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破军眯起眼睛,盯着布衣少年略显瘦削的背影,眼缝中一道寒芒极快的一闪而逝,转头看向宁致远的时候,已经是满脸笑意,随口问道:“宁大师,这少年是您什么人?”
宁致远反问道:“大掌门为何有此一问?”
“无他。”许破军道,“在下眼见您对这少年颇为亲切,故有此一问。”
即便是堂堂破军府的大掌门,在法家大师宁致远面前,也只能自称在下,就算是许一诺来了,还得自称在下。
宁致远淡然一笑,摇头道:“这孩子不是老身什么人,就一小镇上的孤儿,吃百家米长大的,一直平平淡淡的过日子,最近运势才有了点小起色。大掌门,他老实本分厚道的很,惹不出什么麻烦乱子,也惹不起。”
许破军轻轻颔首,看向一侧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许可心,柔声问道:“可儿,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许可心撇撇嘴,道:“随便认识的。”
许破军对于这种毫无意义而且明显赌气的回答,倒是一点都不意外,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性子,他这个当爹的自然最是清楚。
许可心再次撇嘴,接着道:“买獒认识的。”
许破军温和笑道:“可儿已经去了神獒镇,那有中意的么?要是没有,一会爹爹陪你去选一头,可好?”
许可心道:“女儿不识獒儿好歹,正好撞见他也在看獒,很懂的样子,再看到他穿得十分朴素,便问他想不想赚一枚金珠?这不就认识了嘛。在他带我看獒的过程中,得知他是本地人,正好我想四处逛逛,便又给了他一枚金珠,让他带我这里走走,那里看看,昨天逛到一个菜园子边,看到几棵苹果树,他就摘了几个给我,味道蛮好,差不多就这样。爹,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需要女儿解释么?”
宁致远眯眼微笑,这丫头片子撒起谎来也是一套套的,偏偏听起来还很真实。
许破军脸上有点小尴尬,摸了摸下巴,轻声道:“可儿,爹也是担心你。你一小女孩,偷偷从朱雀王朝溜到玄武王朝,这可是上万里路呢,万一遇到修为比你高的坏人怎么办?爹和你娘急得要死,破军府几乎是倾巢而出,找遍了周边所有的天城、地镇,也没有你的一点消息。你太祖父大发雷霆,只差没把爹爹吊起来打,哎......”
许可心偷偷瞥了一眼许破军,看到他额头上和眼角处的细密皱纹,心里一酸,眼圈一红。这些年来,许破军为了破军府,着实是操碎了心、受足了累,很是辛苦。她这个当女儿的何尝不心疼呢?
“爹,可儿错了。您发出真元信鸽告诉娘亲和太祖父,可儿没事,可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许破军柔和道:“只要你没事就好。再说了,你这一趟偷溜出来,居然能拜在宁大师的门下,这可是十辈子也求不来的大机缘,爹爹其实开心的要命呢。可儿,一定要跟着宁大师好好修炼,万万不可偷懒,否则爹爹绝不饶你,记下了吗?”
许可心点头道:“孩儿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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绸缎铺后院,傅真君与傅依依相对而坐,大眼瞪小眼,气氛凝重。
半柱香后,傅真君眨了眨眼睛,到底憋不住了,打破沉默,问道:“依儿,你一回家就把爹爹叫到后院,然后坐在这里一言不发,一脸严肃,到底有什么事情呢?”
傅依依拒绝讲话。
傅真君好无奈,只好接着问道:“被人欺负了?”
“前面干果铺子里的零食吃腻味了?”
“哦,肯定是爹爹早上熬的银耳莲子稀饭太稀了点,对不?”
“是了,依儿很久没有做新裙子了嘛,正好爹爹进了一批上好绸缎,一会拿几匹送到宁裁缝那里,让她为你精心设计几套全新的款式,好不?”
“依儿,你倒是说句话撒。”
“依儿,依儿......急死爹爹喽。”
傅依依瞥到傅真君额头上都快冒汗,这才开了金口,愤愤道:“【月曜·破晓之光】没了!您还有心思坐在铺子里卖绸缎。”
傅真君一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道:“什么?”
“横在白沙古井上的那杆兵家大杀器就要没了!”
傅真君还真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是谁?!”
“大块头。”
“大块头是谁?”傅真君愕然。
“小万。”
“哪个小万?”傅真君头疼道,“依儿,你能说正名不?”
“万重山。”
“他?”傅真君不敢置信,想了想,问道,“依儿,你怎么知道是他?”
“十一叔说的。”傅依依道,“他说等时机成熟就弄回去。”
傅真君摘下皮帽,双手摩挲着光头,沉默片刻,道:“狄十一限说的,那就断然不假。想不到万重山居然会是【月曜·破晓之光】的有缘人,有点意思,有点意思......咦!依儿,就算他得到大杀器也没什么不对嘛,你这么生气干嘛?”
傅依依道:“因为我打断了他的双手,就在前不久。”
傅真君道:“为什么?”
“不能说。”
傅真君挠了挠光头,问道:“依儿,你是担心他得到大杀器之后找你报仇么?”
傅依依一偏头,嘴硬道:“才不是。”
“那你生得哪门子气?”
“为什么他有大杀器?为什么依儿没有?”
傅真君闻言释然,笑道:“依儿,爹爹不就是你的大杀器么?另外爹爹不是一直在为你收集星曜石和月曜石嘛,等凑齐之后,你的那件袈裟,便摇身一变成为大杀器【月曜·七级浮屠】,不输【月曜·破晓之光】。依儿,你很快就能晋级七星境,到时爹爹先帮你把袈裟升级为【星曜·弑鬼神】,乖,别噘着个嘴,笑个给爹爹看。”
傅依依根本不笑,继续噘嘴道:“爹,您收集多少石头啦?”
傅真君道:“快了,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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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罡宇走出富贵街,走进黄泥巷,路过顾长空的破败院子时,停下脚步,犹豫片刻,走了进去。
顾长空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的躺在一张破旧藤椅上晒太阳。
易罡宇上前两步,躬身道:“顾道长好。”
顾长空睁开一眼,随即闭上,道:“小子,遇上不顺心的事情,来找本道长诉苦?本道长很忙,可没那么多闲工夫。”
“回道长,晚辈只是心存疑惑。”
“解惑,那你得去找古玄鱼才对。”顾长空略一停顿,接着道,“倒是忘记他去了北玄武海,也罢,你有什么疑惑,说来一听。”
易罡宇嘴唇蠕动,想了想,摇头道:“还是算了。”
顾长空睁开双眼,恼道:“小子,你敢情是来消遣本道长?”
“晚辈不敢。”
“就猜到你小子遇上了不开心的事,嗯,说出来吧,让本道长开心一下。”
易罡宇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顾长空嘿嘿一笑,道:“要是修行上的困惑,那就去无望台试试。人在无望的时候,自然无欲,无欲才能无求,无求才能有所悟,有所悟便有所得。”
易罡宇虽然一下子听不懂,却知道顾道人一定是有所指,迟疑一下才问道:“顾道长,无望台高达千丈,我就算想去,也去不了。”
“去得了。”顾长空淡然道,“寻常人借助工具,都能攀爬而上,你已经踏入十方境,区区千丈高峰,又有何难?多准备一些吃的、喝的,另外去找你大师傅多要一些丹药,最近就呆在那上面别下来了。”
易罡宇恍然,便有心一试,于是谢过顾长空,转身直奔“大回春堂”,把顾长空的建议一说,华懿德立刻赞成,教了他储物空间的使用法子,又给了上百枚各种丹药,临行前叮嘱道:“徒儿,试试坚持到你能承受的极限再下来。”
易罡宇点了点头,查看自己的储物空间,大概有七尺方圆,虽然不大,却也能装下不少的东西。正好怀里揣着一张许可心给他撑门面的五千金票,便难得大方的采购了差不多十天的食物,然后买了两床厚重的大棉被,他绝不认为自己气海之内的真元能够源源不断的用来抵御严寒,实在真元不继的时候,裹紧两床棉被应该要好一点。
再次检查了一遍储物空间里的东西,确认齐全之后,也没想着去跟许可心说一声,甚至是万重山那边也没有打声招呼,一个人孤单单的走出地狗镇之后,运转气海之内的真元,适当加快自己的脚程。
他不知道自己能在无望台上撑几天,但正如大师傅华懿德说的,他一定要撑到自身的极限才会离开。
在地狗镇上生活了近十八年,一路艰辛过来,深知一个道理——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他原本不敢爬树,但他必须得爬,不然就只能抬头看着鸟窝饿肚子。
他原本也不敢下水,但他必须得下,不然也只能低头看着水里的鱼儿饿肚子。
他要活着,就被逼被迫得学会各种求生存的技能,多少次差点摔死,多少次差点淹死,他已经记不清了,但却正是一次次的死亡危机,才让他活到现在。
活着真的不容易,但他熬过来了。
一路上,他始终目视前方,微微抬头,看着白雪皑皑的神獒峰顶,心里一遍遍的告诉自己:“易罡宇,你行的!你一定可以征服神獒峰!”
“如果连这件事情都办不到的话,你又怎么可能在十年之内达成许可心的小条件?”
“不不,你不是为了可儿,而是为了自己。”
“你是为了可儿!不是!是!不是!是!”
“你为自己!!!”
一想到许可心,他就想到了许破军看着自己时的那种轻视和不屑的眼神,也想到了二师傅张临渊两指捏死蚂蚁,一脚踩死蚂蚁的情景。
甘为蝼蚁?
绝不!
一念至此,易罡宇昂首挺胸,大步前行。
经过神獒村时,他购买了几大捆绳索以及一些攀爬神獒峰的工具,一转念,又购买了差不多十天的食物,把储物空间塞了个满满当当。
易罡宇来到神獒峰下,仰首向天,调匀呼吸,沉声道:“小镇上即将出现的大小机缘,既然见者有份,那么我凭什么不去放手一搏?不管属不属于我,总得试过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