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很早之前就知道贡萨洛是个喜欢奢华的生活与漂亮女人的花花公子,可是在看了他在巴里亚里多德的房子之后,亚历山大不得不承认之前对这个人还是不够了解。
贡萨洛的家是一座真正的宫殿,高大的条石围墙外有一条围绕着整个花园铺就的碎石小路,如果一个人要绕着这条路走上一圈儿,那么不论他的晚饭吃了多少都不用担心可能没有及时消化导致肠胃不良。
除了有个大的出去的花园儿,贡萨洛的家是栋有将近40个房间的硕大豪宅,高大的屋顶上那几个矗立的塔式房脊让这个具有哥特风格的建筑充满了威严。
每个房间里都摆设着很多雕塑或是画作,还有的房间里陈设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这些都是贡萨洛的战利品,意大利战争给他带来的好处除了功成名就还有巨额的财富,至少最近一次的远征克里特就让他赚得满钵满盆。
仆人把亚历山大带到一个摆满了将近半人高的锡铁兵的房间,这房间很大,可里面的锡铁兵把整个房间塞得严严实实,这让他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那些锡铁兵看上去做的倒是惟妙惟肖,稍稍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是按照卡斯迪里亚士兵的样子塑造的,而且亚历山大很快注意到那些锡铁兵并不是随意摆放,而是被排列成了一个个紧密的阵型,不但如此他还在这些阵型的空隙之间看到了一个个的大炮模型。
亚历山大认出这是一个方阵阵型的模型,从这些排列严谨,队形错落有致的位置上看,贡萨洛已经对由他一手打造的方便体系有了比在当初罗马时更加细致的认识和体会,可以说这些锡铁兵就是未来西班牙方阵已具规模的巨大模型。
“很眼熟是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贡萨洛已经出现在亚历山大身后的房门口,他像一直观察着这些锡铁兵的亚历山大笑着说完走到他的身边,和他并排站在一起看着这满屋子的杰作“还记得当初在罗马的时候咱们曾经一起讨论该如何让这个变得更完美,现在你看到的这一切我已经实现,那么告诉我你觉得怎么样?”
“很厉害,”亚历山大由衷的说,他早就知道除非是早早的把他杀掉,否则贡萨洛迟早会创造出这威力巨大的西班牙方阵,只是现在亲眼看到这初具规模的方阵雏形的样子,亚历山大还是不禁感到了一丝震撼“告诉我你打算什么时候把这个杰作投入战场?”
“很快,”贡萨洛绕过亚历山大顺着锡铁兵队列之间的一条狭窄的过道穿过去,来到一门火炮模型旁边,伸手轻轻拍打着上翘的炮管“告诉我,如果我们在战场上遇到你会怎么选择?”
亚历山大沉吟了一下,这个问题他也问过自己,如果和号称“伟大的贡萨洛”在战场上见面他有没有信心接受或是主动向这个人发起挑战,想过之后他觉得不论如何选择最终他还是要与这个人正面交锋。
这无关勇气,更不是什么意气之争,而是不如同斐迪南认为的那样,贡萨洛是横在他们与王冠之间的一个障碍,无论最终是否能够戴上那顶王冠,他们和贡萨洛总是要较量一番的。
“我会击败你的方阵,或许你的军队训练有素作战勇敢,但是他们遇到的是我,所以我也要向你提出同样的问题,当你在战场上看到我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贡萨洛目不转睛着望着亚历山大,房间里陷入寂静,四周沉默矗立的锡铁兵也散发着一种凛冽的气息,这让气氛也变得压抑起来,似乎这些金属士兵随时都会活过来,然后排列阵型,展开杀戮。
贡萨洛默默看着亚历山大,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问:“好吧,我想有些东西也许要在以后才能见分晓,现在说说你的来意,不过我提醒你不要说那些没有意义的话题。”
“那么我就说一个有意义的,”亚历山大并没有因为贡萨洛事先就堵死了他要说的那些话失望,他干脆直接问“你认为伊莎贝拉还能保你多久?”
贡萨洛立刻皱起了眉,他显然并不想说这个,可是看着亚历山大虽然不动声色却似乎满是信心的知道他一定会回答这个问题之后,贡萨洛稍稍顿了顿终于发出一声轻轻叹息。
“我没有想到女王会病得这么重,这一切来的太快了,想想就在不久前她还那么健康,可现在她的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说到这儿贡萨洛撇了眼亚历山大“你似乎对女王的病并不奇怪,还是说你早就知道些什么?”
亚历山大不知可否的笑了笑,他知道现在贡萨洛的日子并不是像外表看上去那么光鲜潇洒,伊莎贝拉的意外病重让包括贡萨洛在内的卡斯蒂利亚贵族们暗暗惶恐不安,他们一边揪心着胡安娜的下落,一边又小心的提防着随时可能借机夺权的斐迪南。
而南方的叛乱和托雷多旧贵族势力的干扰,也已经让他们疲于奔命。
至于说贡萨洛本人,亚历山大相信他很清楚他现在的处境,一旦伊莎贝拉有个三长两短,斐迪南首先要做的就是把这个绊脚石一脚踹到旁边。
大概到了那个时候,或许让他交出军权回家享清福的靠边站对这个女王宠臣来说已经是不错的结局了。
而据亚历山大所知,历史上贡萨洛的结局也正是这样,在被罗列出一大堆的各种罪状之后,斐迪南以宽宏大量的姿态宽恕了他的大多数“罪行”,然后就把他远远的打发回了老家。
只是现在,亚历山大不敢肯定这个人是不是还会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不过即便是最终把他打发回了家,可是在被剥夺军权之前,贡萨洛科尔多瓦依靠着他创造的西班牙大方阵在战场上纵横睥睨,一时无二。
“也许你可以让那些安达卢西亚人帮你的忙,”亚历山大说出了他的来意“他们现在似乎又变得麻烦了许多,从你离开之后唐·巴维甚至还打了几场胜仗,或许这是可以让斐迪南不得不像你妥协的好办法。”
贡萨洛警觉的看着亚历山大,虽然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究竟站在哪一边,可就和亚历山大预感着总有一天要和他在战场上正面交锋一样,贡萨洛同样有着如此强烈的预感,所以现在听到亚历山大的建议,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这或许是个陷阱。
“我听说了教皇和斐迪南的交易,有人说他花的让教皇做的那场布道的钱多得让他背了笔不小的债,”贡萨洛不动声色的说“既然教皇站在他的一边,难道你不应该帮助斐迪南尽快铲除像我这种不听话的人吗?”
“告诉我将军,你是忠于伊莎贝拉还是斐迪南?”亚历山大突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看到贡萨洛似乎被他的这个问题激怒的样子,他又问“那么我稍微改变一下方式,你是忠于卡斯蒂利亚还是终于伊莎贝拉本人?”
“这有区别吗,”贡萨洛似乎真的被激怒了,他绕过锡铁兵走到亚历山大面前恼火的盯着他“你闯进我的家来问我这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是为什么,女王就是王室的代表,甚至就是王室本身,这难道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对有些人来说的确需要分清,”亚历山大用手抚摸着一个锡铁兵的头顶,看着那个锡铁兵手里握着的长矛,再看看由这样的金属士兵组成的密集阵型,亚历山大收回手语调严肃的对贡萨洛说“将军,请记住你今天的话,这也许在将来可以让我们大家不至于走到最糟糕的那一步。”
说完,他向贡萨洛点头致意,告辞离开。
看着亚历山大离开的背影,贡萨洛神色漠然,他回头望着那令他得意的庞大方阵的模型,目光渐渐变得凌厉起来。
尽管提出希望再次与教皇会晤,可是伊莎贝拉的病情却因为忽好忽坏始终不能实现这个愿望,8月中的时候,天气已经稍稍变得凉爽起来,受到大西洋与地中海气候夹击的伊比利亚半岛在这个季节雨水充沛,甚至埃布罗河已经提前进入了汛期。
这对位于西北方地势偏高的卡斯蒂利亚来说是件好事,充沛的雨水为卡斯蒂利亚带来了肥沃的土壤和灌溉农田的水源。
可是对于阿拉贡,这个季节却颇为难熬。
因为一直被拖延而没有修建的水库让埃布罗河原本富饶的水利资源不能及时的为位于半岛东部的阿拉贡平原提供必要的帮助,特别是最近这些年,持续的干旱和因为天气变化而导致的欠收,已经让原本以高产著称的加泰罗尼亚产粮区出现了大范围的欠收。
虽然这还并不能威胁到阿拉贡王国的稳定,但是如果长此以往下去,伊比利亚东部势必要受到很大的影响。
而让斐迪南更为担心的,是这可能会促使阿拉贡不得不向卡斯蒂利亚人低头,以此换取卡斯蒂利亚人的帮助。
未来的统一王国一定是要在以平等的身份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作为阿拉贡的国王,斐迪南不可能允许以被吞掉的方式完成统一,这也是即便那些支持统一的阿拉贡贵族的条件,如果不能以这种方式完成统一,那么即便是他的支持者们也势必面临着重新选择。
斐迪南很想提醒伊莎贝拉让他她重新考虑修建埃布罗河水坝的计划,只是现在显然不是适合的时候。
伊莎贝拉时好时坏的病情牵挂着太多人的心,这甚至让人们对于久久没有找到的胡安娜的担心也被分去了不少。
而斐迪南虽然一次次的失望,却始终没有放弃寻找他的女儿,因为他知道尽管伊莎贝拉没有开口询问,但是每次站在她的病床前斐迪南都能够感受到妻子投过来的怀疑目光。
他知道伊莎贝拉一直怀疑是他秘密囚禁了胡安娜,所以不论是出于什么理由,他都必须尽快找到胡安娜,以此打消伊莎贝拉对他的怀疑。
否则时间一久,他很难想象伊莎贝拉会做出什么样的。
只是就在斐迪南焦虑万分,而人们对胡安娜的下落猜测不已的时候,关于胡安娜的下落终于从托雷多传来。
胡安娜夫妻突然出现在了拖雷多,同时伴随着这个的还有另外一个同样意外和惊人的消息。
托雷多贵族议会突然宣布,重新考虑关于恩里克四世在临终前声称重新承认胡安娜为他的血亲后代的声明是否具有合法性的问题!
这是一个让所有人听了都目瞪口呆,甚至是不知所措的消息。
早已经死了多年的无能者恩里克四世当初是否真的喜当爹,在现在看来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伊莎贝拉已经完成了作为女王最辉煌的一切功业,在她在位期间最终赶走了摩尔人,她大胆的资助一个探险家在遥远的大洋彼岸开辟了富饶的殖民地为王国带回了无尽的财富,也是她开启了两个王国走向统一的进程,这任何一份功绩都足以让她牢牢的坐稳宝座,所以即便是胡安娜最终被承认为恩里克的血亲后代,那个远在里斯本的卡斯蒂里亚公主,也已经完全没有机会重新争夺王位。
让人们震惊的其实是托雷多贵族议会的态度。
人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失踪许久的胡安娜会出现在托雷多,同时贵族议会会在这个微妙时候宣布对恩里克斯是遗言合法性的确认,这其中强烈的暗示已经几乎是完全不加掩饰的向在巴里亚里多德的伊莎贝拉夫妻发出了挑战。
卡斯蒂里亚,面临分裂!
一个弥漫着阵阵古怪味道的房间里,在满是氤氲烟雾的卧室深处,卡斯蒂利亚女王伊莎贝拉躺在床上,她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汗水已经浸透了她身上名贵的丝绸内裙。
如果是亚历山大在这里,即便他对医学并不熟悉,可也知道那红昏和汗水显然是不正常的,至于不知道由谁提出了在房间里燃烧大量的马粪,那就更是荒谬到了极点。
可正是因为这实际体虚虚弱而出现的症状,几个医生却都异口同声的提出了一个方子:“放血,放血,只有放血。”
于是女王的胳膊上再次插上了打通的芦管,殷红的血水无声的从女王身体里流出,落进床下的银盆当中。
不停的放血已经差不多破坏了伊莎贝拉那原本就因为病症显得异常脆弱的抵抗力,这时候的她一天之中已经大部分时间陷入昏睡之中,难得清醒的时候她就会挣扎着召见大臣,甚至在有那么几天最危险的时候,她稍一清醒也立刻命令人把她的将军们招来向他们询问南方和西北的局势。
卡斯蒂利亚女王伊莎贝拉是个意志强大而又尽职尽责的君主,有时候即便是在昏睡时她也会用含糊不清的声调呓语着她的国家与敌人。
伊莎贝拉有很多敌人,从年轻时候起她就是依靠一次次的战胜强大的对手走过来的,而到了现在,她的绝大部分敌人不是已经去见了上帝就是已经因为惨败再也不敢挑衅,但是伊莎贝拉始终坚信她的敌人正随时随地预谋着试图与她为敌。
床上的女王动了动,守在旁边的女仆立刻凑上去看看情况,看到女王慢慢睁开眼睛无神的看过来,女仆小心翼翼的在她耳边轻声询问她有什么吩咐。
“胡安娜在哪?”
这是每次伊莎贝拉醒来时会第一个询问的事,然后不论是否再次失望她接下来才会问其他的事情。
这一次原本以为还会失望的女王看到了女仆犹豫的样子,她的眼中瞬间露出一丝急切:“有胡安娜的下落了?”
“是的陛下,不过不是什么好消息。”
女仆犹豫的不知道是否该对女王说实话,就在她感到为难的时候,伊莎贝拉已经抬起无力的手缓缓摆了摆:“去请斐迪南来。”
“陛下,您不想知道公主的消息了?”女仆不解的问。
“也许由他来告诉我更合适,”伊莎贝拉说着轻柔的拍了拍女仆的手背“放心,我听到过更多坏消息,所以不用担心我。”
斐迪南赶来的时候伊莎贝拉已经在仆人的帮助下伴坐起来,她甚至还喝了一小杯羊奶,这让她看上去似乎精神稍微好了些。
“现在告诉我吧,胡安娜怎么样了?”
已经做好准备的伊莎贝拉神情平静,她的确已经准备着听到最坏的结果。
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斐迪南给她带来的,是个更糟糕的消息。
“为什么?!”
即便是病魔缠身,伊莎贝拉还是发出了一声有力的质问。
“议会要干什么,他们是在质疑我的王位合法权吗?”
斐迪南同样疑惑的摇摇头,他也不明白贵族议会这个时候抬出恩里克的女儿胡安娜究竟有什么意义?
“是曼努埃尔?”伊莎贝拉突然问,可随后她就知道这个猜想有失偏颇,托雷多的旧贵族们或许会因为她侵犯了他们的权利而反对她的统治,但是那些人不会愚蠢到和葡萄牙人勾结在一起。
因为那就意味着他们将和整个卡斯蒂利亚王国作对。
可是除了曼努埃尔,还有谁会不遗余力的为埃里克女儿的身份正名?
“我们需要你作出决定,”斐迪南坐在床边拉着妻子的手沉声说“也只有你有权做出这个决定,告诉我们你打算怎么办,卡斯蒂利亚正面临着一场内战,和南方的叛乱相比,这是一场真正的战争。”
伊莎贝拉目光直直地望着丈夫,她知道斐迪南说的没错,贵族议会现在掌握了两个最大的筹码,她的女儿,还有他同父异母哥哥的女儿。
两个胡安娜,一顶王冠,托雷多公然向她发出了挑战。
并没有想多久,伊莎贝拉就做出了决定,她向旁边的侍从吩咐了两句,很快在无数人的等待中,贡萨洛和一群卡斯蒂利亚将军奉命觐见女王。
“陛下,我觉得我们在巴里亚里多德待的已经够久了。”在玫瑰角宫,亚历山大对教皇说,看着把玩着一件有着典型东罗马风格青铜马雕塑的老丈人,他不由琢磨或许亚历山大六世已经被这段难得的好时光迷惑住了。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听到他的提醒终于从雕塑上挪开目光的亚历山大六世神色清醒而又镇定:“的确待的太久了,我们不是要去托雷多吗?”
“那么说您已经做好准备了?”
听到亚历山大的询问,教皇却认真的反问:“那么你呢,准备好了吗?”
亚历山大想了想,终于点头:“是的,准备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