何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了。
果然,赫尔瓦子爵先是很热情的邀请亚历山大和他的手下到自己的营地里做客,然后他回头向远处还在忐忑不安的看着他们的手下们大声宣布:“这是我们的客人,一位来自梵蒂冈的伯爵,是教皇陛下派来拯救和帮助我们的天使。”
营地里爆发出了一阵喜悦的欢呼,原本紧张无比的人们激动得不住喊着,有的人拼命拥抱旁边的人,有的则忽然哭了起来。
“伯爵,你的话能让他们看到天堂,也能让他们堕入地狱,”赫尔瓦子爵压低声音说,他的眼神里透着急切又有些忐忑,似乎是在担心亚历山大会否认他的话“请不要让他们失去希望。”
亚历山大深深的看了眼子爵,他知道这位子爵是在冒险,虽然觉得这位子爵试图用温情打动他的举动显得有些荒唐,不过亚历山大原本就是抱着想要和波斯尼亚当地人打交道的心思来的,所以子爵的话也恰恰给了他个机会。
只是他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令对方满意。
所以在赫尔瓦子爵眼中隐约透着忧虑的注视下,亚历山大向前两步看着那些激动的望着他的克罗地亚人。
“很遗憾,我并不是奉了梵蒂冈的命令才来到波斯尼亚的。”
亚历山大第一句话就让包括赫尔瓦子爵在内的所有人呆在原地!
子爵的脸色迅速变着,他想要尽量让自己沉稳些,但是他抚在木桥栏杆上的手却不易察觉的喂喂颤抖着,站在亚历山大背后,他的目光紧盯着的亚历山大的背影,难掩的失望浮上他的脸颊。
亚历山大能感觉到对面人们的情绪瞬间低落的变化和听到背后赫尔瓦子爵因为情绪激动而刻意压制的喘息,不过他依旧不紧不慢的继续说:“萨格勒布的西格纳契公爵是位值得尊敬的人,他为了信仰而付出了生命,他的义举就是在梵蒂冈也被视为是只有圣徒才能做到的,而据我所知在梵蒂冈已经不止有一位德高望重的枢机提出过,要宣布西格纳契公爵为圣徒。”
亚历山大的话立刻引起了一阵相应,人们纷纷低声议论,更有人大胆的提出质问:“那么伯爵,为什么梵蒂冈不宣布这个决定,公爵大人是伟大的殉教人,是被那些卑鄙的背信者们杀害的,他应该成为圣徒!”
这个质问立刻得到到了响应,人们纷纷大声质问着,有些更是因为激动向亚历山大面前涌来。
“猎卫兵!”
站在距亚历山大不远处的布萨科发出了低吼,刹那间,一片闪亮的刀光伴随着火枪架起声响,猎卫兵们手中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那些情绪激动的克罗地亚人。
“住手!”亚历山大大声何止身后的士兵,然后他回头看向脸色阴沉的赫尔瓦子爵。
“我知道这对你和你的人是个很残酷的事,但是我们都知道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子爵如果你不想让事情变得更糟糕就让你的人冷静下来。”
赫尔瓦子爵神色沉沉的看着亚历山大好一阵,然后默默走过他的身边,来到他的人面前。
“我以你们的君主的身份命令你们,如果你们还愿意听从我的命令,那么我要你们安静下来。”
子爵的声音沉闷压抑,一时间似乎让所有人的心头都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
亚历山大从旁边仔细观察着这位萨格勒布公爵的儿子,他不能不承认这个人能在如此落魄时候依旧能让这么多人跟随,他的身上的确有着某种可以称之为“领袖”的东西。
不过亚历山大并不想让这位子爵继续展现他的魅力,他走到子爵身边看着那群人用缓慢平静的腔调说:“西格纳契公爵是位殉教者,这是没有人否认的,虽然因为种种原因梵蒂冈还不能承认他是为圣人,但是这难道就会有损于他伟大的形象了吗,难道在克罗地亚人的心目中,公爵不是已经站在上帝与主基督的旁边,享受他应该得到的荣光了吗?”
亚历山大的话让人们不由一阵议论,很多人都用满是疑惑的眼神看着亚历山大,似乎不知道他这话的意思。
而亚历山大不等那些人想得更多,已经继续说:“在梵蒂冈,很多人敬仰西格纳契公爵,在他们心目中公爵是勇敢和虔诚的象征,是他们学习的楷模和榜样,而我就是这些人之一,所以我来到了波斯尼亚,我要亲眼看到西格纳契公爵曾经为之付出高贵生命的国家是什么样子,更要看到他引导的民众是否遵循着他冒险开辟的道路继续前进,现在我看到了你们,这让我觉得虽然我没有得到梵蒂冈的任何命令,但是我完全可以以一个西格纳契公爵同信者的身份参与到他的伟大事业当中!”
说着亚历山大转过身面对赫尔瓦子爵。
“子爵大人,请允许我成为您队伍当中的一员,我相信这是上帝安排我来到波斯尼亚的使命。”
说着亚历山大躬身行礼。
“赞美上帝!主终于听到我们的祈祷了,给我们派来了一支强大的军队!”
人群中一个老头跪下来不住扬起两臂向着头顶喊着,然后他忽然站起来冲到亚历山大面前,不顾猎卫兵的阻挡捧起亚历山大的手不停亲吻。
伴着老头这个举动,一时间营地上空笼罩在一片欢呼之中!
看着这一幕,赫尔瓦子爵的脸上神情奇特,十分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