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也许永远不会知道,那杯他一直犹豫着是否该尝尝的葡萄酒里究竟放了什么东西。
在教皇的带领下,他陪着亚历山大六世沿着走廊慢慢向前走着,每每见到迎面而来的牧师教士,亚历山大六世都会很随和的回应他们的招呼,有时候还会听下来轻声询问某个刚从远方来到罗马的修士是否适应梵蒂冈的生活和罗马的气候。
这时候的教皇是很和蔼的,他的脸上没有特意为了向谁示好而露出的笑脸,当有人恭敬的轻吻他的袍角时,他会很随和的轻抚那人的头顶,然后对他轻轻勉励几句。
“告诉我人们都是怎么说我的,”教皇忽然对亚历山大问,看到亚历山大有些错愕的神色,亚历山大六世似是若有所悟微微摆手“让我想想,贪婪,邪恶,堕落和可怕,我想应该就是这些了吧。”
亚历山大默不作声,他当然不会不知趣的称赞老丈人的自知之明,不过他脸上的神色实际上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知道吗,其实在这些词汇里我最欣赏的是可怕,因为它预示着力量。”亚历山大六世稍微抬手示意亚历山大为他打开一扇房门,这里是教皇平时休息的地方,硕大的大理石地球仪摆放在房间一个很显眼的地方,上面那条著名子午线分界线看上去颇为引人注意。
“那是我最值得炫耀的一件事,”注意到亚历山大六世盯着地球仪上那条著名的教皇子午线,亚历山大六世不无得意的说“那件事证明了一个道理,只要运用得当,即便是并不强大的一方,也可以成为决定某些重大事务的仲裁人。”
“陛下,梵蒂冈教皇一直是强大的。”亚历山大不着边际的拍了老丈人一记马屁“您是整个基督世界的仲裁人。”
“曾经是,”亚历山大六世伸出根手指摇了摇纠正着“如果现在是乌尔班二世,英诺森三世或者是格里高利二世的时代,你这些话并没有奉承的嫌疑,因为那都是事实,可现在我只能说你还没学得实在不够精。”
对教皇的讽刺亚历山大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他并不在乎教皇是否认为他是在阿谀逢迎。
“陛下,事实上梵蒂冈一直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亚历山大轻声解释“在欧洲的每一个角落都有教堂,教会的力量深入到每一个国家,每一个诸侯领甚至是每一个最偏僻的村庄,这就是任何君主都无法比拟的力量,而现在您完全可以发挥这种力量。”
“你是在说发行货币吗?”亚历山大六世看着炉膛里不住跳动的火苗“你刚刚对我说的40万弗洛林的等价货币,你认为这个数字可靠吗?”
“这是很保守,甚至是有些过分小心的了。”
亚历山大走到地球仪前,他注意到地球仪是放在一硕大的石头底座上,底座内陷的凹槽牢牢的固定住了沉重的大理石地球仪。
“就如同这个地球仪,”亚历山大用力推动了一下,地球仪开始在凹槽里缓缓滚动“我的体重难道会比这块石头更重吗,可我能够推动它,这是因为我知道只要巧妙的利用力量,就可以做到推动这块巨石,发行的货币也是这样,我们完全可以用我们在交易所获取的所有利润作为信用,甚至可以用未来几个月或是更久的时候可以获得的的利润作为抵押,如果那样我们可以发行的货币就绝不只是40万这个小数目。”
亚历山大六世的目光微微一跳。
40万是个小数目吗,更何况是40万佛洛林。
亚历山大的话让教皇有种之前梵蒂冈的财政真是丢人的错觉,尽管他也很清楚以梵蒂冈的状况,每年能有那么一笔结余已经是很难得了。
“陛下您提出的为了抵御奥斯曼人的入侵,需要改变梵蒂冈现状的训示是很重要的,我相信为了这个目的,发行新的货币应该是能够得到民众认可的。”
教皇默默望着亚历山大,他认真的听着面前年轻人的话,他听的很认真,有时候还会提出些问题,譬如如何让民众尽快认可新货币,毕竟当初埃及的马木留克人曾经为了稳固日渐动荡的第纳尔的地位,发行了新的货币试图扭转劣势,但是因为整个东方动荡的战争和因此导致的市场不稳,第纳尔在整个地中海与佛罗伦和杜卡特的竞争越来越处于下风。
而广大民众对第纳尔的渐失信心,最终导致第纳尔这种曾经作为整个地中海重要流通凭证之一的第纳尔,不得不渐渐依附于庞大的奥斯曼帝国商业势力之下,才得以继续存在下去。
“我们的信用就是我们的市场和我们巨大的贸易联盟,”亚历山大耐心的向教皇解释“我们的联盟正在扩大,低廉的关税是贸易兴旺的关键,而更重要的是因为交易所的关系,整个联盟具有外人难以比比拟的巨大容货量和资本的调动量,在这种力量面前,就是那些选帝侯的国王和大主教也不能不承认我们的价值。”
亚历山大的声音不高,但是他说出的话却足以令人震动。
这也是亚历山大第一次公开展示自贸联盟的巨大潜力,不过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这第一次居然是向他的老丈人展示这个力量。
教皇平静的听着,除了一开始稍感意外,他的情很快就冷静下来,当亚历山大向他描述自贸联盟的影响时,教皇抬起头向他看过去。
“如果这一切真的如你所说,我要你先做给我看,我们都知道这关系到梵蒂冈的未来,所以我必须先看到你这么做的结果之后,才能做出这个决定。”
亚历山大点头同意,他知道亚历山大六世不可能那么容易就答应这么重大的一件事,不论是波吉亚家特有的狡猾还是多年在到处都是阴谋的梵蒂冈生存养成的谨慎,他都不会那么轻易做出决定。
“那么陛下,您认为应该怎么证明呢?”
“一座城市,用一座城市证明你说的这一切好处都能兑现。”
听到这里,亚历山大已经明白了。
还有哪里比如今的佛罗伦萨更符合亚历山大六世提出的条件呢。
佛罗伦萨如今的困难是很明显的,萨伏那洛拉的统治已经渐渐走向了动荡不安,他试图用纯粹的思想净化拯救城市的想法,唯一的结果只是让佛罗伦萨这座原本让所有人都仰慕向往的艺术之都正缓步走向荒废和死亡。
很显然,即便已经这样,亚历山大六世却依旧不肯放过佛罗伦萨,不论是出于对萨伏那洛拉个人的仇恨,还是因为这座城市的人一直以来对教廷的桀骜不驯,亚历山大六世要狠狠的教训一下佛罗伦萨!
“我会安排这件事陛下,”亚历山大微微躬身“我会与富格尔家的人商量这件事,新货币可以首先在佛罗伦萨的市面上投入。”
教皇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像之前对待其他人那样和蔼轻轻扶起亚历山大,在给他祝福之后,教皇忽然说:“我觉得那个马希莫的教团应该得到更大的帮助,如今他们现在到处发展,不过这似乎还不够,应该有人能为他们提供更好的条件,我相信那个马希莫是能为民众带来福音的。”
听懂了教皇意思的亚历山大只是轻轻点头,他知道既然教皇开了口,那就难免要为马希莫的教团慷慨解囊。
不过这也恰好是亚历山大愿意看到的,想想刚刚不久前教皇在提到佛罗伦萨时忽然提到马希莫,再想到如今教皇亲口为马希莫讨钱花,亚历山大觉得该是和那位修道士谈谈的时候了。
直到告辞离开,亚历山大都没有再见到凯撒,这让他多少有点安心,可接着又不那么放心了。
所以直到见到保罗·布萨科,亚历山大才暗暗松了口气。
“父亲,您为什么要放过贡布雷,”在亚历山大离开后,凯撒从暗门里走了出来“我知道您之前已经决定惩罚他了,只是因为关系到卢克雷齐娅,所以您还没有下最后的决心,不过我看到您亲手阻止他喝下坎特雷拉,这又是为什么?”
凯撒掩盖不住怒火的低声抱怨在房间里回荡,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亚历山大六世并没有解释,这让凯撒更加不满。
他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忽然停下来盯着门口,似乎在犹豫是不是这就追上去,一剑结果了亚历山大。
“你问我为什么犹豫了,”看到凯撒似乎跃跃欲试,亚历山大六世终于开口“其实你很清楚原因,我们现在需要那个贡布雷。”
“我们不需要他,”凯撒哟些激动的说“父亲,我们可以自己做那个交易所,贡布雷已经为我们做好了一切,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只是伸手夺过来。”
凯撒说着做了个抢夺的手势,同时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我听说了那个交易所,那个地方能为我们赚大钱,”凯撒激动的说“父亲您还记得老美蒂奇吗,当初的马丁五世就曾经没收过美蒂奇家族的财产,当时作为教皇财务官的老美蒂奇难道不是最终乖乖就范了吗?”
亚历山大六世神色微动,他知道儿子提到的老美蒂奇是美蒂奇家族真正的奠基人,柯西莫·德·美蒂奇。
正是这个人把美蒂奇家族从一个商人家族变成了的佛罗伦萨的统治者,而他与那时候的教皇马丁五世之间的矛盾纠葛,曾经一度是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关键。
做为早先为马丁五世理财的教皇财务官,柯西莫·美蒂奇固然展现出了非凡的理财手腕,可也不免引起了教皇对他手中财富的觊觎。
最终柯西莫·美蒂奇被马丁五世拘禁入狱,而后美蒂奇家在付出了惊人代价之后,才得以把老柯西莫救了出来。
“那让马丁五世成了当时最大的富翁之一,”凯撒鼓动着“现在这个交易所能给我们带来比当初马丁五世更好的运气。”
亚历山大六世似乎被说动了,他在原地慢慢转着,时而停下脚步扭头看看儿子,然后又继续兜着圈子。
“那个贡布雷拥有一支精良的军队,这对我统治罗马涅是个威胁,”凯撒催促着父亲“还有卢克雷齐娅,难道真的要她为贡布雷生下个孩子,然后以一个情妇的身份生活下去吗?”
凯撒最后的话似乎一下击中了亚历山大六世身上的某处脆弱的地方,他停下脚步双手在身前交握,脸上时不时的泛起一丝阴郁。
“那个交易所,”亚历山大六世缓缓开口“如果没有贡布雷,你认为我们能把那个地方做好吗?”
凯撒神色微顿,他看着父亲。
“还有比萨,热那亚,那不勒斯和……”亚历山大六世停下来看了眼凯撒“佛罗伦萨,你认为我们可以和他一样像玩弄情妇似的,让这些地方听从我们的命令?”
凯撒的神色阴沉了下来,他已经知道父亲显然是不赞同他向凯撒复仇的。
“还有富格尔家,在那个家族的眼里,也许维也纳宫廷要比梵蒂冈的教廷更顺眼,而现在他们正在和贡布雷谈判铸币权。”
说到这已经态度明朗的教皇缓缓走到凯撒身前,他伸手搭在儿子的肩膀上微微用力,让他贴向自己。
“我们需要这个人,”亚历山大六世声调缓和的对儿子低语“他可以为我们家族带来的财富也许是以前我们想象不到的,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真正重要的是他也许能让我成为历史上足以和那些最伟大的教皇比肩的人。”
凯撒有些错愕,他不明白父亲怎么会这么看重亚历山大。
“梵蒂冈一直没有自己的货币,除了什一税我们真正有拥有的财富来源几乎是一片空白,可现在不是这样了,这个贡布雷不但可以让我们拥有财富,更可以帮助我们开创一套收入来源,甚至可以让我们拥有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货币,这一切如果成功,足有能让教廷对整个基督世界的影响发生改变。”
凯撒深深吸着气,他已经知道父亲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这让他意识到想要杀死亚历山大已经不可能,至少在罗马是不行的。
甚至随着教皇的描述,凯撒已经有些怀疑,不知道如果那些罗马贵族们知道了他要杀掉亚历山大,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凯撒觉得离开罗马的这段时间真的有些长了,以至当他再回来才发现,以前那个并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小贵族,如今已经变成了个让他一时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
“带好你的军队,”亚历山大六世的手微微用力按着凯撒肩膀“别忘了乔瓦尼生前的努力。”
凯撒脖子一僵,他明白父亲在暗示什么。
凯撒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个年轻的身影,傲慢,暴躁,却又充满天赋与激情。
法国国王查理八世对凯撒来说是个有着非凡意义的人,正是他让凯撒看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权力,也正是他激起了凯撒的野心。
“父亲,查理会在今年发动战争吗?”
凯撒忽然觉得贡布雷也不是那么重要了,甚至里窝那的羞辱仔细想想也好像变得有些淡去,他知道这不是因为父亲劝阻了他的原因,而是与即将到来法国人的再次入侵相比,这一切真的都不是那么要紧。
“不知道,查理是个很自负的人,这个你很清楚,”亚历山大六世望着儿子“我不会忘了那个贡萨洛对我的侮辱,所以我才宁愿选择与查理谈判修好,这件事乔瓦尼做的很好,现在能继续做这件事的只有你了。”亚历山大六世说着的用手轻轻扳着凯撒的脖颈让看着自己“不要让我失望,也不要让乔瓦尼失望,和这件事比起来贡布雷什么都不是,听到了吗他什么都不是!”
凯撒不住的点着头,他闭上眼用力喘息似乎要把父亲的这些话记在心里,过了好一会他才睁开眼睛。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父亲,我不会让你失望,既然贡布雷愿意为我们赚钱那就让他去做吧,我会用他赚的钱重新训练军队购买武器,然后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凯撒的声音在房间里缓缓回荡。
天上再次落下了雪花,而且随着呼啸的寒风雪下得越来越大,
回到马力诺宫的亚历山大立刻询问箬莎的下落,当知道箬莎已经回来一阵后,这才放下了心。
凯撒的忽然越狱让亚历山大感到了一丝危机,他当然并不知道其实他已经在地狱门口转了一圈,但是对波吉亚一家的警惕却让他无法忽视凯撒的威胁。
所以,当看到箬莎时,他第一句话就是:“你必须尽快离开罗马!”
“你要让我去哪?”箬莎没有问为什么,虽然不知道亚历山大其实已经和凯撒见了面,不过也已经听说了他越狱的消息。
“回那不勒斯,”亚历山大走过去伸手抱住箬莎“回到舅舅那去,他会保护你的。”
“那你呢?”箬莎盯着亚历山大。
“我必须留下,不过大概很快我也要离开罗马了,”亚历山大看看窗外“大斋日就要过去了,也许很快就会有一场,或者好几场好戏要上演。相信我,只要到了那个时候我就安全了。”
“可在那之前呢?”箬莎听出了亚历山大话中的含义。
“在那之前我也是安全的,”亚历山大安慰着箬莎,然后还不忘补上一句“别忘了我是卢克雷齐娅未出生的孩子的父亲,而且我向你保证我会是她接下来一生中所有孩子的父亲。”
“什么?”
一个古怪的质问从箬莎嘴里发出。
因为危机的刺激而显得异常兴奋的亚历山大这才发现,有些话,似乎说错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