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最华丽的词语与诗歌,也无法去形容这横跨整个天空的亮丽群星吧?
随着奚旭谦的目光开始全部集中在那只鼠人的身上,他的内心里开始出现了新的意识,全新而不属于他的思维在脑海中回荡着,一点一点浮上他的心头。
虽然有些云里雾绕,但是奚旭谦本能地明白了正在发生的一切:那是这只鼠人的所思所想,现在以一种玄妙的方式传达到了自己这里,他能够读取、感受并同步对方的意识。
说来,自己也已经成年了,担任着王国数鼠之下、万鼠之上的职位,有着健康的身体、幸福的家庭、和谐的社区乃至足以享用一辈子的高官厚禄。
可是,自己一点也不快乐,一点也不幸福啊。
将仰望星空的脑袋低垂了下来,鼠人用一根看上去精雕细刻的棍子在屋顶的墨绿色沙土中画着什么,咋一看像是涂鸦般的鬼画符,但倘若细细品味,却能发现不少的规律。
不知怎的,奚旭谦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出了一位伟人的形象,对方不认识自己,自己却由于学校的课本对他再也熟悉不过;数千年前,那个人也曾无数次在用牛奶为颜料的画笔一挥而就的银河下,用木棍聚精会神地在地上描绘着在那个时代可能谁也无法看懂的公式与定理。
而现在,两位的身影就这么重叠着,彼此之间融为一体。
日落而作、日出而息,每天都是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街道、熟悉的菜肴与熟悉的自己。
停下了那有着足足八只爪趾的小‘手’,鼠人再度望向了天空,灰褐色的眼睛滴溜溜地滚动着,倒映着璀璨的星河。
一成不变的枯燥生活,乏味、无聊、窒息。
究竟是活了六十七个环,还是把一节的时光以重复的姿态活了九千五百二十二次呢?
而在此时,奚旭谦突然感觉到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起来,如同被一个巨大的搅拌机卷住一样开始将一切图像碾碎、研磨,再复刻。
破镜重圆后,有些晕头转向的他发觉周围的环境变了,自己身处在一个差不多和他同样身高的建筑中。
探出脑袋穿过墙壁看了看外面明亮的天空与相比其他连自己膝盖都不到的建筑的‘宏伟规模’,再看了看内部华丽的装修,估摸着差不多就是这个文明的统治者所待的中心了。
只不过此时的中心里空无一鼠,结合外面街道安静的景象估计都在休息。
哦不,有两只,在角落里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够了!
尖锐的思维突兀地闯入,让正仔细观察周围的奚旭谦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一跤——啊不对,自己这个灵魂的状态,怎么会摔跤呢?只是虚惊一场罢了。
然后就看见两只鼠人中的一只肥胖得多的鼠人将背上用触手草制成的一大叠卷纸啪唧甩在了对方面前:
王国的行政案卷已经积压成山了,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需要你去亲自处理,不要去看那比眼睛还要微小的玩意,做着虚无缥缈的夜梦了!
可是你不好奇么?
将那根精致的小手杖紧紧地攥在怀里,另一只瘦小的鼠人退后了几步默默地回应着自己的同胞——说来也怪,虽然这些鼠人在他眼里都一个样,但是奚旭谦依然认出了这就是之前坐在屋顶上品味着星河的鼠人。
你就不曾想知道,那些点缀在天空中的穹之粒里,究竟蕴含着怎样的奥妙与秘密,等待我们去探索与发觉么?你就不曾想离开渺小的家园,摆脱大地的束缚,去进行一番充满着未知与新奇的远行之旅么?
是的,我好奇过,但是相对于那个我更关心斯塔林戛纳万王国对我们在边界上所进行的一系列挑衅行为,毕竟这件事情关乎到我们根里芬纳王国全体公民的生死存亡!比不知道离我们多远的穹之粒,我更在乎我们的公民的未来!
肥胖鼠人叽叽喳喳地布谷叫着,表达出了自己的不满与反对。
唉,如果连你也无法理解我,看来我只有在迷雾中独自蹒跚前行了。
瘦弱鼠人的眼珠子停止了转动,显得疲惫而失落: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没有像其他一样指责我。
指责?它们那何止是指责啊?它们已经对你忍耐到极限了啊——天天在王皇面前骂你不好好工作而是看着天上那些穹之粒胡思乱想着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严重影响了王国的行政效率,甚至已经开始有了将你剥夺一切权力的打算!
那就让它们剥夺吧,我也不想再继续着这样一眼望到底的如同死水潭一般的生活了。
可是你得为我们着想啊!我,我们嗷嗷待哺的后辈,我们的年事已高的长辈,我们整个吉德莱斯家族!如果你是孤身一位就罢了,可是你真的忍心让我们全体家族的成员和你一样蒙受各种指责与鄙视,从安稳的生活中被剥离出来乃至流落街头么?
……
沉默,极为难堪的沉默。
半晌后,瘦弱的鼠人用手杖轻轻地敲了敲地面,不过没有发出多少声响。
亲爱的,我……我……
它那兔唇一样的嘴蠕动着,隔了好久才勉强挤出了一句简短的话:
对不起……跟在我身边,让你受苦了…
周围的环境再一次破碎了,宛如玻璃渣子一样淋淋洒洒地散落一地,不过很快又自发地重组起来,将杂乱的拼图重新填补完毕。
这一次,奚旭谦重新站在了街道上,只不过周围满是慌乱的鼠人四处奔跑着,夹杂着惊慌失措的尖叫与嘶吼,全无之前夜市的热闹与有序。
愣了三秒的功夫后,他也算是发现了问题的根源,而且是吓得他条件反射般地拔腿就跑,只不过在反应过来自己是灵魂状态并且在异构体内部后停了下来,有些小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然后他继续抬头看天,望向导致一切混乱的根源。
一颗闪耀着橙色光芒的流星不知何时出现了在幽黑天空的最顶端,并且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朝着这边的方向砸了过来。
快点跑啊,你到底还在墨迹什么?
肥胖鼠人的思维与语言再一次同步到了奚旭谦的脑海中,让他不由自主地扭过头来,精准地在挤成一锅粥的鼠人群找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不,不用啊,你们赶紧去地下所就好了,不用管我的!
你疯了么?那可是从天上掉落下来的穹之粒啊!上一次砸下来的穹之粒你又不是没在史料里见到过,可是直接导致了前辈王国的灭亡与重组!待在地上你必死无疑!
这是绝佳的观察与记录穹之粒的机会!放心,我会在它砸下来的最后一刻躲在地下所里的,你们先去避难,我马上就来!
瘦弱鼠人的怀里紧紧地抱着自己精致的手杖,拼命地想要摆脱另一半的怀抱,却由于体格上的差距而被一点点拖走。
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以家族为重的!怎么现在就突然跟吃了迷花了一样做出这等和自杀无异的疯癫举措啊?!我现在是绝对不会让你送死的!穹之粒的什么屁观察没了就没了,你的命要是没了就没了!
咦?等下!
奚旭谦突然发现了不对。
那颗不断变大的流星在刚才又开始突兀地转变了方向,快速在黑暗的夜空划过,然后开始越变越小,直到亮度与繁星混为一体,泯然众星矣。
那不是什么流星,明明是艘飞船啊!
而大乱的街道中也有鼠人发现了不对劲,然后一传十十传百,以让人目瞪口呆的速度
使得整个街道重新恢复了平静——然后鼠人们就又开始忙碌地各做各事,和之前的夜市相差无几,仿佛之前那个即将来临的惊天动地大灾难从来就没存在过。
这这这…这可比乌合之众唯恐天下不乱有那么一点灾难就开始全线崩溃到需要军队强行维持的人类强多了啊!
喂喂,穹之粒已经走了,你又要做什么去?
我看见了!从穹之粒身上剥离出了什么!我要前往掉落地点找到它!
你是真的吃了迷花了吧?穹之粒上掉落的东西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赶紧回去办公,积压的行政案卷必须在下一个节之前全部处理掉,不然它们真的会让王皇把你赶下台的!诶,等等,你站住啊!
挣脱了另一半那厚实拥抱的瘦弱鼠人紧紧地抱着怀里的手杖,风驰电掣地在街道上冲锋,沿途撞倒了好多无辜的鼠人都没有让他减速半分,很快就消失在了街道的另一侧。
奚旭谦的步伐也开始迈动起来,看上去像个八十岁的老头一样慢吞吞,却以不亚于鼠人的速度在半空中飞速前进,紧紧地跟在对方的后面。
时间的流速变快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在一辆隆隆作响的列车中轰鸣地前进着,周围的一切飞速地向后退去,建筑群不稍片刻的功夫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茫茫到一望无际的平原,摇曳着生龙活虎的触手草,庆祝着不会被流星撞击的死里逃生。
瘦弱鼠人在中途停下了很多次,气喘吁吁地将身旁的触手草塞到自己的嘴里,或者干脆趴在平原中休息一阵子补充体力,只是在加快的时间流程下显得如此短暂,仿佛才嚼了一口草、刚刚躺在地上,就立刻开始启程,向着脑海中穹之粒身上的微穹之粒掉落的地点进发。
他的思维已经没有之前的杂乱,甚至让奚旭谦感知不到了任何波动的内容,只剩下了一项,持之以恒的一项:找到它。
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呢?
明亮的太阳和三轮皎洁的月光轮流升起与落下,天空时不时飘过来厚重的乌云带来一场瓢泼的大雨或是剧烈的狂风,触手草一波又一波地长高、枯萎、腐化,再兴起,进行着一个又一个的轮回,沿途风格各异但是品种一致的建筑群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每次瘦弱的鼠人都会在里面做短暂的停留与修养,打听并修正微穹之粒的地理位置然后继续前进,怀里紧紧地抱着那被视为宝贝的手杖。
或许是这个星球上的一礼拜?一月?一年?
不过无所谓了,毕竟就现在而言,时间是最不被在乎的事物。
无论是加速旁观的奚旭谦,还是一心向前的瘦弱鼠人。
哦对了,既然它的家族叫做吉德莱斯,那么就叫它吉德莱斯吧。
总之,在时间终于从迷失中归来重新恢复正常以后,风尘仆仆的吉德莱斯终于来到了记忆中的地点——一处对奚旭谦而言也就三个人那么高却对鼠人而言深不见底的超级大峡谷。
如果这个世界存在尽头的话,那么一定是这里。
一颗橙色的光球静静地悬浮在大峡谷的底部,不断地发出明亮而诡异的光线,让即使是身为旁边者的奚旭谦都感到了一阵说不出原因的心悸感。
似乎只要接触那个光球,自己就会因为恐惧而疯掉。
然而吉德莱斯对此却毫不在意,依旧是坚定地顺着一条可以向下进行的通道,费尽周章终于到达大峡谷底部,来到了光球的面前。
我可以感知到…来自里面的巨大能量……
鼠人的思维再度活跃了起来,并于瞬间同步到奚旭谦的脑海中。
…是的,我有一种玄妙的预感,这个微穹之粒的内部,隐藏着我一声中都最是渴望的目标,那前往星空最终的钥匙……
而这也意味着,一旦我继续与它接触,就将是与过去平稳和谐生活的永别,踏上了一条再也无法回归的单行道,在迷雾中孤独地前行……
这一刻,鼠人犹豫了。
但也仅仅只有短暂的一刻。
下一刻,它伸出了自己小手,让上面的八只爪趾浸入到硕大光球的内部。
光消失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袭来,淹没了吉德莱斯,淹没了周围的环境,也淹没了奚旭谦。
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那能够让我摆脱大地,前往穹之粒的方法。
神秘的能量萦绕着我,涌入到我的身体里,渗入到我的思维深处。
啊…这叫……飞升么?
摆脱之前的肉体,摆脱之前的生活,摆脱之前的一切,让自己蜕变成为神,成为无所不能的神,轻松冲破大地的束缚,自由自在地穿梭于穹之粒间那广袤而幽深的深空,进行一次永不回头的远航……
可是……不,咳咳,啊…太多了,太多了,能量,实在是太多了!自己根本无力去承受如此磅礴的能量,去完成飞升的步骤……身体要被撕裂成碎片了,精神要被湮灭为虚无了,一切,将要化为泡沫了。
其实,我不害怕死亡,真的,一点都不害怕,但是我害怕自己一旦死去,就再也无法达成我的愿望,那能够远航一次去目睹、探索并发掘唯美的穹之粒的心愿。
可现在,我又该如何是好……
等等。
同胞们!
是啊,我的同胞们啊!我那兢兢业业代代勤劳的同胞们啊!它们忙碌地劳作着,用自己的力量开辟出了王国与文明,摆脱了以往吃了上顿没下顿、危险野蛮而不友好的生活,这是伟大的创举,这是将一个种族从原始而落后的环境中拯救出来的壮举!
可是,光这样真的够么?
我们的一生,难道注定只有不间断地在劳作、饮食、休息、劳作、饮食、休息的死循环中下去么?
不啊,这样一眼望到头的未来,不是我想要的未来!也绝不是我们这个种族该有的未来!
总有一些事情,总有一些看上去虚无缥缈的事情,是需要被憧憬、被追求的,而不是将一切仅仅限定在满足本能上,将自己封闭在一个狭小的圆圈中,阻断了更加广袤的世界。
既然如此……那么就让我为我的同胞们提供信仰吧——提供一个坚定的信仰,提供一个渴望着探索无数神秘的穹之粒的信仰与希望!如果我无法远航,那么就让我的同胞们为了远航的信念而坚定不移地努力着,为一些宏伟壮观而唯美的未来所努力!
当黑暗再度出现光明的时候,只剩下了一颗蔚蓝色球体,不断地向外传达着微弱的窃窃私语…
即使是谁也无法理解我……只要它们能够听到我的呼唤,参悟我的理念,就能够让内心中充满信念,与怀着一颗远航的心!
零散的碎片从虚无中浮现,再度组成了全新的环境。
依旧是熟悉的建筑群,熟悉的街道,然而这次,熙熙攘攘的夜市却不复存在。
血,浑浊的墨绿色血液,夹杂着扭曲的尸体和破碎的器官,填满了整个街道,形成触目惊心的血湖。
海量武装到牙齿的鼠人们在街道上肆虐着,举起手中的武器展开了疯狂的杀戮,手无寸铁的鼠人们哭喊着,绝望地躲在家中的深处,祈祷灾难不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然而死神的脚步却是那么地欢快,狞笑着踢开了脆弱的房门,挥舞着手中的镰刀展开了淋漓尽致的生命收割。
偶尔有一些残存的鼠人守卫们展开了反抗,却根本不是敌方的对手,杯水车薪的抵抗很快就被淹没了洪流中不复存在。
小的们,给我杀!把这里给我屠光光!
一名领袖模样的鼠人挥舞着细长的手柄,被杀戮与血腥刺激的神态更显癫狂:既然根里芬纳王国不愿意将神的信物交出,那么就让我们杀光并抢夺这里的一切!
一定要找到信物,让真神保佑我们的未来,将其他的王国踩在我们都何泰王国的身下!
……
当血色的圆月再一次照耀着大地的时候,一切生机都不复存在,只剩下了断壁残垣,无声地控诉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
吉德莱斯成功了,它让同胞们在勤奋努力的基础上获得了信仰;吉德莱斯失败了,对信仰的盲目追求与歧途让数个王国之间展开了疯狂的内战与杀戮,直到最后文明的消失与种族的灭绝。
半透明的球体静静地躺在圆月之下,凝视着漫天的繁星,散发着蔚蓝色的光芒。
已经失去意识的它并不知道,自己美好的幻想被沉重的现实无情地击个粉碎,甚至导致了同胞们的衰落与消亡,依然在不断地发出呼唤,等待着进一步的回应,来完成自己做为引领者率领种族迈向星辰大海的愿望。
等待着,等待着……
直到现在,它依旧在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