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回家的路上,方知嬅很沉默。
和以往一样,她走在很前面。
她发觉自己越来越情绪化了,总会因为一句不经意的话就不开心好久。
苏松屹对她的喜欢,和对闵玉婵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对姐姐的喜欢,怎么比得上对恋人的喜欢呢?
她好像已经开始接受了这个现实。
只是从小一起长大,却敌不过初来乍到的闵玉婵, 她有些不甘心罢了。
到家后,三人都没怎么说话,苏松屹回了房间,坐在窗台边,静静看着夜幕笼罩下的城市。
“知嬅姐,对不起。”
看着他发过来的消息,方知嬅冷澹地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我……喜欢玉婵姐, 我和她在一起了。”
苏松屹的手指在发送键上短暂停留了一会儿,还是发送了过去。
方知嬅看着他发过来的消息,低垂着眼帘,想了一会儿。
“嗯,我知道了。”
出人意料的,在看到苏松屹发来的消息后,她的心情竟然变得平静下来。
虽然她早已知道,但当苏松屹向她坦白的时候,又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好像,丢掉了一直以来抗着的沉重包袱。
“既然和玉婵在一起了, 就不要和其他女孩子太过亲近, 也不要对其他女孩子那么好。”
“姐姐是姐姐,同学是同学,恋人是恋人,你得注意分寸,保持距离。”
方知嬅编辑完消息,发送了过去。
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以后不开心了, 不要跟我说,去跟玉婵说吧。”
“不要再对我好,不要再关心我,也不要再黏我了,去黏玉婵吧。”
“我没有说气话,我是认真的。”
“也不要说知嬅姐,我好喜欢你呀这样的话。”
“我会受不了这样,真的。”
她说完这些,就撤掉了聊天背景,将手机屏保设置成默认状态,删掉了过去的聊天记录。
手机里所有关于苏松屹的照片,她没舍得删,而是全部放进了私密相册,设了一个自己都不记得的密码。
“就这样吧。”
她坐在桌前,打开台灯,拿出最近新发的几张数学高考真题刷了起来。
其实她心里知道,苏松屹如果现在跑过来,拿着一盘做好的桂花蛋, 笑吟吟地挽着她的胳膊撒个娇,她就不会生气了。
苏松屹以后要继续黏着她, 她对他还是会那么宠溺。
听着他说“知嬅姐, 我好喜欢你呀”,她也会很高兴。
他不开心了,只要向她倾诉,她还是会很耐心地安慰她,像知心的大姐姐。
苏松屹也知道这些。
所以,他听了方知嬅的话。
因为方知嬅说,“我会受不了这样”。
一旁的闵玉婵拿着画板,用铅笔在速写纸上画《狩夜人》漫画的原稿。
姐妹两互不打扰,房间里的气氛安静得诡异。
只有铅笔在纸上沙沙划过的声音。
苏松屹今晚待在房间里,想了很久。
有选择,是爱情。
来者不拒,是色欲。
选择了一个人,就意味着拒绝其他人。
姐姐是姐姐,恋人是恋人,界限感很重要。
苏松屹,如果一个女孩子喜欢你,但你不喜欢她,那你就不该和她走得太近。
给人无端的希望,又让人失望,不是更残忍吗?
他这样告戒着自己,终于做了决定。
第二天和以往没有不同。
方知嬅还是和苏松屹坐在一个餐桌上吃饭,和闵玉婵睡一张床。
早餐会和闵玉婵抢最后一个包子,晚上会喝苏松屹煮的汤。
但是出门的时候,方知嬅一个人走,苏松屹没有再跟着她。
他写的那本《我的漫画师女孩》已经完结了。
她觉得完结得有些仓促,明明还有很多东西可以写。
苏松屹说月盈则亏,故事不需要写太长,故事的结局是幸福的,就足够了。
但那本书就这样放在方知嬅的书架里,她再也没看过。
所以故事是一个怎样幸福的结局,结局和她是否有关,她不知道。
三月匆匆而过,距离高考只剩下最后的68天。
苏松屹从食堂离职了,理由是他要专心备战高考。
食堂的二零三档口,少了很多人光顾。
“松屹,我好想吃你做的饭鸭。”
覃敏趴在桌上,歪着小脑袋看着他,撅着小嘴,水灵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看起来很是可爱。
吃不到他做的海带汤饭后,覃敏经常在他耳边念叨。
“最近可能会比较忙,没有那么多时间。”
苏松屹头也不抬地刷着题,发下来的试卷一张接着一张,好像永远都做不完。
钢笔墨水用了一两瓶,用完的中性笔芯堆积了好大一把。
文件夹里做过的试卷足足有好几公分厚。
“哦~”
覃敏有些小小的失落,以往她这么说的时候,苏松屹会微笑着摸摸她的头。
然后到了第二天,她就能吃上苏松屹精心准备的食物。
可是现在不会了,她总感觉苏松屹在刻意疏远她。
“冬冬!”
窗边突然响了响。
两人一齐侧目,只见闵玉婵站在窗外,拎着手里的两杯奶茶。
苏松屹见状,放下手里的钢笔,赶忙出了教室。
两人站在教室外的长廊上,站在一起闲聊,喝着奶茶。
她笑起来很好看,他会伸手去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
大家都说苏松屹和闵玉婵很般配,覃敏静静地看着,看着两人有说有笑地下了楼,也觉得他和闵玉婵很般配。
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用来给学生自由活动。
根据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这节课是可以提前离校的。
门卫大爷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天中午时间很多,要不要去看看电影放松一下?”
闵玉婵眯着眼,伸了个懒腰,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和马甲线。
“好啊!”
这段时间的高强度复习,也让苏松屹有些疲惫。
其实他本可以不必那么辛苦,但人一旦忙碌起来,就可以忘记很多烦恼。
去电影院的路上,闵玉婵很是自然地牵着他的手。
两人手腕上系着的红绳和鱼凋挨着一起。
少女双眼微眯,眼角的阳光似乎有些迷人眼。
四月天里的阳光正好,风很轻很柔,道路两旁的香樟,染上了嫩芽的新绿。
即便是再慵懒的人,在这样的天气里,也会忍不住想要远足吧。
让苏松屹不禁联想到了林徽因的《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闵玉婵正好是出生在四月。
他本来想念一念那首诗的,但又觉得有些落了俗套,所以只是侧过脸来看她。
两人相顾无言,只是浅浅的微笑。
到了电影院之后,苏松屹将选择权交给了闵玉婵。
在《声之形》和《楚门的世界》中,她选了《楚门的世界》。
原因是闵玉婵不喜欢《声之形》的故事。
施暴者经受了暴力带来的伤害,然后幡然醒悟,开始救赎与被救赎。
这样的故事,闵玉婵觉得有些无聊。
《楚门的世界》故事里,楚门身边的所有事情都是虚假的。
他的亲人和朋友全都是演员,他的人生、事业、爱情,甚至每日居住的街道和来去匆匆的行人与过客,都是被编写好的剧本,但他本人对此一无所知。
在经历过一番痛苦的挣扎后,楚门不惜一切代价走出了这个虚拟的世界。
闵玉婵说她很喜欢这部电影,苏松屹说他也一样。
但是看电影的途中,他几乎全程都是抱着闵玉婵的胳膊,把头枕在她肩上睡觉,很是安心。
和之前在电影院里看《穿越时空的少女》时一样。
闵玉婵倒也不生气,只是任由她枕着,眸中带着若隐若现的温柔和满足。
“外面的世界跟我给你的一样。”
听到这一句台词,苏松屹彷佛醍醐灌顶,突然一下子惊醒,像是发现了某种惊奇的秘密。
他睁开眼,左右看了看。
出现在视线中的,是闵玉婵美艳的侧脸。
那粒眼角的泪痣,总让他移不开视线。
“昨晚没睡好吧?”
闵玉婵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微笑着道。
“嗯,最近有些累。”
苏松屹揉了揉眼眶,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将脸凑了过去。
闵玉婵立刻会意,在电影院里和他吻了起来。
荧幕上的光微冷,照拂在她洁白的脖颈上,泛起清幽的微蓝。
两人的吻很轻,没有用力过勐的感觉。
就像在品尝一颗荔枝味的糖果。
“玉婵,我爱你。”
很久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说我爱你。
这句在情歌里出现频率最高的台词。
“嗯,我知道。”
闵玉婵笑着给予回应,紧紧抱着他,吻得又用力了几分。
两个人的电影,没有第三个人的姓名出现。
电影的最后,楚门对监视者们告别。
“如果再也见不到你,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在他的祝福声中,电影落下帷幕散场。
离场的时候,苏松屹有听到其他观影的人抱怨。
“看个电影而已,前排的情侣一直在撒狗粮,还接吻。”
“怎么哪里都有这种人啊?”
苏松屹闻言,下意识地看向闵玉婵。
闵玉婵掩着嘴,轻轻笑了笑。
这样的人肯定没有对象吧,和屏幕前的诸位一样。
出电影院的时候,苏松屹买了一根烤肠,喂给了电影院外,孤零零的一只狗。
“最近是不是有烦心事?在家都很少说话了,也不来我们房间玩了。”
回学校的路上,闵玉婵挽着他的胳膊,声音温柔,很是关切。
“知嬅姐不喜欢我靠得太近。”
苏松屹喝着她之前买的奶茶,低着头说道。
“不会的,她那么宠你。”
闵玉婵连连摇头。
“我不能仗着她宠我,就欺负她吧。”
苏松屹的声音小了下去。
“嗯,也是。”
闵玉婵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理。
“可是,你都好长时间没理她了,这样不好吧?”
“因为我选择了你啊,自然就不能和其他人走得那么近了。”
苏松屹侧目看着她,很是认真地道。
“我是第一次谈恋爱,对于感情也不太懂。”
“可是一旦选择了一个人,就不能和其他人保持亲密的关系。”
“就像,小王子选择了自己的一朵玫瑰花,而不是花园里千千万万朵的玫瑰。”
“这是知嬅姐告诉我的。”
“我要对我的玫瑰负责。”
苏松屹轻声说道。
闵玉婵闻言,眉眼弯弯地,似初上枝头的月牙。
她凑近过来,解开了苏松屹领口的扣子,将脸埋在了他的脖颈。
一双玫红的唇瓣吻在了他的锁骨上,用力吮了好一会儿。
良久,唇分,留下一片红色的痕迹。
“这个很深,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消了。”
看着自己留下的作品,闵玉婵很是满意。
“你吸得有点疼,下次轻一点。”
苏松屹合上扣子,轻轻地道。
他话音刚落,耳尖就泛起红晕。
“你脸红什么?是不是想到了一些坏坏的事情?”
闵玉婵目露狡黠,坏笑着道。
“你要是没有想到坏坏的事情,又怎么知道我在想坏坏的事情呢?”
苏松屹反问道。
“色批!”
闵玉婵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回学校的路上,和她打情骂俏。
苏松屹在想,类似于你们都是我的翅膀,这样的话只适用于动漫和恋爱轻小说吧。
苏松屹觉得生活不是那样的恋爱轻小说,至少他觉得不是。
(某只在电脑屏幕面前的鹿:你说了不算,我不要你觉得,我只要我觉得。)
只是偶尔,他也会怀疑。
就像今天看的《楚门的世界》,楚门三十岁人生中所有的剧情都是被人安排好的。
我们,会不会也活在一个被编写好的剧本里?
下午的自习课,窗外的阳光照得人昏昏欲睡。
郑雨婷坐在讲台上维持纪律,电风扇悠悠地转着。
墙上的挂钟走得很慢,但从不歇息。
覃敏坐在桌位上,像是不倒翁一样摇头晃脑。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
用来形容她简直再合适不过。
苏松屹在一旁埋着头做英语的阅读理解。
要是看到了这姑娘打瞌睡的样子,他一定会暗自发笑吧。
毕竟,真的挺滑稽的,很是蠢萌。
冬!
她一下子倒在了桌上,胳膊触动了放在桌上的保温杯和笔筒。
保温杯和笔筒里的中性笔芯缓缓失衡,像是同她一样陷入昏睡,从桌上翻下。
砰!
伴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水花溅了一地。
不少睡觉的同学像是触电一样,勐地惊醒。
教室里的人,纷纷将视线转移过来。
覃敏呆了呆,被吓得不轻。
苏松屹默默起身,去拿了扫帚,蹲下身,将那些破碎的玻璃片,小心翼翼地捡进簸箕里。
这时候,覃敏正站着,在她的视角,能看见他领口上那抹玫红的印记。
那是被闵玉婵吻过的地方,只有吻得很用力才会出现的吻痕,也就是草莓。
这一刻,她突然想从这里逃离。
逃得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