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外面,侍卫扎堆,真可谓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这都是梃击案发生后万历加派的,他对这个孙子可是非常喜爱和看重的,绝不允许有人伤害威胁到他。而之前守卫这里,被调虎离山支开的侍卫将领,差点获罪入狱,还是朱由校手书一封,替他们求情,才被万历放过。但也基本被剥光了身上所有的职务荫蒙。
井然有序的侍卫们,在这里严密布防,防止再一次的袭击发生。
“吱呀!”一声,他们守护的那所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一个身着素白衣服,看起来有些消瘦矮小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和他们这些普遍一米七五往上的身高相比,出来的朱由校好似有些矮。
被推门声吸引,担任值守的将领回头看来一眼,而后楞住了。这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少年。稚嫩的面容,让他看起来年纪十分有效,不过身上却有一种睿智淡然的气质,尤其是那双深邃幽深的眼眸,给人一种洞彻人心的寒意。
心底微微一惊,这名将领旋即就反应过来,这个应该是太孙殿下无疑。他虽未见过,但在这里上任之前,却是请那名被夺职的前任吃过饭,知道太孙这两年来,只着就素白色衣物,为生母守孝。
“末将拜见殿下,殿下万福金安。”哗啦一声,这名将领就跪下大礼参拜。
“起来吧!”客气了一句后,朱由校便不再理会,而是准备登上刚刚停稳的车辇。看这架势,竟然是要离开这个禁足之所。
一时间,这些宫廷侍卫当中的小头目有些侧目,而后纷纷盯着刚刚起身的头领看去。被这么多下属目光注视,头领的脸色有些微变,但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问道。
“殿下,您的禁足令还未接触,若是离开这里,怕是陛下会怪罪。”头领小心翼翼的上前阻拦了下。但他那站在旁边弯身恭敬的样子,哪里像是阻拦的,反而像是送客的小二。
“哦!”惊奇的看了他一眼后,朱由校微微一笑,说道:“谢谢将军的好意,皇爷爷的旨意本宫自是不敢违背,但他的旨意当中,却是没有规定本宫要禁足多久。”说完,他便在太监的服侍下,登上了车辇,扬长而去。
“没有规定禁足时间。”原地,只剩下了那个有些愣愣的将领。
此刻,乾清宫内,正在发生一场好戏。
大殿内,郑贵妃正嘤嘤缀泣着,向万历哭诉:“陛下,臣妾真是冤枉的,这事真的不是臣妾干的。臣妾是冤枉的啊,陛下!”
这事郑贵妃的老伎俩了,以往只要遇到些什么事,她往万历这里一哭,基本上都能解决,万历都会护着她的,除了册立太子和太孙的时候。这已经是几十年的保留剧目了,大殿内的宫女太监们都见怪不怪了,低头垂手,默然不语。
万历此刻有些烦躁,他几十年来不上朝,但却依然默默掌控着朝政,以往他也拿自己和爷爷嘉靖相比,自己的掌控力要强的多,可不会发生什么壬寅宫变之类的事情。
然而,梃击案的出现,赤裸裸的打了他的脸,而且此时还牵扯到了自己最为宠爱的孙子。这就让万历非常暴怒了。
听了郑贵妃的哭诉后,他心头愈加的烦躁起来,语气也有些无情:“这事为我帮不了你,你自己去找太子解决。”
听到万历这么说,往日不可一世的郑贵妃只好收起眼泪,但让她低下脑袋去找自己的敌人,似乎比较难。想了想,她灵光一闪,而后就带着宫人匆匆除了乾清宫,往乾宁宫而去。那里是王皇后的寝宫。皇后没有派系,而且德行一直很好,威望很高,由她出面再合适不过了。
然而,面对郑贵妃的求助,皇后也无能为力,她回答道:“这件事太大,我一个孤寡女人,也帮不到你。你要想解决,只能去找太子当面说清。”
至于十岁的朱由校,则被王皇后忽略了,不是因为他没地位,而是他实在太小了,才十岁的年纪,谁都不认为他有处事的能力,自然要找就是找他的父亲了。何况太孙和太子本就是一体的,此事由太子出面再合适不过了。
对于梃击的事情,太子也表现的愤怒不已,甚至比自己的事还要上心,他甚至还摆脱了东林党中一些和自己关系良好,交往密切的文官上书,请求彻查此事。朱常洛想的十分的明白,自太孙册封后,就再也无人盯着国本问题了,自己的日子也开始过的舒心了,父皇也不训斥自己了。
这一切因何而改变,他当然清楚。如今太孙受到袭击,看起来和他无关,但真正剑指的,还是他这个太子。尚若太孙因此而死,他的太子地位,恐怕又要开始动摇了。
面对王皇后这个自己最不想听到的回答,郑贵妃有些束手无策了。没有人愿意帮她,唯一的解决办法,还是向自己的敌人低头,这让往日高傲不已,一直看不起太子的郑贵妃十分难堪。不过,思来想去,再也没有任何法子可用的郑贵妃,最后还是银牙暗咬,强忍着羞愤,接受了这个方法。
但多年来独宠六宫的她,依然丢不下最后一丝自尊,不愿意前往敌人的寝宫,而是回到了乾清宫,向万历求助,希望他能传唤太子前来。这个忙万历倒是没有理由不帮,很快一名小太监便匆匆而出,带着万历的口谕,前往慈庆宫。
而此时,又是一个銮驾前来,却是王皇后出于好奇以及关注事态的发展,也来到了乾清宫。
御马监值房和慈庆宫在同一个方位,从位置上来说,值房还要离乾清门更近些,但由于朱由校书写奏章耽搁了,两人的仪仗恰好在路上碰到了。
按照礼仪停车让路后,朱由校便从自己的车架上下来,登上了太子的车架,见礼问好后,他便问道:“皇父行色匆匆,是前往何处?”
“是你皇爷爷传召口谕,让我去一趟乾清宫,大概是因为梃击的事情。刚好,此事你才是苦主,正好一起前去。”朱常洛的依然有些愤然,脸色因为心中的愤怒而显得有些通红。
“多谢皇父好意,儿臣此次出行,也正是为了此事。”相比于愤怒的便宜父亲,他倒显得很冷静。
“哦!”听他这么一说,朱常洛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但却没有再说什么。
一时间,场面暗劲下来,气氛似乎也变得有些沉默。父子两人相对而坐,相互打量着,却是没有人再开口说话。王氏的死,让两人心中有了些隔阂。
“我儿,真是长大了!如今已经初露峥嵘。”仔细打量了朱由校后,他如此感慨。朱由校结实的手臂,修长挺拔的身材,除了面容外,一点都看不出他才十岁,反倒像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郎。
尤其是那双漆黑的眼睛,仿佛能洞彻人心。
嘴唇再次动了动,朱常洛想说点什么,扭转下父子间的关系,但他本就是个感情内敛的人,什么事情都明白,但却都放在心中,加上自己文辞也不好,空有满腔父爱,却是一句也表达不出来。努力了几次后,他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这让朱常洛尴尬不已,暗骂自己没用。
“父亲,这两年过的可好。宫中可还安康,弟弟妹妹们可还健康。”正当他尴尬的时候,朱由校却是开口了,一连串的三个问题,直接打破了有些沉闷的气氛。
“都好,都好。”听到这温暖的话语,朱常洛一时间眼睛都湿润了,他听得出来,儿子这都是真心的话,他已经原谅自己了。这个态度,顿时让朱常洛高兴起来,借着话茬,开始和朱由校聊了起来,向他诉说自己这两年的生活。
朱常洛这两年的日子过的还不错,相当的清闲。但让他揪心的是,子女接二连三的夭折,每次接到一个孩子夭折的消息后,他都要痛心好久。好在,最让他看重,最让他牵挂的长子,一直没有事。
太子和太孙的仪仗合二为一,形成了一条长龙,驶过了乾清门,朝着乾清宫行去。车轮滚滚,车上的父子两人却攀谈的兴致高昂。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朱常洛再说,朱由校在听。
通过谈话,朱常洛感觉自己和儿子的距离一下拉近了好多,甚至他恨不得就这么一路走下去,好让自己多和儿子相处一会。然而事实总是不如意的,很快乾清宫就到了。
“千岁爷,已经到了。”王安温和的话打断了车上两人的交谈。谈话被中断后,朱常洛有些懊恼,但还是不情愿的从车辇上下来,在王安的服侍下,整理衣冠。
王安此刻看起来和两年前没什么两样,只是面容苍老了些。下车后,打量了下这个太监中的异类后,他点头笑了笑问道:“王大伴,近日身体可还好。”
这个问候,可让王安有些受宠若惊,一向对太监有些轻视的太孙殿下竟然主动向他问好。他连忙躬身侧让,表示不敢接受:“小爷可折煞老奴了,老奴还当不得小爷问候。老奴身子骨还硬朗着呢,还能在为小爷,为千岁爷跑腿卖力。”
“当得,当得。王大伴这些年来的功劳,本宫可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朱由校笑了笑。这边两人寒暄,朱常洛却有些等不及了,他决定,今天要好好为自己儿子出口气。王氏能为儿子撑腰,我也可以。
“好了,由校,随为父进去吧!”打断他们的谈话后,他便端正身姿,目不斜视往大殿行去。
见此朱由校也抱歉了声,跟着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