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投降了!”看着在桅杆上升起的硕大白旗,孙传庭满脸的兴奋。不论是在东方还是西方,都有白旗表示投降的传统。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那就天知道了,反正东西方各自发展起来这样的传统。是以当菲德尔挂起了白旗时,孙传庭并没有领会成其他意思。
“投降了?”卢象升睁大着眼睛,使劲的朝着海上看去,只是几公里远的距离,让家乡号武装商船看起来很小,更何况是上面挂着的白旗。
“是的,他们停了下来,呆在原地。”孙传庭依然举着望远镜,不停的看着。上海港有着良好的制度,对于外来商船,必须由港口派出接引船只进行接引。不过剩下的就没有孙传庭什么事情了,只需要工作人员按部就班的按照制度进行就好。
许是第一次有外来船只,港口方面的反应很慢,在阵地发出了讯息后,都半个小时了,才有船只出海,驶向家乡号。
呆在船只上,菲德尔也是满脸的忧心,他并不知道,这有着强大防护力量的港口到底想干什么,逼停了自己后,竟然不闻不问,明明他们的港口还有着大把的空位。
直到一艘挂着日月图案旗帜的小船过来,他才放下了满腔的担心,对方这样就表明了并没有恶意,至于自己之前遭到了炮击,一定是自己冒犯了这个古老国度的规矩。
到了这个时候,菲德尔才想起了要了解这个国度的风俗习惯,以免冒犯了某些人。而此时,他也庆幸,自己的船上还留有一个翻译。那位翻译是位居住在马尼拉的华人,懂得西班牙语,就被塞进了这次的行动船队。
“快,快去叫周先生过来。”眼见对方的人员顺着绳梯爬了上来,菲德尔大声的用西班牙语喊道,生怕自己怠慢了对方,然后被列为不受欢迎的人,被拒绝进入港口。这次的试探探索行动到底有多重要,菲德尔可是清楚的知道。
身为这次船队的首领,菲德尔可是知道总督大人对这次事情的看重,作为对大明贸易最重要的参与者,西班牙在航路被封锁后的损失极其惨重,这次自己若是还是失败,不能联通大明,双方联合起来击败海盗,打通航路,总督就会考虑集结西班牙在美洲的力量,来保证航路的畅通。
也因此,这次过来的武装商船上,每艘都配备了一名通译,就是为了确保最后抵达大明后,能将马尼拉总督善意准确的传达出来。
很快,通译周先生就过来了,周先生名叫周大为,取大有可为之意,从他父辈起,就因为生活所迫而出海讨生活,而周大为从小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掌握了多种语言,西班牙语就是其一,从此,他就过上了通译的生活。
这次来这里不是他自愿的,完全是被西班牙人,哦不,是大佛郎机人给逼的。只是没办法,在海外讨生活的华人其实很凄惨的,他们各方面都收到殖民者的压制和防范,而聪慧勤奋的他们,又被好吃懒惰,天生不愿意动脑子的土人所嫉妒。
偏偏他们自己又时不时的有着天朝上国的想法,虽然不得不在西班牙手下讨生活,却也不谀服上去,而对于土人,更是不大瞧得起。华人喜欢抱团,正是这种抱团,让他们从来没有真正的融入当地,以一种较为独特方式生存着,生存在夹缝中。
掌握了多种外语,甚至包括了一些当地的土语,周大为也就成了一种稀缺的人才,纵然是在菲德尔面前,他也仍然保持着自己的一份淡淡的傲然。
这个时候的华人和后世清朝末期在海外讨生活的华人完全不同,南洋地区,大明和他们的联系并没有断绝,时不时的,还有些朝贡发生,因而,大明的影响力从来都没从这个地方消退过。
纵然是殖民者,也不会对这些流亡在外地华人太过分,他们可不知道若是动了这些人,大明这个庞然大物会有何反应。
这样脆弱的平衡,直到一1603年,那时万历刚刚完成了三大征,当时国库空虚,万历便开始想要收商税,而被扔痛骂的矿监,便是从那时开始。而当时,由于贸易的关系,无数商人从马尼拉带回了大量的白银,于是传来传去,便传成了吕宋有银矿,甚至引来了一些明朝的官员出海调查。
于是,非常担忧自己将失去吕宋的西班牙,便本着先动手为强的念头,先以高价收购了当地华人的武器,然后勾结当地土著,动手铲除被他们视之为内应的华人,于是便发生了一场大屠杀。
当时,由于三大征刚结束,大明无力派兵海外,但还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送了国书《报取回吕宋囚商疏》谴责马尼拉总督。万历以自己鲜明的态度,力挺了当地的华人,还以各种条件相要挟。
这终究是让西班牙殖民者收敛了一些,只是这种语言上的谴责,依然不如实际的兵力干涉有力,自那之后,华人的地位每况愈下,虽然依然比当地土著要高,但却从一种类似殖民者合作伙伴的关系,变成了下属。
确实是合作伙伴,大多数的华人中,除了少部分是被迫出海外,很大一部分都是自愿的,他们将手工业搬到了马尼拉,就近生产,追逐厚利。
这场屠杀影响非常的深远,不仅是吕宋一地的华人,还有其他地方,包括中南半岛、马来半岛等存在国家形式和文明的土著国度,华人的地位都有所下降。从类似贵族的地位,变成了普通富商的程度。
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周围大环境的变化,周大为无力改变,只得收敛了天朝上国的傲气,隐藏在心中,老老实实的过日子。因此,尽管是被逼迫来到西班牙的商船上,但周大为还是十分的尽责,强忍着连日来的恐惧和惊慌,随叫随到。
他不知道这次的目的地是哪里,因此当他看到傲然站在船头,一身葛布皂衣、趾高气扬的小吏时,整个人浑身颤抖了下,彻底的呆住了。
是的,这种色泽单调,带着璞巾的打扮。
是的,那满脸刁钻油滑,眼睛像刀子一样,要从你身上刮二两油下来的眼神。
是的,这种对着底层人民,高高在上,予取予求的态度。
这,就是官府中经常和百姓们接触的小吏的形象,也是自己父亲时常念叨在嘴巴中的人。周大为的父亲往往总拿这些小吏和西班牙的殖民者比较,总是用几倍于家中小吏这样的形容词,来形容西班牙人的贪婪。
因而,对于小吏这种东西,周大为记得牢牢的,而且也很形象,因而当他一眼看在这个爬上船来,尽管绷着脸,但依然潜藏不住习惯的媚笑的人时,登时和脑海中过往的形象结合起来。
这里是大明!
这些西班牙人千辛万苦,闯过了重重围剿之后,就是为了来到大明的土地?
周大为突然激动了,颤抖了,浑身的血像是燃烧起来,这是大明,大明啊!我的家乡啊!
“跟着引导船走,不得乱闯,违者后果自负。”突然,那名小吏冷冷的说了句,也不管对方听得听不懂,自顾自的又爬了下去,回到了小船中。
“周先生,这位大明人说了些什么?”在周大为依然眼眶湿润的呆愣着的时候,菲德尔堆起了笑容,和蔼的问道。
“啊?”周大为徒然反应过来,意识到船长是在和自己说话,他本能的想要弯下腰去,用恭敬的语气翻译过来,但话到嘴边,心中也不知怎的,胆气一壮,话语就变了。
他大喊道,“跟上去,跟上去。”
“啊!”菲尔德一愣,便被对方的语气和态度弄得心中怒气上涌,但一想到刚才那粗大的五道水柱,什么样的火气都忍了下去。
只是,他不敢对周大为怎样,但却将怒火都撒在了其他人的身上。“蠢货们,听不懂人话么,赶快划桨,跟上前面的船只。”
在船长的怒吼下,水手们被催的鸡飞狗跳,不一会便从原本的炮窗中深处了长长的划桨,水手们便开始拼命的摇动起来,跟着前面的小船,亦步亦趋。
想象中的暴怒没有袭来,让周大为又是庆幸,又是惊喜。只是这些都比不上看到家乡海岸土地的欣喜,他暂时没有思考刚才菲德尔举动的含义,只是热泪盈眶的一遍遍的看着周围的土地和建筑。
随着小船的引导,家乡号武装商船开进了一个港湾,停靠在一个码头旁边,然后降帆,落锚,搭上木板,一众人从船上下来。
很快,孙传庭带着人迎了过来,为了安全起见,他带了一队兵丁过来,崭新的鸳鸯战袄和皮甲,让这些虽然穿着旧式军服的士兵看起来依然精神无比,他们列着整齐的队列,长矛手在前,弓箭手在后,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方阵。
江苏城防将军是秦邦屏,他们身为秦良玉的弟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朱由校的嫡系了,京师的武库当中,存着不少类似的旧式装备,在建立新式中央军的朱由校面前,这些都是废品,因而都下发给了城防军。
身为当时仅有的三支城防军之一,秦邦屏着实分到了不少,尽数都武装给了手下,包括驻扎在港口的城防军。
从船上下来时,菲德尔起初还被整齐的步伐给震了下,但等看清楚他们的装备时,却有些啼笑皆非,一丝不屑挂上了嘴角,阵型在整齐有什么用,竟然用的还是弓箭,而且还是古老的长矛火器方阵,若是大明都是这样装备水平的,那我真的要建议总督大人,从美洲抽调陆军,攻占大明了。
菲德尔的表情,让熟悉这些西班牙鬼佬的周大为登时心中惊慌起来,他一看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不外乎是劫掠还是占领。他是见识过鬼佬陆军的厉害,那排枪打过去,无论多少土人的冲锋都能给打退打散。
大明的军队固然阵型整齐好看,身上衣甲也鲜亮,但再厚的兵甲能和火器比么,一排枪过来,这些军队就要溃散了吧。
“这可怎么办才好?”周大为心中惊惶着,却毫无办法。只能在私底下暗暗为大明祈祷,让上天保佑自己的家乡,不会受到西班牙的侵略。
正昂首阔步而来的孙传庭可不知道到这两人脑海中转悠的念头,就算知道了他会付之一笑,开玩笑,这只是大明的二线部队,而且还是草创的二线部队,真正的精锐,正在北方逮着蒙古人猛揍呢。
蒙古人你们知道么,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却败在了我大明的开国皇帝手上,被丢盔弃甲的赶出了关内,回到草原上喝西北风去了。
正是因为赶走蒙古人,从蒙古人手上将天下重新夺回来,故而大明的正统性,在整个中国历史上,都是得国极正的,这种法统,能够和其相提并论的,也就是汉朝了。
额,秦朝,秦朝也算吧!
对于大明,百姓很绝大多数年轻官员都是有极深的认同感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朱由校大刀阔斧的改革,虽然反对者甚重,但真正起来造反的还是不多,远比王莽新政来的要少的多。
更没有一个位面之子来和他争夺天下。或许曾经的王思远有那么的一丝迹象,但他却以及扑街了。
好吧,这些都是扯远了。
孙传庭微笑的看着当头走下的菲德尔,亚麻的发色和深蓝色的眼眸让他心下奇怪,不过他依然热情的欢迎道,“欢迎各位远道而来,本官是上海海关署的署长孙传庭,同时,也是这座港口的管理者,诸位有任何迷惑的地方,都可以来找我。”
菲德尔微笑的点头,复杂的汉语,在他耳朵中成了一种虽然悦耳,但依然还是鸟语的范畴。
旁边的周大为虽然掌握了多国语言,但显然没有同声翻译的本事,等到孙传庭说完了,他才开始慢慢的翻译。
虽然传教士们纷纷在澳门驻留,学习当地的语言,以便自己的同行,但很显然,身为商人,而且还是规模不算小的商人,菲德尔常年在海上漂泊,在这次行动之前,他可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去学一门复杂无比的语言。
真有这个本事,他就不当商人了,而是去当教士或者贵族的属官了。当然,身为西班牙人,菲德尔并不是很信任自己身边的这个翻译,但是没办法,懂得汉语的西班牙船长已经在前面连续两次的围剿中,随着他的船一起丧生了。
在这个时代,由于火药武器的落后,海战纵然已经变成了远程炮战为主,但时不时的跳帮战和近身肉搏并未被丢弃。
这一点从后世的电影,加勒比海盗就能看的出来。
因而,郑芝龙采取的战术并不显得多么的陈旧,最多是有些跟不上潮流,只是,这种跟不上潮流的战术,在他们数量庞大的战舰面前,显得极为实用和有效。
大量的战舰合围上来,任你大炮上百门,只要你战舰不足以一次性大量摧毁战船,那么就得忍受大量火船攻击和战舰的靠拢,然后发生跳帮战。
这也是为什么朱由校要一直攒战舰的原因了,并不是不想进军南洋,只是力有未逮罢了。要说十几艘二十几艘乃至四五十艘战舰,西班牙、荷兰的东印度公司、英国、葡萄牙,他们都能拿的出来,但想想到了清朝,中国沿海还是在海盗的掌控下,就知道这个时候他们的力量了。
朱由校不是不想打击海盗,但现在却不是时候。
“总督大人,我们是来这里是带着善意而来的,是为了通商而来的。”菲德尔强忍着心中的不痛快说道。而后,周大为便将他的西班牙语翻译成他听不懂的汉语。在翻译时,菲德尔又升起了一股浓重的怀疑。
“这华人不会将我的话给歪曲吧。”他满腹疑窦的想到,心中升起了一股惊悸,多少战争就是因为外交话语的歪曲而引起的。
好在,和他想象的相反,对面的大明官员并没有勃然变色,将他扣押下来,只是笑着解释道,自己这边总督的称呼是不能乱用的,那时很高级的官员,自己只是一个港口的管理者,不是军政一把抓的总督。
这个解释,让菲德尔释然,但心中的疑惑更深了,掌管一个港口还算不算总督?那天天摆谱的马尼拉总督,手中财富多的数不过来的巴达维亚总督算什么?
不过,这点小小的疑惑并不能阻挡两方友好的交流,用后世外交术语来讲,大明的海关署长孙传庭和西班牙的大商人菲德尔进行了深入友好的交流,双方交换了各自对于通商贸易的意见,并达成了初步的协议。
在大概的了解后,孙传庭心下总算是送了一口气,看来大明三个开设海关港口已经声名远播,传到了外国人的口中,只要这次交易成功,那么未来来的人将更加的多。
“不过,看来通译的培养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须着手准备啊,不然以后听都听不懂这些红毛夷人的话。”尽管菲德尔身上并无红色的毛发,但孙传庭依然固执的遵循了旧有的称呼。
“这个菲德尔身边的通译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人选。”显然,周大为的人种和能力在交往的过程当中,被他给注意到了。
“菲德尔先生,这边请,让本官略尽地主之谊。”孙传庭伸手一引,第一个来吃螃蟹的人,待遇总是要好点的,我们的海关署长大人指望着对方将口碑给打出去呢。
“好的。”菲德尔从善如流的应道。
哒哒哒!
只是,这时,一骑快马在港口内疾驰,马蹄铁将水泥路面踩得铿铿作响,在他身后,一个斗大的令字迎风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