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打开门,苏松屹习惯性地说了一句。
家里没有人回应,只有客厅里的电视在发声,冬奥会正在进行的比赛是短道速滑来着。
苏松屹只是大概扫了一眼,恰好瞄到了韩国选手推了前面选手的臀部。
毕竟是偷国人嘛,做什么都不奇怪。
时间临近傍晚,爸妈和姐姐应该没办法赶在晚餐之前回来了。
苏松屹去了厨房,简单地应付了一下晚餐。
上午没吃完的馒头加上肉片,再热一杯蛋酒。
一个人吃饭的时候,他就没什么讲究。
如果家里这时候有个姐姐,不管他多累多不想做饭,还是会下厨好好张罗一番吧。
做饭其实挺累的,他可以将就,但不会让姐姐将就。
“松屹,我明天可不可以去你家蹭饭鸭(doge)”
覃敏的消息发了过来,附带了一张很可爱的猫猫表情包。
“明天我要跟爸妈走亲戚,可能没空,有空了我跟你说。”
苏松屹回复道。
“好,那到时候你帮我做饭好不好鸭?我好长时间没吃到你做的东西了,馋死我了(狗头)”
“好鸭!”
苏松屹放下手机,从胸口的口袋里拿起了那只润唇膏,铂金色的外壳泛起冷辉。
“真是一只小傻妞。”
他这样说着,拔出润唇膏,在干燥的嘴唇上抹了抹。
略显昏暗的室内,嘴唇泛起温润的光泽,像凉薄如水的夜色。
苏松屹这时候在想,如果那只小太妹跟着他来到了家里,他的晚餐应该也不会那么随意吧。
至少桌上会有四个菜,荤的就梅菜扣肉和剁椒鱼头,素的,就拍黄瓜和油淋茄子,再来一碗海带蛋花鸡丝汤。
等等,别总是用如果。
如果后面接上太多美好的桥段,那也只是如果。
他低下头,茶几上没能喝完的蛋酒还残留着热气,未能化开的白砂糖沾在米酒和蛋花上,像是一层透明的细沙。
馒头和肉片都已经有些冷了,但也不是不能下咽。
今天覃敏说想跟着来他家里,他还是拒绝了。
但是,今天有她陪伴,仍旧是很开心的。
尤其是游乐园里一起玩碰碰车的时候。
他和覃敏将场地上其他玩碰碰车的小孩子撵得到处跑。
撞哭了不少小孩子呢,真的很开心。
还有,玩套圈的时候,帮她扔中了一只杰尼龟。
戴着墨镜,很有大佬风范的那种杰尼龟公仔。
苏松屹说这只杰尼龟很像她,都有一帮小弟。覃敏急得想要咬人,说她才不像乌龟。
她说不喜欢杰尼龟,觉得它跟个憨批一样。
但苏松屹问她要那只杰尼龟的时候,她还是把公仔揣在了怀里,宝贝得很。
秉承着浪费可耻的习惯,他将剩下的残羹冷炙一一消灭,洗干净了碗,苏松屹又坐在沙发上玩了一会儿《黑暗之魂3》。
黑魂的世界里很安静,一个人在世界的末路探寻的时候,是听不到多余的背景音乐的。
因此,那份孤寂感就格外强烈。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他有些受不了这样。
抵达冷冽谷的伊鲁席尔之后,他就放下了手柄,看着屏幕里的风景出神。
画面的每一帧都可以做壁纸,宫崎英高的游戏虽然画质都很一般,但美术风格无可挑剔。
不管是黑暗之魂系列,还是血源诅咒如此,亦或是只狼。
画面呈现出来的美感绝对都是业内顶级水平。
冷月高悬,雪中的古城拔地而起,凄美凛然。
这里曾是辉煌的神都,恢宏庄严,但往昔的荣耀与神圣都化为泡影。
绝美的画面之下,危机四伏,到处都藏匿着畸形丑陋的怪物。
神圣美丽的殿堂,与病态扭曲的怪物结为一体。
极致的美,与极致的丑形成强烈的反差,却又让人不觉得突兀,只留下一种辉煌散去的失落与凄凉,宫崎英高的作品都是如此。
神明都已死尽的时代,渴望火焰却又无法燃烧的灰烬,又能做些什么呢?
处处都透露出无力与绝望,黑暗中只有微弱的火苗在苟延残喘。
这就是黑暗之魂系列的故事和世界观,让人着迷的地方吧。
苏松屹所创作的《狩夜人》,里面很多怪物和画面的塑造,灵感都来源于宫崎英高的作品。
脚步声从门外响起,伴随着一家人谈笑的声音,由远及近。
苏松屹听着,平静的眼眸荡漾出涟漪,他赶忙关掉了游戏,穿上拖鞋就去开了门。
“呀,就等着我们回来啊?”
吕依依看着门口的苏松屹,温柔地笑了起来。
“嗯!”
苏松屹脸上浮现出真挚的笑容,帮爸妈和姐姐们在衣帽间放好了拖鞋。
方知嬅脱下鞋子,正准备提起脚在他脸上蹭一下,苏松屹早有准备,远远地逃开了。
“来,闻一下我的jio?”
方知嬅笑吟吟地道,说罢就将自己的脚丫子往苏松屹那里伸。
“滚!”
苏松屹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儿子,吃饭了没有?”
吕依依关切地问道。
“没有,有点饿了。”
虽然已经凑合着吃过了,但他还是想吃方槐做的饭。
“你看你,我都说了吧?早点回来,非要拉着你几个兄弟喝酒,儿子还饿着呢。”
吕依依看向方槐,话里略带嗔怪。
“行,我这就去厨房做饭。”
方槐二话不说,系好围裙就朝着厨房走去。
“松屹,想吃点什么?”
“简单弄一点就好了,就臊子面吧。”
“爸,我也想吃。”
苏松屹话音刚落,闵玉婵就开口了。
“刚才餐桌上没见你吃多少,现在就饿了?”
吕依依瞪了女儿一眼,没好气地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走亲戚去吃年饭的时候,我总是吃不下。”
闵玉婵弱弱地道。
不是菜不好吃,也不是菜不够,就是和一大桌子沾亲带故但又不熟悉的人一起上桌吃饭,她会没什么食欲。
“我也饿,爸,多做点。”
方知嬅也没怎么吃饱,纯粹是因为在餐桌上不好意思吃太多,怕被人说自己饭量大,破坏了小仙女的形象。
“行,我多做点。”
方槐只是轻轻笑了笑,吕依依这会也没话了,只是挨着苏松屹坐在了一起,和他聊了几句。
“明天跟着我,回一趟妈妈的老家怎么样?”
吕依依把手搭在苏松屹的肩上,柔声问道。
“好!”
苏松屹乖巧地点头,没有任何迟疑。
也许,这是因为他在此之前没见过吕依依的亲戚,没有被恶语中伤过的缘故。
小时候跟随方槐走亲戚的时候,他没少受冷眼,所以对走亲戚格外抗拒。
“妈妈老家是在乡下,条件没城里这么好,到时候可能要委屈点。”
“乡下也挺好玩的啊,可以放鞭炮。”
苏松屹微微笑着。
对于吕依依的要求,他没法拒绝。
“面好了,快来吃!”
担心几个孩子不够吃,方槐做了一大锅面,卤肉和臊子闻起来就香,特别有食欲。
餐桌上,方知嬅往苏松屹碗里夹了很多肉。
“多吃点肉,你今天肯定没有好好吃饭。”
她了解苏松屹,这家伙对别人好,但对自己总是凑合就行。
苏松屹不说话,只是和闵玉婵一起低着头嗦面。
……
第二天,苏松屹起得很早。
有些仓促地走进卫生间准备小便,眼前一片朦胧,都没有完全睁开,就开始拉开腰带的锁扣。
等他解开裤子之后,一声清冷的女声突然响了起来。
“你在干嘛?”
坐在马桶上的闵玉婵愣愣地看着他。
这女孩随便起来的时候,是真的随便。
可能是憋急了,连隔间的门都懒得关,她就坐在了马桶上。
苏松屹猛然惊醒,像是被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
他睁开干涩的眼睛,看到面前的闵玉婵之后,呆了两秒。
空气在此刻陷入了安静。
他看了看闵玉婵,闵玉婵的眼睛也看着他,最后目光下移。
苏松屹的视线也顿时下移,突然涨红了脸。
“啊啊啊!”
他一把提上裤子,慌慌张张地出了卫生间,一把关上隔门。
“玉婵姐,你快点,我快憋死了!”
闵玉婵脸颊微红,捂着眼不去想刚才的画面。
水流的嘘嘘声引人遐想。
没一会儿,卫生间的壁门上就映出了女子站起身,往上提裤子的黑影。
按下马桶上的冲水键,闵玉婵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
苏松屹慌慌张张地钻进卫生间,闵玉婵很贴心地从卫生间离开,她知道这小家伙有尿羞症。
紧接着,方知嬅也跟着起床。
当她睡眼朦胧地走进卫生间的时候,苏松屹正对着镜子涂润唇膏,闵玉婵正在刷牙。
“你们都起这么早啊?”
方知嬅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地进了卫生间。
她身上穿得很少,一件很薄的丝质白色宽松睡衣,领口一片雪白。
苏松屹停顿了几秒,才将视线从她领口上移开。
“知嬅姐,把领口的扣子扣上。”
方知嬅闻言,不耐烦地把领口往上提了提。
睡衣而已,等会就换的,还要把扣子扣上,太麻烦了。
她漫不经心地从苏松屹旁边经过,一双玉白的大长腿笔直地暴露在空气中。
如果不是那件丝质睡衣有些通透,能隐约映出下半身的黑色热裤。
他都会怀疑,她下面是不是真空的。
见惯了方知嬅和闵玉婵蓬头垢面的样子,他理所当然地觉得,姐姐本来就是这种邋遢的生物。
闵玉婵刷完了牙,扬起头漱了漱口,对苏松屹说道:“发育得挺不错的。”
苏松屹不说话,俨然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样子。
一旁正在刷牙的方知嬅侧过脸看过来,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长大了,你看看这头,多结实。”
闵玉婵,拍了拍苏松屹的头,冲方知嬅微微一笑。
方知嬅觉得有些奇怪,但又不知道奇怪在哪里。
同往常一样,苏松屹开始帮两个姐姐洗头发。
看着那惊人的发量,苏松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你们要是秃子就好了,帮你们洗头好累!”
他话音刚落,一拳一脚便落在了他身上。
方知嬅喜欢用拳头,闵玉婵则喜欢踢他。
出门的时候,平时不怎么注重穿搭的苏松屹,也好好打扮了一番。
吕依依的老家是在一个僻静的水乡,沿河两岸都是低矮的白墙房子。
乌黑的瓦砾和房檐上偶尔会有燕子过来搭窝。
墙角覆盖了一圈青苔,使得房子像是草地里长出来的一样。
道路上铺面了青色的卵石,岸边种满了柳树。
一到春天的时候,这些柳树垂下的绿丝绦就会垂落到水里,像是在岸边浣纱洗头的妙龄女子。
可惜现在是冬天,柳树光秃秃的,像谢顶的程序猿。
枝头上落满了雪花,河流流淌着浮冰。
偶尔能看见渔夫撑着船稿在水面荡漾,船舱里有几条鲜活的鱼蹦哒着。
老翁搬着小板凳,带着斗笠,手里拿着鱼竿。
倒也有几分“独钓寒江雪”的意境。
苏松屹跟着爸妈和姐姐,坐了几个小时的动车才到这里。
“我记得我离家的时候,那时候是春天,村子里的柳树很是茂盛。”
“这么多年过去了啊。”
吕依依撩了撩耳边的头发,颇有些感慨。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苏松屹看向道路两旁的那些柳树,轻声念道。
霜雪落在那些干枯的柳树上,将枝干都渲染成了白色。
“对啊,妈妈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我还有个表妹,叫做霏霏。”
吕依依莞尔一笑,摸了摸苏松屹的头发,拨去了他发间的碎雪。
“妈,我们多久没来了?”
闵玉婵看着那些熟悉的小巷,有些缅怀。
“五年了吧,那时候你爷爷把他的存折给了我,然后将我的行李打包扔出了门。骂着让我赶紧滚。”
吕依依说着,忍不住笑了出来。
当初她不顾父母反对,和闵玉婵的爸爸结了婚。
以至于和父母险些老死不相往来。
老一辈人看人的眼光有时候确实还挺准的,可惜她那时候年轻气盛,固执己见。
后来屡屡创业失败,父母帮她还了不少债务,甚至撂下狠话,要和她断绝关系。
多年后,荣归故里,却也无法避免近乡情怯。
“不知道你爷爷奶奶现在看到了我,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骂我,唉,挺怀念的。”
吕依依一手拎着礼品,一手牵着苏松屹的手,笑吟吟地说道。
上了年纪之后,父母健在,能被骂上两句,可能也是一种幸福吧。
沿着僻静的小巷走了两个路口,沿途随处可见追逐嬉戏的孩童,还有卖糖葫芦的老爷爷和卖米糕的阿婆。
吕依依带着方槐和孩子们来到了一个很整洁干净的院子面前,敲了敲门。
“爸,妈,我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那道经历了风吹雨打,变得破旧的木门缓缓打开了。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手里拿着一卷旱烟的老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脸上满是皱纹和褶皱,像是经历了千百年风吹日晒,沟壑万千的黄土高原,暴露出了峥嵘和嶙峋的地脉。
沉睡在那些“地脉”里的,是呼啸着,却又无声的岁月。
“得,还没忘记屋在哪儿啊。”
老人悠悠一叹,听来应该是有些抱怨的吧,但或许又渐渐释怀了。
“爸!”
吕依依一时间竟然有些拘谨,见老人盯着她身后的人看,于是往边上稍了稍。
“这回看人还不错。”
老人盯着方槐看了一会儿,缓缓点头。
他眼睛有些混浊,看东西似乎不太清了,瞅人的时候得眯着眼。
“这是方槐,是我现在的丈夫。这是知嬅,我小女儿,这是松屹,我儿子。”
“爷爷好!”
苏松屹和方知嬅很礼貌地递上了自己带的礼品。
“爸,听依依说您喜欢喝酒,我给您带了点酒,还有好烟。”
方槐拎着茅台和软中华,笑着道。
“都进来吧。”
说罢,老人便背过身,朝着里屋走去。
他的背驼得厉害,脊骨像是被某种无声却又无法抗拒的力量压弯了。
“爸……”
他步履蹒跚的样子,险些催出了吕依依的眼泪。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老人变得这么瘦小了?
就像缩水了一样,被岁月野蛮地抽空了强健的筋骨和血肉。
荒草萋萋的流年里,他和老伴守着这屋子,等着她扣响那扇门,等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