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千机药辗转难眠,整整五年,他昼思夜想了她整整五年,甚至恨不能在梦中都要将她肖想上一千遍,一万遍。
可她呢?到底在哪?这些年来,她可曾有想起过自己?
是否也会在午夜梦回时,还对他心存一丝一毫的眷恋?
整个房间都陷入一片死寂...
想当年,千机药还是个十九岁的少年,遇见花溪草之前,他已经整整十二年未踏出过云凌阁半步,她于他而言,就像是照进他无尽深渊的那一缕阳光,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
因他自小就被身上的煞气所困,无法与正常人一样生活。在千机药少的可怜的记忆里,就只有父亲、玄胤真人和柴青、柴风两个侍随一路相伴。
他还记得,自己从小九一直不被允许与外人接触,就连父母亲,都极少能见。直到他七岁那年,听闻母亲生病卧床数日不起。
自己偷偷躲过了侍卫的看守,去集市上买了刚出炉的云糕回来。
他一路小跑的冲到兰苑,急声急色的对母亲说道:"这是孩儿刚买的云糕,母亲平日里不是最喜欢吃它了吗?母亲快些吃上一块,或许明日病就好了。"
幼时的千机药穿着长衫,因为一路急促的奔跑,小小的胸脯还剧烈的震动起伏着,涨红的脸蛋上还挂着些许汗珠,连擦都没顾上擦,就赶忙将云糕送到母亲榻前,生怕凉了,塌了就不好吃了。
他记得以前自己生病时,母亲都给他做他最喜欢的莲子羹,每次只要吃了,用不上两天,病就都好了。现在他也希望母亲能赶快好起来。
苏北王妃强撑着虚弱的身子,朝他笑笑,连句完整的话都还没说完,就昏倒过去...
年幼的千机药不知所措的站在母亲的塌前,眼看着下人们忙前忙后的去请大夫,直到半刻之后,徐老军医才姗姗来迟。只是刚一进门,就惊声问道:"是谁让世子殿下进来的?不知道王妃体弱,受不得煞气侵扰吗?"
徐老军医是眼看着千机药长大的,论辈分,千机药需唤他一声三爷爷。可是不知为何,这个老者好像对千机药一直都十分抵触,动不动就甩冷脸给他看,故此儿时的千机药,最怕的人,并非是他的父亲,而是这位徐老军医...
这也是千机药第一次知道"煞气"这个东西的存在,却不想,它会影响自己这一生。
不过三日,苏北王妃就因病离逝,饶是父亲将他保护的再好,也总有风言风语传入他的耳中。
原本应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苏北王府世子,就这样在痛失娘亲之后,成了别人口中的煞星,克父克母的祸害。
苏北王府烧头七的那天夜里,千机药一个人悄悄的离开,跪在母亲生前最爱待得静室里,抱着膝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周遭一片漆黑沉寂,他满脑子回荡的都是徐老军医的那句:是谁让世子殿下进来的?不知道王妃体弱,受不得煞气侵扰吗?
那些人说的都对,他和别人不一样,他就是个灾星,是他...害死了母亲。
不知是不是他心思剧烈起伏的缘故,竟直接勾起了他体内的煞气暴走,千机药瑟缩着身子哭着哭着,那原本如墨的眸子,就一点点变成了血红色的,整个人周身也萦绕着一团黑气,阴诡至极。
俶尔,千机药"腾"的一下站直了身体,只见他双手成爪,目露凶光,血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东西的倒影,一双剑眉紧蹙,眉宇间尽是无处消散的戾气。
他的突然出现,让门口侍卫一惊,连声劝拦道:"世子殿下,王爷还在灵堂等着您呢,我们..."侍卫说着才要迎上前去将他领走,就被他一手捉住衣襟给扔了出去。
侍卫略有愣神,当即吹响苏北王府特制的应急哨引来内院府兵。
谁料几十个人才将千机药团团围住,就被他周身所散发的强大煞气给震飞出去。
影卫见势不妙,当即用玄铁打造的镣枷将千机药的手腕和自己腰腹锁在一起。
此时此刻,已经完全被煞气所控制的千机药,根本没有半分自主意识,只是像发了疯似的对眼前一切东西发起疯狂的攻击,不足半柱香的功夫就把那影卫折磨的半死。
当千正明从灵堂赶来时,儿子已经因为脱力而昏死在一团黑气之中,一张小脸惨白如纸。
当日发生之事,被千正明下了封口令,整个苏北王府都对此三缄其口。
可是从昏迷中醒来的千机药却是根本无法原谅自己。他还明明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而已,却要因为那不受控制的煞气,而背负上几十条人命的血债。这份沉重的打击,无疑让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了重创。
从那一天起,他便将自己锁在了云凌阁中,独自忏悔,并且与父亲约法三章,如若他体内煞气再有暴动之日,便命苏北军不惜一切代价,将其斩杀,决不能再留祸患。
对此,千正明自然是不同意的,但是千机药却坚持道,只要自己再有一次滥杀无辜,就算清醒过来,他也要以死谢罪。否则难安王者在天之灵。
千正明也明白,儿子现在就像是一把杀人利器,不知何时何地就随时都有可能会失控。这样的他,无疑是危险的,是被世人所不能容忍的。可偏偏他又是苏北王府的独子,是整个苏北军未来的希望...
许久未曾做过的噩梦再次袭来,千机药身上的煞气都跟着明显又重了几分。
而他日思夜想的人儿,此时却早已踏上了归途。
只是他们的路才走了四分之一,刚到瞳岭一代,就已经遇上了六七波伏击,前面的不过是试探。这一次遇上的,怕是真的要取她性命了。
数千黑衣人整齐划一的将他们包围在空地,这里山高路远,方圆百里都无人烟,别说是杀他们这几十人的小侍卫队,就是屠城恐怕也不再话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远处飞奔回来的黑衣人伏在杀手头领的耳边说了句什么,就见那人一声令下,"撤!"
众人瞬间四散,好似方才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一般。
原本严阵以待的禁军侍卫刚卸了口气,号令众人全速前进,不敢再作任何停留。只可惜他们才走了不足百米,方才那群黑衣人就去而复返,只是这一次他们身上明显多了沉重的杀气!
"人就藏在他们里面,杀!"杀手头领的目光扫过押解花溪草他们这一队人的面容,当即挥剑而来。数千黑衣人如同荀勇的猛兽,只是片刻就将禁军侍卫的保护圈撕开一个口子,直逼花溪草而来。
危急关头,只见花溪草从怀里抓出一包药粉玩命似的扬了出去,整个空气里都开始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咸腥味儿...
"有蛇!"人群里不知是谁最先叫了一声,而后便听漫山遍野都发出蛇皮蹭过草丛的窸窣声响,成千上万的毒蛇吐芯子的声音更是令人头皮发麻。
黑衣人也好,禁军也罢,都被蛇群包围在了空地里面,原本打斗的难舍难分的人都已停手,谨慎的看着四周随时都有可能攻击过来的蛇群...
"嘶..."
"嘶..."
"嘶..."
满山遍野的哀嚎声此起彼伏,饿了一冬天的蛇群,明显对这些人的新鲜血肉更加感兴趣,甚至群蛇看向食物的目光还有些许放亮,甚是亢奋之状。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黑衣人就倒地大半,剩下的也只是勉强维持不被蛇群咬到而已,"撤!"
杀手头领面对伤亡惨重的情况,不得不下令撤离,如此倒是给花溪草寻了一个逃生时机,她才拔腿要跑,就忽觉身子一轻,整个人都被人从背后扯着拎飞起来。
"啊..."突如其来的惊吓令她失声叫了出来,可她身后的人却没有那么好的心肠,她只觉得自己的衣领已经要勒的她无法正常呼吸,大脑都跟着充血起来。
"把蛇驱散,交出解药!"身后传来一道凌厉无比的声响,花溪草敢肯定,她若是此时敢说一个"不"字,他一定会将她脖子拧断,直接从树梢扔下去摔成肉饼。
花溪草费力的挣扎一下,点了点头,半晌才挤出一个"好"字。与此同时,她的右手腕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待她看清,才发现正是那人手里掐着一条手指粗细的翠青蛇咬了她一口,"你先将药物服下。"
花溪草一直被那人挟持,至今也未曾看清他的正脸,只能依照他的话将口袋里的驱蛇散先扬了一把,确定蛇群退散,又掏出药丸扔进嘴里嚼碎吞咽。
一切乖乖照做的花溪草已然没有了利用的价值,自然也就不再有存在的必要。那人一掌击中她的后背,将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打飞出去,这一掌完全用了十成的力道,不怕她不死...
"清理现场。"那男人再开口时,负责押送花溪草的禁军侍卫都已被其属下灭口。此时整个空地约有几百具尸首横躺,还有数不清的蛇身断桓。
夜色之下,月光所到之处,尽是一片凄厉阴凉。唯有这片树林深处火光冲天,空气中都散发着一股焦烂的血腥气味儿...
"主子,人已经离开,属下无能,迟了一步,还请主子责罚。"他们一路从京都追到这里,却还是跟丢了目标,即便主子未发话,他们也做好了领罚的准备。
方才横尸遍野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停了一辆素色的马车,车外跪了满地白衣侍从在听候发落。
"检查是否还有活口,不要放过任何一丝线索。"声音从马车里慢慢的包围过来,他的声音,有点低哑,却带着说不出的寒澈,每个字都仿佛带着厉气而来。让人就像置身寒潭,刺骨的凉意瞬间就袭遍人的全身...
侍卫四散而去,不多时就听一人疾步回来报道:"启禀主子,前方树林发现一人气息尚存,但其内伤严重,恐难开口。"
"带走。"
"是。"侍卫应了一声,当即挥手命人将那具已经辨别不出容貌的残躯拉了出来...
五脏六腑都有种被移位的钝痛,躺在草席上的人艰难的咳嗽一声,随之喷出大口鲜血,总算是醒了过来,不负他一番救治。
"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在此处?"说话的人一身缟衣,衣襟上绣着火炎暗纹,思及至此,花溪草不由暗道:"这还真是冤家路窄,难道没死在黑衣人手里,倒要死在他们手中?"
所幸,萧宝贝先一步被她交给了渐离师弟照看,花溪拾也因公先走一步,她只是孤身一人来此,想要绕道燕北去寻一味草药,医治萧宝贝的咳疾,否则更是难办。
"朝廷逆犯,被发配北荒。"她信口胡诌道...
"杀你的人有什么特征?后来去了哪里?"
花溪草知道自己唯一能够被救下的价值,怕是就在于那黑衣人的行踪,自然也不拖拉,只是略作回忆,便如实回答道:"当时我背对着他,并未看清他的容貌,但其声音我是记得的,听口音不太像大周人士,好像是大渝的人。"
"还有,他的身上有伤,大概是被利剑或是长矛一类的东西贯穿了肩胛。"花溪草略作沉思,补了一句道:"伤的应该是左肩。"
"他和手下混在了看押侍卫的队伍中,并且在黑衣人出现之前,整个队伍的人都未曾察觉。说明其擅长易容伪装之术,且武功卓绝,至少远在侍卫之上。他的右手虎口处有一道疤,看着像是被人咬伤所留下的痕迹,只不过年头甚远,长合的不甚明显。"
说了大段的话,花溪草明显的喘了口气粗气,"还有...他身上蹭到了雄黄粉,他的手下被毒蛇咬伤,服用了含有鸭跖草的解药,所以他们身上暂时都会留下这两样东西所特有的气味,仔细排查应该不难找到。"
当然除此之外,她还从那人身上扯下一枚墨玉雕扣,只是这事她不会说,来日方才,总要留个证据,找他算账!
"毒蛇是你引来的?"那人递给外面候着的侍卫一个眼神,他们便按照花溪草所言前去地毯式搜索。如若花溪草没有说谎,他们受了重伤,又中了蛇毒,一定逃不远...
"没错,是我招来的毒蛇。用的是我身上的血和地龙粉。"她知道自己的性命全都掌握在他们的手里,既然他们有办法救她,就同样有办法让她再死一次。
那人略作思忖,没有问她姓甚名谁,也没有问她是何身份,却偏偏问了一个连编都不好编的问题:"为何被发配北荒?"
花溪草面上露出一抹难以启齿的自嘲笑意,微微敛了敛心神,才一字一顿回道:"被未婚夫君抓奸在床。"
那名白衣青年明显露出一抹讥色,却不曾多言。反倒是花溪草心下难安,生怕被他们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容花溪草多想,只觉后颈一痛,人就昏了过去。
花溪草此时满面血污,完全像是个要饭花子,一躺就是近三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