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基雅弗利是被一阵嘈杂的吆喝声惊醒的,他先是努力睁开眼揉了揉因为没有睡好有些发涨的脑门,然后忽然停顿下来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声音很乱,显然人数不少,而且从阵阵马嘶和隐约可闻的传令声可以听出外面应该是一支军队,而不是什么经过商队。
马基雅弗利赶紧推醒了还在沉睡的随从,两个人来到门边小心的打开房门向外看着。
很多士兵这时候正在村子里忙来忙去,很多人都正坐着休息,有些随从模样的人正忙着把鞍辔从战马的身上摘下来的。
看那些人疲惫的样子,似乎他们刚刚赶了一夜路似的。
马基雅弗利向随从做了个小心的手势,然后两个人悄悄从仓库里出来,他们沿着路边向前走着,同时他不住打量那些从身边经过的士兵,想从他们身上看出来历。
几个衣着鲜明的军官从对面走来,马基雅弗利仔细看着他们,从他们当中他很快认出其中一个看上去不像个军人倒更像个学者似的男人应该是这些人的首领,他注意到这个人的衣着显然比其他人看上去朴素得多,但是旁边的人却对他显得十分恭敬。
只是这个人神态间似乎透着一丝忧虑,似乎有着很重的心事。
“大人,我们已经尽力了,”一个军队一边走一边有些恼火的说“我们的人已经连续2天没有休息,再这样下去很多人会累倒的。”
“可是你们知道如果找不到人,你们要面临的就不是会被累坏这么简单了。”中年男人停下来看着那个不停抱怨的军官“我可以猜想教皇陛下会怎么惩罚我们每一个人,这其中也包括我自己。”
中年男人的声音并不低,所以这些话恰好被正走到附近的马基雅弗利听到,佛罗伦萨人的心头霎时一跳,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可是他已经可以肯定这支军队应该是属于梵蒂冈教廷的。
“那个该死的贡布雷,他怎么敢那么大的胆子劫持教皇的女儿,”另一个军官用透着意外却又有着少许佩服口气说“要知道那是‘罗马的公主’,现在我想整个罗马城都要被轰动了。”
“所以在教皇陛下愤怒之前找回卢克雷齐娅是唯一的办法,相信我,你们不会愿意看到一位愤怒的父亲会做出什么事来的,特别是这位父亲还拥有着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权力。”中年人看向身边那些军官,当从他们脸上看到他所希望的担忧后,他下令到“让队伍休息1个小时,然后就出发,今天务必要打听到关于卢克雷齐娅下落的消息。”
中年人说完这话后忽然微微一愣,因为他看到一个穿着身沾满了尘土和草刺的红色外套的男人正向他们迎面走来。
“请问你们是在寻找教皇的女儿吗?”马基雅弗利认真的问,看到对方疑惑的表情,他微微弯腰鞠躬“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是来自佛罗伦萨的尼科罗·马基雅弗利,我想我可以向你们提供关于卢克雷齐娅小姐的消息。”
“大人?”
军官们意外的看向那个中年人,原本有些沮丧的脸上不由纷纷露出了喜悦神色,
这2天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个煎熬的旅行,连续不停的带着人在附近到处寻找却根本渺无音信的失落和担心教皇因为失去爱女而愤怒暴躁的后果,已经让这些人有些心力交瘁了。
中年人虽然听了马基雅弗利的话同样好像舒了口气,不过他显然就要沉稳的多,虽然心里也十分急切的想要立刻听到答案,可在听说对方来自佛罗伦萨时,心里却是不由多了些想法。
“我是教皇陛下的秘书,唐·诺梅洛,”中年人打量着佛罗伦萨人“如果你有关于卢克雷齐娅的消息请告诉我,我相信教皇陛下一定不会吝啬于付给你应得的酬劳的。”
中年人的话让马基雅弗利心头一颤,做为教廷如今的死敌,佛罗伦萨人对亚历山大六世其实比其他人也更加关注,特别是关于他身边的那些人的动向来历也就更加需要了解。
所以马基雅弗利知道,这个唐·诺梅洛,绝对是亚历山大六世身边最信任的,也是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只是做为教皇的私人秘书,诺梅洛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而且居然还带着一支看上去规模不小的军队,这让马基雅弗利不禁浮想联翩。
毕竟佛罗伦萨与梵蒂冈的关系太恶劣也太敏感了,教皇亲信秘书的突然出现,不能不让他意外之余暗暗心惊。
不过不等他细想,诺梅洛已经再次追问,而且他的神色也已经显出了不耐烦,马基雅弗利知道如果不立刻说出来可能自己就要有麻烦了,因为看样子那几个军官已经要动手了。
“他们在比萨,”马基雅弗利立刻打消了原本想借着提供消息的机会向这位教皇亲信提出些条件的念头,明智的做出了选择“卢克雷齐娅小姐和那个贡布雷,他们都在那。”
说到这,马基雅弗利眼中露出了古怪神情,因为他想起了之前卢克雷齐娅当众宣布亚历山大是她未婚夫的事,虽然只是传闻没有亲眼所见,但是马基雅弗利还是能确定,那两个人似乎并不像刚刚听这些人议论的那样,是劫持与被劫持的关系。
相反,他可以肯定那两个人之间是有某种暧昧的。
想到这,马基雅弗利倒是对那个贡布雷多少有些好奇了。
不过他并没有忘记继续告诉这些人另一个让他们刚刚露出高兴神色,紧接着笑容就僵硬在脸上的消息:“不过如果你们要去救那位小姐最好快点,因为威尼斯人正在围攻比萨,我想最多今天中午,比萨就会陷落的。”
诺梅洛因为听到卢克雷齐娅下落稍显放心的脸上瞬间出现了诧异,他只停顿了一下就向旁边的人下达了命令:“立刻鸣号,全军用最快的速度赶往比萨。”
褐色的泥土还泛着有些呛人的味道,四月下旬的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这就让那些让人恶心的味道闻起来更加浓重。
那里是威尼斯人第一次进攻时被连续两次炮击最严重的地方,原本用来阻挡威尼斯人前进的浅沟已经有好几处被炮弹炸得翻起了大片的泥土,这些泥土松软而又湿粘,人踩在上面会觉得很不舒服,不过真正让人觉得难受的,是这些泥土里掺杂着的一块块令人作呕的躯干碎块。
因为有些人是直接被炮弹击中早已经砸得不成样子,即便威尼斯人尽量收回了大部分的死者,但是一些已经不知道是谁对谁的碎块却只能被扔在了已经被摧毁矮墙与壕沟之间的空地上,那些尸块散发出的恶心味道随着风吹进城里,一些住在城墙附近的比萨人因为受不了而连连呕吐。
佣兵们却是并不在乎的,对他们来说死人的确是见得多了,之前的战斗虽然有些凶险但是却并不算什么,甚至还有人打趣说,自始至终居然只出了一个逃兵,似乎威尼斯人也不是多么可怕。
那些水手也显得很轻松,甚至有些显然在海上还兼职“第二职业”的水手用颇为不屑的语气讥讽那些佣兵的胆小怯懦。
威尼斯人的到来显然吓住了比萨的那些街头革命者,这次他们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亚历山大的要求,5千弗洛林很快就到了亚历山大的手里,在佣兵和水手们一手拿着金币一手晃着刀子的诚恳要求下,城门附近的几栋房子很快就换了主人。
整整一天,很多人都听到城门那里传来嘈杂的拆房子的声音,还有随着一批铁匠被召集到城门附近,人们也听到了各种此起彼伏敲敲打打的声音响个不停。
比萨人不知道那个贡布雷要干什么,或者说他们其实也不关心,尽管威尼斯人就在外面,可他们现在真正关注的不是如何抵抗,反而是卢克雷齐娅。
比萨虽然曾经辉煌,可和罗马,佛罗伦萨,博洛尼亚或者是米兰比起来还是太小了,这种小不止是城市规模与的街道建筑的华丽上,当然还有更多的东西。
譬如当某位贵妇很得意提到自家某种款式裙子是如何美观大方又是如何华丽不凡时,卢克雷齐娅一个小小的不屑眼神就能让这位贵妇自惭形秽,以至下次再开口时就变得小心翼翼了。
而当卢克雷齐娅用诧异的眼光打量那些贵妇中的几个,问她们怎么还能坚持戴着那种看上去就土得掉渣,至少在罗马早就没谁会再戴的双角帽时,那几个贵妇立刻满脸羞红的摘下帽子,也不管这么一来头发就被大散的狼狈,可就是怎么也不愿意再戴回去了。
“亚历山大他喜欢我穿得朴素些,”当察觉到有人似乎因为她身上的衣服显得太过普通露出少许怀疑时,卢克雷齐娅是这么回答的“不过现在的罗马女人们的衣服也已经开始变得简单多了,反而是男人们,他们使用的蕾丝花边和袍子装饰上的的衬巾的款式比女人还多,至少我的哥哥凯撒就有至少50条各种蕾丝衬边可以选择。”
“50条?”
女人们露出了诧异和不信的神色,她们相互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似乎不知道是不是该相信这些。
“也许更多,我不记得究竟有多少了,”卢克雷齐娅露出个琢磨的神色,然后她好像忽然眼前一亮似的看着一个坐在稍远处的贵妇“就是这种款式的,现在的罗马流行这种看上去一点都不浮华的样子,据说这是希腊人最喜欢的裙子的样子。”
贵妇们顺着卢克雷齐娅的目光看去,当她们看清那个女人时,脸上不由都露出些许异样神色。
“请问夫人您是谁?我好像还不认识您呢。”卢克雷齐娅有些好奇的问那个女人。
女人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引起卢克雷齐娅的注意,她在其他贵妇们异样的注视下站起来微微点头行礼:“我是阿加莎·托姆尼奥,我的丈夫是阿西莫·托姆尼奥。”
说完,女人默默坐下去,似乎是知道卢克雷齐娅在听到她的名字之后肯定不会再对她感兴趣了。
“托姆尼奥?”卢克雷齐娅似乎觉得有点耳熟似的想了想,然后她向那个女人伸出了手“夫人,我喜欢你对选衣服的爱好,你知道吗,我和我的朋友茱莉亚就是因为都喜欢一样的衣服款式成为好朋友的,我们两个人经常一起站在镜子前一呆就是几个小时,一大堆的衣服就这么穿穿脱脱的能够玩上整整一个下午呢。”
卢克雷齐娅一边说一边走向那个女人就坐在她的旁边开始和她说个没完,以至完全把其他的贵妇们抛到了一边。
这当然让那些贵妇感到不忿,在默默的忍受了一阵之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借故离开,然后越来越多的贵妇们满脸不悦的纷纷告辞。
“她怎么敢当着我们的面提那个女人,”当离开卢克雷齐娅的房间很远之后,一个贵妇人愤怒的低嚷着“那个茱莉亚·法尔内,那个她父亲的情妇,被称为基督的新娘的女人,她居然敢在我们面前说出她的名字。”
“可她现在在和托姆尼奥在一起,这是怎么回事?”另一个贵妇有些怀疑的说“不过看她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托姆尼奥这个姓的意义。”
“她怎么会知道,一个来住卡斯蒂利亚的家族的女人,如果的父亲不是教皇,大概她现在正在卡斯蒂利亚的某个农庄里种庄稼呢。”一个贵妇人不屑的嘟囔了一句,然后又无奈的摇摇头“不过现在我们大家都要靠他们了,说起来和威尼斯人相比,我更愿意让梵蒂冈统治我们,不过这是男人们的事情,还是让我们自己去哪找点乐子吧。”
“听说卢克雷齐娅的那个未婚夫长得很英俊,”又一个贵妇忽然插话,看到其他几个人对她露出的奇怪眼神,这个贵妇赶紧说“当然我不会对那个人感兴趣,我更愿意和现在在我家的一个游吟诗人好好相爱,你们大概不知道,他在床上简直就是个恶魔……”
女人们发出的诧异羡慕的惊呼声渐渐远去,而在卢克雷齐娅的房间里,这时候却是正弥漫着一丝尴尬。
那些贵妇们离开之后,卢克雷齐娅的态度就渐渐冷漠下来,她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面前这位托姆尼奥夫人,在女人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时,她才压低声音说到:“夫人我留下你是希望你能给你的丈夫带一个口信,告诉他我希望能见到他,”说到这卢克雷齐娅顿了下继续说“其实是亚历山大要见他,所以我希望你丈夫能尽快找个机会,不过我不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而且我希望你的丈夫能帮上亚历山大的忙。”
女人诧异的看着卢克雷齐娅,虽然眼前还是一张看上去很天真的脸,但是女人却因为不安呼吸急促起来,尽管如今波吉亚家的坏名声还没有到让那么多人闻风丧胆的地步,但是却也早已经为很多人所知,听到眼前这位波吉亚家的女孩这么郑重其事的吩咐,女人脑子里不禁立刻浮现出了“阴谋”“圈套”还有各种各样可怕的事情。
“把我的话告诉你的丈夫吧。”卢克雷齐娅有点不耐烦的吩咐,然后又想起什么摆手阻止了女人站起来告辞“再等等,出去的太早也许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说着,她随手拿起旁边桌上一本书,开始百无聊赖的看了起来。
看着卢克雷齐娅的侧影,女人脸上阴晴不定,一时间觉得坐立不安。
亚历山大顺着坑洼不平的街道走向城门的时候,多少有点被贡帕蒂的举动吓了一跳。
虽然猜想到威尼斯人即将到来的进攻很可能会以城门为主要的突破口,所以才决定加固城门口的防御,但是贡帕蒂的过分热忱还是让他觉得有些意外。
城门里的几株大树已经被砍倒,树干横卧在了城门靠里的地方,附近的一栋房子已经被拆掉了,搬运过来的石头堆砌在城门里面的空地上形成了一个简易的炮台。
炮台的炮座被设置的很低,不但快要和地面一平了,而且几乎没有坡度,一门火炮已经被安置在炮座上,在紧贴火炮的后方,同样筑起了一堵由石头和门板筑成的简易挡墙,这是为了防止火炮巨大的后座力而特意修筑的。
这门火炮和其他的火炮大致上没什么不同,唯一颇为显眼的地方,就是这门炮的炮管要比其他火炮短一些,而且从炮口那还崭新的截面上,可以看出这门炮显然是刚刚经过了改造。
火炮旁,堆着被刚刚砸碎的细碎铜渣,几个水手正手脚麻利的用从房子里拆下裁剪开的窗帘布,把那些金属铜渣包裹成大小差不多的一个个的球形布包。
“牢固点,再牢固点,你们这是要抵抗威尼斯人,不是来捉奸的丈夫。”
贡帕蒂对几个正用麻绳把树干扎紧的佣兵大声吼着,当看到亚历山大走来时,贡帕蒂立刻应了上去,然后他嘴唇动了动终于低声问:“大人你真认为威尼斯人会进攻城门吗?”
“他们之前不是已经看到我们那么死守了吗?”亚历山大反问了一句,看到贡帕蒂露出疑惑神色,亚历山大继续说“要知道只有敌人最薄弱的地方,才会防守的更加严密。”
贡帕蒂愣了愣,似乎明白了什么。
就在他要再次开口时,一阵沉闷的号角声从城外响起,与此同时,城墙上传来瞭望哨紧张的叫喊:“威尼斯人!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