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临渊的猪肉铺子里,易罡宇蹲在青石板上,手里握着一把小巧锋利的剥皮刀,正在笨拙地给大野猪剥皮。生猪剥皮是个细致活儿,得有足够的耐心,更何况这是一头大野猪,皮毛上沾满了松树油脂、树叶、杂草和细碎砂石,剥皮刀割得深了,容易破皮,也就废了。割得浅了,尽是肥肉,就得返工。
按照张临渊的说法就是剥皮最能锻炼手稳,还能锻炼眼力劲,得每日一剥,什么时候一刀子下去,不伤皮毛,不留肥肉就算入门了。
易罡宇忍不住问道:“什么样子算是出师?”
张临渊反问:“你觉得呢?”
易罡宇立即闭嘴,继续剥皮,再不废话。
许可心陪着张临渊嗑瓜子品茗,看得意兴阑珊,忍不住瞥了一眼三竿子高的太阳,问道:“张大叔,等他剥完猪皮,怕是太阳要下山了,您的这野猪肉,莫非开夜市卖?”
张临渊道:“是慢了点,上好的野猪皮,跟狗咬烂了似的。”
易罡宇汗颜,但没法子,两手上尽是猪油,滑溜溜的,几乎连剥皮刀都抓不稳,想要快,谈何容易。
“张大叔,我爹爹搞不好今天就来镇上了,万一被他撞见......”
“得了。”张临渊笑道,“小罡,洗把手,带可儿去华神医那里讨要几枚【易容丹】吧,她要是被她老爹带走了,你可少了个伴。”
许可心翻了个白眼,易罡宇赶紧去厨房洗了手,带着许可心走出猪肉铺子,进了富贵街。一大早的,那些混吃等死的富家公子、千金小姐自然没有起来,因此易罡宇也不必担心来自两侧茶楼、酒馆里的指指点点、讥讽谩骂。
“咦!这里居然有口井,横在大马路中间。”许可心初来乍到,自然没有见过,难免好奇,走近井边,凑近往井里看了看,摇头道:“浅红色的井水,定是不干净,喝不得。”
易罡宇道:“许姑娘,这可是白沙古井,这条街上的人,都喝这里面的水,甜着呐。”
许可心撇了撇嘴,道:“你以为我会信么?咦!这又是什么?看起来像是一杆枪。”
易罡宇道:“就是一杆枪。”
“谁吃饱了撑得慌?把一杆破枪横在上面,你看这斑斑锈迹,是了,定是这些铁锈掉落井里,导致井水呈现浅红色。”
易罡宇看着那枪身之上红黄相间的锈迹,忽然觉得许可心也许说得对。
许可心摸出一方白色丝巾,包住右手,再一把握住长枪。
易罡宇连忙问道:“许姑娘,你做什么?”
“你眼瞎么?”
“不瞎。”
“那你看不出本姑娘要干什么?”
易罡宇皱眉,道:“许姑娘,你不会是要移开这杆长枪吧?”
“真为你的脑子捉急。”许可心摇头道,“跟你沟通太费劲,让开点,本姑娘一发力,这杆破枪搞不好就碎了,伤到你概不负责。”
易罡宇实诚道:“许姑娘,你可移不动。”
“什么?!”许可心生气道,“你敢如此小瞧本姑娘的大神通?可敢与本姑娘打个赌?”
易罡宇来了兴趣,问道:“赌什么?”
许可心眼珠子转呀转,很快看定易罡宇,问道:“你会游水不?”
易罡宇道:“我摸了快十年的小黄鱼,自然是会的。”
许可心有些失望,眼珠子又转了转,问道:“那绑上你的手脚,你还会不?”
易罡宇一愣,摇头道:“不会了。”
许可心好不开心道:“那你跳进这井中,会淹死不?”
易罡宇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好了。”许可心道,“本姑娘要是移开了这破枪,你就找根绳子绑住自己的手脚跳进井里,可好?”
易罡宇莫名其妙,瞪眼道:“我为什么要绑住手脚跳进井里?”
许可心道:“这个你先别管,就说敢不敢赌呗?”
易罡宇道:“敢倒是敢,但要是你没有移动这长枪呢?”
许可心星眸圆睁,大声道:“本姑娘会移不动么?!”
“万一呢?”
许可心皱了皱眉,这问题她想都没有想过,在破军府修炼的时候,大门口的那一对镂空铜狮子,每个重达三百斤,她能一手一个提起来抛着玩儿,这杆长枪,目测最多百斤,她自信能一手拿起,挽出几朵枪花,然后随手扔出去十几丈远,没有难度。
不过既然是打赌,就算是稳操胜券,也得拿出自己的赌注,才能让对方心服口服。于是许大小姐纤纤玉指冲着易罡宇勾了勾,脱口而出道:“本姑娘要是移不动,就嫁给你,可好?”
这话一出,直接把易罡宇吓得打了个尿颤,连忙退后三步,一个劲地摆手道:“许姑娘,这赌注太大,你还是快快收回吧。”
许可心一愣,指着易罡宇,俏脸煞白,厉声道:“哟!你敢情还是认为本姑娘配不上你,对不?信不信本姑娘当街一剑斩杀了你?”
易罡宇赶紧藏到井栏的另一边,急忙道:“许姑娘,你误会了,这杆长枪四十个壮汉都没有挪动分毫,你......”
许可心更加生气,呵斥道:“滚开点,就这么赌!你要是输了,就一定得绑住手脚跳进井里,胆敢反悔,本姑娘还是要一剑斩杀你,记住了不?”
易罡宇心里那个急呀,还想要阻止,不料许可心已经祭出巨剑,遥指自己,顿时不敢再说半个字,只好傻傻看着,心里真的祈祷许可心能够移动长枪,否则的话,后果之严重,绝对不堪设想。
“看着!”许可心吐气扬声,右手握紧长枪,轻喝道:“起!”
好吧,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长枪纹丝不动。
易罡宇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瞥了一眼那柄悬空漂浮的巨剑,只觉得尿意甚浓,离着一泻千里,仅差毫厘。
许可心俏脸蛋上,些许愕然,瞪了一眼易罡宇,道:“看什么?本姑娘只是热热身,还没有真正发力,这一次,看仔细了。”
易罡宇还敢说什么呢?那就看着呗。
只见许可心微微下蹲,双腿不丁不八,左手从怀里又摸出一方白色丝巾,包在枪杆上,一双纤纤玉手齐齐握紧,轻轻发力一次,全身忽然笼罩在一圈金色光晕之中,双臂之上,更是金芒缠绕,好不炫目。
片刻后,许可心厉喝一声:“起!”
易罡宇瞥得一眼,肝胆欲裂,很自觉地闭上双眼,心里悲催喊了句:“爹、娘,孩儿不孝,怕是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们了。”
过了片刻,易罡宇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应该还在,并没有被一剑砍飞,于是壮起胆子,从眼缝里偷看过去,却惊讶地发现许可心傻傻地坐在井栏边,一双星眸不敢置信地盯着那杆一动没动的长枪,俏脸蛋上的表情是满满的完全不服。
易罡宇不敢开口,木立原地。
良久,许可心霍然站起,大声道:“奇了怪了,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的结果,无疑是历史重演。
许可心坚决不服,恼火道:“最后一次!”
结果不言而喻。
然后,许大小姐最后了十几次,终于一点都不淑女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抱住脑袋,片刻之后,换成双手掩面,紧接着,香肩耸动,娇躯颤抖,竟然哭了。
一直在胆颤心惊围观中的易罡宇,手足无措,想要说话,不敢,想跑,更不敢,只能木桩子似的立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又一个良久之后,许可心止住了哭泣,猛地站了起来,星眸含泪地瞪着易罡宇,一咬牙,道:“本姑娘可以嫁给你,决不食言,但你要答应本姑娘一个小条件,做不到的话,本姑娘立刻一剑斩杀了自己,然后我爹爹自然会来一剑斩杀你为我报仇。”
易罡宇欲哭无泪,好想说一句“许姑娘,赌注不算,行不?”,但一看到许可心的眼神,哪里还敢自取灭亡,只能保持沉默,等待下文。
许可心深吸一口气,指着易罡宇道:“我的夫君,只要能做到一剑平天下、一指定乾坤便可。十年之内,你若做到,我就嫁给你,做不到,我就自杀,如此便不算毁诺。”
易罡宇直接傻眼,一句“许姑娘,你还是一剑把我斩杀算了”差点脱口而出。
“说!你答应不?”许可心厉声喝问。
易罡宇好想一头撞死在井栏上,心里十万个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说出那句该死的“万一呢?”如果不多嘴的话,许可心不管是移动长枪还是移不动长枪,对自己而言,都没有损失。移不动的话,许可心没有赌注,就算事后补上赌注,也断然不是嫁给他这种吓死人的。就算移动了,自己无非就是绑上手脚跳进井里,然后许可心救自己上来,藉此还了自己的救命之恩。现在倒好,答应吧,就自己这块料,别说十年,就是一百年,一千年,自己也不可能做到什么一剑平天下、一指定乾坤,白白耽误了许可心十年光阴不说,最终还是一死。不答应吧,许可心现在就要一剑斩杀自己,易罡宇一点都不怀疑这性子刚烈、脾气火爆的许可心真的做得出来。
许可心猛地驾驭巨剑,横在自己的脖子前,问道:“你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
易罡宇别无选择,好歹先混过眼前的生死关再说,于是点头道:“我答应你。”
许可心道:“易罡宇,我告诉你,我们破军府的人,一言九鼎,你可别想蒙混过关。我是生是死,就在这十年,系于你手、系于你心。”
易罡宇无奈道:“许姑娘,我全力一试。”
许可心愣怔片刻,俏脸黯然,轻声道:“其实我是死定了,我知道的。”
易罡宇无言以对。
许可心顿了顿,又道:“管它呢,反正还有十年好活,十年其实很长的吧,到那个时候,我也二十六岁了呢,怕是也活够了罢。”
想了想,许可心接着说道:“可是我还有好多好多好玩的地方没有去过呀,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没有吃过呀,还有好多好多......不行!我得带你去见我爹,不,去见我太祖父,指不定他有办法让你在十年之内做到一剑平天下,一指定乾坤......哎,怕是不行呢,太祖父修行数百年都做不到,你十年又如何能做到呢?看来我是真的没救了,罢,罢,死就死呗,死就死呗......”
易罡宇心里难受,看着喃喃低语的许可心,忽然说道:“许小姐,其实还有一个法子。”
许可心抬起头来,双手撑着尖尖下巴,双眸定定地盯着易罡宇,脸颊上泪痕犹在。
易罡宇沉声道:“我若是死了,赌注也就不存在了。”
许可心一怔,一个箭步冲到易罡宇身边,手执巨剑,大声呵斥道:“我许可心要嫁的男人,断然不能死在我的前面。从现在起,我就跟着你,寸步不离。听着!十年约定,你未必就不能创造奇迹。我要你立刻拜在张临渊门下,请他带你踏入兵家大道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