苒青盛家所在的地方是楠城的一个偏远的区。
据说当初楠城市内是不想要的,觉得这个区会拖省内经济的后腿。
但后来涉及到城市规划的问题,三环外的高速公路得从这个区中央穿过。
所以这个区也自然地成了楠城的一份子。
经济状况不怎么样,人均工资也就不到2000块钱,消费也很低。
原本位于市区的重工业还有一些纺织厂迁址搬到了郊区,大量的失业下岗在家的农村中年人和妇女在这里再就业。
开车从公路上驶过的时候,就能看见一座座钢铁山峰拔地而起,浓郁得像是云彩一样的烟雾从烟囱里流出。
连带着还有几所独立院校,也就是民办的三本搬到了这里。
毕竟,随着城市化进程不断加快,市区的土地可用面积越来越小,地产商的拿地资本也越来越高。
每到夜晚的时候,这些民办学校的周边,就会出现成排的流动摊位。
煎饼果子、烤串、冒菜、烤红薯……应有尽有。
傍晚闲来无事,苏松屹就跟着两个姐姐来这里逛了逛。
放假了的学生,三三两两结伴走在一起,很是吸睛。
虽然穿着好看,但都是来自小乡镇和农村地方的姑娘。
这种感觉很微妙,难以言说。
她们中的这些人,上高中的时候仍然保持着纯真与朴素,就像粗野的璞玉。
到了大学,就会开始模仿同龄人化妆打扮,穿上了和城里姑娘一样的衣裳,渐渐摆脱了土气的标签。
但是,不管衣服穿得多么时尚新潮,镌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总是改变不了的。
家庭贫穷的孩子,很难变得自信。
“臭狗,那边好几个女生在看你呢。我猜她们想要找你要微信。”
胖丁咬着一个煎饼果子,朝一旁卖炒饭和烤肠的小摊努了努嘴。
苏松屹下意识地侧过脸,正好迎上他视线的女孩子,目光一阵躲闪,迅速地别过脸。
一正在吃臭豆腐的女生,也有些害羞地背过身。
“你别看了,人家吃东西呢,会让人家不好意思的。”
闵玉婵将那些女生的小表情尽收眼底,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
苏松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在身后不远处的地方,几个女孩子围成一团。
一个咋咋呼呼,嗓门很大的女孩率先开口说话了。
“唉,看到那个小哥哥了吗?哇,好帅啊。”
她压低了声音,一边偷瞄苏松屹,一边姐妹们商议起来。
或许是因为她本身嗓门就大,又或者是没有小声说话的习惯。
总之,苏松屹和两个姐姐都能很清楚地听到她在“大声密谋”。
“石头剪刀布,谁出的不一样,谁去要微信!”
“怎么样?玩不玩?”
“有啥不敢的啊。”
那姑娘大咧咧地道,顺便用眼神暗示了一下两位朋友,最后指了指一旁不怎么说话,个子瘦小的女孩。
“桂林,一起来玩吧。”
“啊?”
那女生怀里抱着一个仓鼠玩偶,抬起头有些懵懂。
“石头剪刀布,谁出的不一样,就去找那个小哥哥要微信。一起玩吧。”
说话的女生操着一口流利的吴侬软语。
“好……”
犹豫了一会儿,那女生觉得和朋友们一起,还是合群点比较好,于是点头答应。
“石头!剪刀!布!”
第一轮四人都是石头,第二轮,三个女生仍旧出的是石头,只有被她们唤作桂林的女孩子出了剪刀。
“哈哈哈哈哈,你输了。”
“桂林,快去。”
“加油!桂林”
“我……”
桂林踌躇了一会儿,还是红着脸朝着苏松屹走来。
她觉得自己有些倒霉,每次和室友一起玩石头剪刀布,总是她输。
桂林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子,不会化妆,衣服也很朴素。
在她身上,有一些和郑雨婷相似的影子。
“你好……可不可以……”
她拿出手机,话还没说完,闵玉婵就一把握住了苏松屹的手,微微抿了抿嘴。
“抱歉!”
桂林见状,立刻会意,灰溜溜地走了。
“那女生好像被她朋友孤立了。”
方知嬅撇了一眼,淡淡地道。
“性格比较老实吧,和郑雨婷一样,容易被人欺负。”
闵玉婵微微颔首。
逛夜市的时候,闵玉婵没少遇到前来搭讪的男生。
每当有人向她索要微信,她只是浅浅一笑,挽起苏松屹的手。
以方知嬅为目标的男生也不少,只是方知嬅说话很难听,态度也很恶劣,这些人都碰了一鼻子灰。
“可以加一个微信吗?”
“没带手机。”
“骗人的吧,你刚刚还拿出来看消息了。”
“你是傻逼吗?你知道我骗你,你还问?”
“我就是不想给,非要我把话挑明了,我看不上你,你就舒服了?”
方知嬅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从那男生身边走开。
“为什么有的人那么差劲,还可以那么自信?我最烦这样的人了,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胖丁在说这话时,一脸不耐烦。
苏松屹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个骄傲的女孩子还是以前的样子。
刻薄、毒舌、不近人情。
三人沿着街走了一会儿,街边随处都可以见到旅馆。
公寓的灯牌在黑暗的巷子里亮着暧昧地灯光,三三两两的情侣走在路上,勾肩搭背。
“都是去开房的吗?”
苏松屹看着那些年轻的情侣,不知怎么的,没有来由地有些伤感。
一夜疯狂之后,看着垃圾篓里的纸巾和床单伤的褶皱,两人依偎在一起,发誓要一直在一起。
情之深意之切,形容得文艺点大概就是“山无棱,天地合,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后来都会输给现实,或藕断丝连,或老死不相往来。
“听着,你要是敢找那种女生,看我不揍死你。”
方知嬅一把揪住苏松屹的耳朵,冷冷地道。
她是个思想比较传统保守的女孩子,吻过一个人就会想要和他结婚的那种。
所以,她不接受婚前xing行为。
“不管男孩女孩,都要自尊自爱,想让别人看得起,你得先看重自己。”
方知嬅很是认真地道。
“嗯,我知道了,姐姐。”
苏松屹还是很听姐姐话的,不抗拒她的说教。
闵玉婵在一旁看着,轻轻抿了抿嘴。
“你怎么跟老妈子一样?”
“长姐如母。”
方知嬅轻轻哼了哼。
有时候,她也会想到很远以后。
想到以后苏松屹结婚了,她会做些什么。
苏松屹都没有亲生父母管着,那作为姐姐,当然有必要教好他。
如果他和未来的妻子发生了矛盾和争执,她是要帮弟媳教训苏松屹,还是要帮苏松屹教训弟媳呢?
苏松屹毕竟是个孤儿嘛,这样的身份,没准会被弟媳的娘家人欺负的。
到时候,作为他的姐姐,她肯定要帮他出头。
但是,一想起他以后结婚了,要从自己家里搬出去了。
她就会很难过,很舍不得。
她想苏松屹就留在家里,一直陪着她。
“你不就比我大一岁嘛。”
苏松屹有些无奈地道。
“我就是大你一天,那也是你姐!”
方知嬅瞪大了眼睛,小嘴一撅。
苏松屹没有反驳,挽住了她的胳膊。
胖丁嘴角一扬,抱着他的胳膊继续往前走。
网咖里隐约传来机械键盘按动的声音,还有男生们的欢呼和五杀音效。
出来开黑包夜的男生排成排,大多是些高中生。
那些灯光照耀在苏松屹的脸上,倒是让他神情有些恍惚。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宿舍里的朋友出去开黑玩游戏了。
“要不要进去玩玩?”
闵玉婵摇了摇他的胳膊。
“不了。”
苏松屹缓缓摇头,迈着闲散的步伐离开了。
离这里很远的网鱼网咖之中,王博、王斌、左建华三人聚在一起,一边吃泡面,一边开黑。
看着好友列表里灰色的id,王斌把手指搭在键盘上,在聊天输入框里输入了几行字。
“苏老板,在吗?上线搞两盘吧,我打野,你中单。”
王斌想了想,最后还是默默删掉了。
此前他发过去的消息有很多,但不知从何时起,就再也没有得到过回应。
可能,这个游戏id永远也不会上线了吧。
苏松屹跟着两个姐姐回去苒青盛家的时候,屋子里又多了几个不熟悉的亲戚。
妇人哭天喊地,嗓门很大。
“青盛啊,你今天赚了钱,就不能借点钱给我吗?你侄子今年处了对象要结婚,今年得买个房子。”
苏松屹听着,下意识地看向方知嬅。
“我姨妈,家族里的亲戚,没一个喜欢她的。”
方知嬅说着,言语中流露出一丝嫌恶。
“大姐啊,我赚的三瓜两枣也只够维持自己生活的。这结婚哪能靠亲戚帮衬啊?”
“买房子也得量力而行啊。现在楠城这物价房价,以你儿子那点工资,月供都还不上。”
苒青盛耐着性子说道。
“我姨妈的儿子,也就是我表哥,三十多了,整天宅在家里啃老打游戏,连份正经工作都没有。这样的人上哪里去找对象啊。”
方知嬅小声说道,和闵玉婵对视了一眼。
“我可不管你那些,我只问你,帮还是不帮?”
苒姨妈伸出手指戳着苒青盛的鼻子,叫骂起来。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当初爹妈走的早,谁把你拉扯你的?”
“大姐啊,你说这个,我可就要和你算一下账了。”
“我记得我十二岁那年,过年的时候,我去你和姐夫家,你们是怎么招待我的吗?”
“一大碗面,翻个底朝天,就两块肉皮,还是肥的。”
“那可是过年啊,一点油荤都没得,从那时候起,我就发誓,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去你家。”
“而且,老家的宅基地卖了钱,我和二姐可是连一根毛都没见着啊。”
苒青盛说着,冷笑起来。
“那是爹妈的意思,遗产放在我这里。”
苒姨妈涨红了脸,扯着嗓子叫唤起来。
吕依依扶着额,被吵得有些心烦,不悦地看向方槐。
方槐也是一阵无奈,凑到了她耳边小声说道:“当初老一辈的人留下的老宅子,是原本打算留给小儿子结婚的,但是被他大姐和姐夫霸占了。”
“过来这些年了,我小舅子一直怀恨在心。”
“你这边亲戚怎么这么多事?”
吕依依一阵烦闷,大过年的整这一出,实在是影响心情。
“反正我就一句话,我不认识你了,和你没得关系了。”
苒青盛摆了摆手。
“有事不要再来找我,别说是借钱给你儿子买房。以后你就是死了,我都不会给你烧钱!”
见他如此决绝,苒姨妈气得脸色煞白,一下子就瘫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一帮没良心的啊!”
她一边哭,一边翻老黄历,将一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倒了出来。
就连十多年前,苒青盛去她家借了一斤油的事,都得拿出来说道一番。
众人闻言,不禁啼笑皆非。
“听人说,你妹夫家不是分了十多套房子嘛?”
一直在一旁沉默着的,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庄稼汉突然忍不住嗫嚅了两句。
苒青盛闻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妹夫啊!”
苒姨妈一听,猛地大喜,一下子就从地上爬起身,上前笑眯眯地问道:“二叔刚刚说的,可是真的?”
“你家分了十几套房子?”
“哎呀,十几套房子啊,都是什么户型的?”
苒姨妈欣喜若狂,像是一下子就抓住了救命稻草。
“有95平的,也有112和124平的。”
方槐面色平静地道。
“哎呀,妹夫,要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该咋办了。”
“你侄子今年结婚,亲家坚持要我们买房子。我和你姐夫年级大了,哪里买得起那么贵的房子哦。”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妹妹没走的时候,我们还经常接济她的。”
“借一套房子给我们用用啥,我也不要太大的,借一套112平的就行了啊。”
苒姨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但任谁都能看到她脸上笑出来的皱纹。
方知嬅听着,不禁撇了撇嘴。
以苒姨妈那铁公鸡的性子,能接济她妈妈,还不得整天放在嘴边对人讲?
“姨妈,我们家虽然有十几套房子,但没有一套是多余的。”
方知嬅淡淡地道。
她知道方槐不是那种果断的人,就算真想要拒绝,也得推搡半天。
“就借一套,又不是不还呢?”
苒姨妈顿时急了。
“咱妈家的老宅子,您也是一借十多年呢,怎么没还呐?”
方知嬅打趣道。
闵玉婵和吕依依闻言,同时笑了起来。
“哎呀,妹夫啊,知嬅是个姑娘,以后还是要嫁人的。嫁人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你留着房子也没有用呐,就借一套给你侄子用一下,他保管把你当亲爹来伺候。”
苒姨妈又开始打感情牌了。
“你可拉倒吧,你儿子上个月出去打牌没钱,把他爹揍成啥样了?去医院缝了好几针。我爸还真不需要这种儿子。”
方知嬅说话一向没什么顾忌。
“再说了,我爸又不是没有儿子。”
她说着,挽住了苏松屹的手。
“他是从外面捡的,和我们都不是一家人!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呢?你表哥不跟你亲些吗?”
苒姨妈瞪大了眼睛,对着苏松屹指指点点。
“妹夫啊,听我的,从外面捡的孩子,比不上自家的,与其便宜外人,还不如……”
“关你屁事啊!”
方知嬅红了眼,指着她的鼻子骂了起来。
“什么叫松屹不是我们家的人?他是我弟弟,怎么就不是我们家的人了?”
她站在苏松屹的身前,护着他,很是坚决地道:“我们家的钱,还有我们家的房子,都是要留给松屹结婚的。”
“以后,我还给松屹做媳妇呢。我们家的东西,都是松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