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帝国,京师,文华殿。
每天都惯常举行的阁老碰头会如今又正常的召开了,只是和最初不同的是,此刻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凝重,都不是很好看。
“都说说吧,对如今情势的看法。”徐光启一脸的疲惫,有些无力的坐在椅子上。最近的工作实在是让他觉得十分的窝火。明刀明枪硬碰硬的动作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全都是些软刀子。
软刀子杀人不见血,而且还让你无法察觉,无法发作,有时候想想,他还真的希望这些家伙有种些,通通起来造反,来场声势浩大的反抗,这也比现在不温不火的强。
自从他和孙承宗联合,加强了河北、山东、江苏、安徽几个省的城防军建设,各地那种暗流涌动,风潮四起,相互串联的动作少了很多,但是,不等徐光启高兴,各种隐性的阻力徒然增加。
最明显的,还是近在咫尺的河北省,离着京畿近的几个府还好说,但稍微远一些,当地官员便是各种理由,说工作干不下去。
什么盗匪太多,选出来的村长还没干几天就被杀了,然后当地村庄无人接任村长,什么当地群情激奋,说某士绅贤良淑德,百姓佃农不让分他的田地,还有什么人口太多,土地不够分,百姓纷纷吵闹,工作推进不下去。
各式各样的理由,看的徐光启那是火冒三丈,他是官场老油条了,经验丰富,一看这些奏折,就明白这是地方官府和当地士绅勾结起来,一同抗拒中央的政策。
很明显的,士绅们不愿意丢掉自己的土地,很多官员也不愿意丢掉自己老家的土地,至于朱由校许诺的,官员可以承包田地,大部分都一眼看出来其中的弊端,纷纷将自己手中的地搂得更紧了。
如今,河北这样的情势已经持续半个多月了,现在是七月底,就连沈有容都跑了一趟安南,运回了大批的粮食,如今自己这边还是老样子,进展都不大,若不是河北这边皇庄众多,内府归还了很大一部分农田,怕是目前这点进展都没有。
听到徐光启问这个问题,其他七名阁老共同沉默着,他们也都感觉到了里面的棘手。他们终究是血肉之躯,最多也就制定个政策,真正的实行,还是要下面的人来办,如今下面地方政府对内阁的命令爱理不理,各种理由拖延,他们还怎的没有办法。
“这是吏治问题,得刷新吏治。”最终,还是毕自严开了口,他一上来就说到了点子上。
“下面的官员不太听话,得换,做的不好的,全都送到草原上去。”朱燮元附和道,他终究是经历过了西南土司之乱,见识了战场,话语之间,杀气腾腾。
“可是他们终究是做了,只是因为地方的阻力做不下去罢了。”黄克缵指着旁边一摞奏折说道。
“这是阳奉阴违!”朱燮元不屑道,转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皱眉道,“都察院呢,前段时间他们不是都很活跃么,抓了多少逾越职权的,如今怎么没有一点动静。”
“都察院也得师出有名啊,总不能因为工作遇到阻碍就将地方官给抓过去啊。”还是黄克缵,他再一次反驳了朱燮元的话。
闻言,徐光启亦是眉头一皱,深深的看了黄克缵一眼,然后冲着朱燮元道,“都察院只管官员违反皇帝旨意和内阁政策,如今这种情况下,他们是指望不上的。”
紧接着,徐光启叹了口气,“御史们也是人啊,也有家族,就怕他们也受到了请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真希望他们有胆一点,直接造反多好。”
悠悠的话语,让几个内阁大学士差点落泪,他们分管的事情各不相同,但多少都会涉及到土地这一方面,如今内阁素手无策,他们都是深深感受到了。
“陛下威名太盛,这些数倍却是被吓破了胆,不敢动弹。”崔景荣苦笑着。
天启皇帝在军事上面确实天赋妖孽,从他登基以来的各种战绩就能看的出来,最初以弱胜强,三万羽林军围歼八旗女真,随后便是一万人入四川平叛,势如破竹,另一万人入南直隶,同样是战功赫赫。
而最新的一个见证者更是大明的速度,蒙古大汗林丹汗,他绝对是最有资格评价天气皇帝军事才能的人。而今,更是攻伐其国,灭了朝鲜宗庙,将其土地收归麾下,设置官府统治。
这种功绩,放在有明一代,那真是只有太、成二祖可以比拟的。尤其是最近开展的均分土地行动,在整个朝鲜都是进展飞快,相比于河北省这边,朝鲜的速度可谓神速,估计再过三个月,所有土地就均分完毕了。
正是这种紧迫感,才让徐光启非常的无力,皇帝在外攻城略地,功绩非凡,而他们内阁八个人却面对河北一省的地方官束手无策,真是差的太远了。
当然,对付这种阳奉阴违的方法,徐光启还是有些的,但都时间较长,收效甚慢。此时天下都关注到了河北省的土地改革,若是不快速的做出些成绩制造压力,怕是根本不会有人铤而走险的出来造反。
这种拖延的场面,严重超出了天启皇帝的预料,也是内阁的失职。在这样下去,内阁怕是会在这次土改事件当中颜面无存。
而且,皇帝不可能一直呆在外面不会来,到时候,面对寄予自己厚望的皇帝,他该怎么交差啊。
“陛下还是操之过急了。”甚至心底下,徐光启还有些埋怨,你说你取消农税就取消农税呗,反正大明官府一年才收个四五百万两,剩下的都被贪了。
只要你的内府能够承担了军费,剩下的窟窿刚好逼迫官员们自己去开辟商税,将这个政策做起来。但是,你整啥土地均分啊,这种天下所有人都反对的,哦不,老百姓倒不反对,但是士绅地主都反对啊。
前宋文渊博说的对,陛下非与百姓共治天下,乃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如今你要断了这士大夫的根,他们能配合才怪呢。
“以我看来,这关键之处,怕是还在人之一字上。”忽然,整个内阁沉默间,长久以来,一直表现很平庸的李长庚说话了,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对现在的情况有些见解,这不禁让徐光启眼睛一亮,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看。
李长庚倒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冲着望过来的十四只眼睛笑了笑,胸有成竹的说道,“如今之天下,摄于陛下威严,无人敢反,也无人敢明面对抗,皆是采用软刀子,以各种理由推脱不前。”
“这法子虽然阴损,但也有效,让我们的工作寸步难行,但其实破起来,还是很容易的。”李长庚停顿了下,环视一周,朗声道,“政令之要,首在得人,如今人心不附,内阁政令何以得伸。”
“哦,酉卿有何高见?”徐光启很有捧哏的天赋,适时的出言接上,让李长庚说话说得极是舒服。
他配合的笑了一声,继续说道,“若要天下人心皆附,比较难,但河北一地,不难。其关键在于用对人,李邦华乃孙大都督推荐,自然和内阁一条心,但下面的官员却不一定了。各位阁老,吾等可以学孙大都督,以合适亲近之人代替之,如此政令自然畅通无阻。”
李长庚的话,登时令徐光启眼前一亮,对方说了这么一大堆,其实都是比较委婉的话,若是直接说开,就很简单了。
用自己的亲信。
而大明官员最亲信的是什么?同乡,同学,同科。这也是历来官员人脉的来源,李长庚的意思,就是让徐光启将这些和他关系好,依附他的人通通弄到河北来,担任地方官员,既然是自己人了,那么政策自然就实行的下去了。
这个方法好,但却只能适用在小范围,就连一个河北省,估计就能将内阁中和徐光启亲近的几位大学士的人脉用光。
至于还有的几位大学士,徐光启想着就齿冷不已,竟然有人暗中和地方勾结,相互往来极其严重。若不是他们的泄露消息,内阁哪里会如此被动,几乎被地方拖得垮掉。
“然则其他省份呢,以何治之?”徐光启继续问道。
“依然在人罢了,只是在非在人心,而是人事。”李长庚立马答道,显然,他的胸中早就有了各种腹稿,不然不可能回答的这么快,而且这么的清晰。
“人事?”徐光启慢慢咀嚼着这句话,其他几名大学士也是若有所思的想着。
“没错,就是人事,都察院权责虽大,但约束众多,非明确违背内阁政令及大明律者,不能逮捕。但有个部门不一样,若是用的好,亦能对官员有极大的约束力。”说道这,李长庚停下,微笑的看了过去。
“吏部!”
几个声音异口同声的答道。
徐光启说完之后,眼睛带着笑意的扫了过去,想看看是谁如此聪敏。转过头,他竟然发现,脱口而出的几个人都是今年新晋的大学士。
朱燮元、毕自严、蔡复一都十分惊讶的看来看去,回答就是他们三个,而其他几个大学士则依然是茫然的样子。
“看来陛下这次选的大学士真的很用心啊!”徐光启心下感慨着,同时带着莫名的意味扫了眼崔景荣和黄克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