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苑小区,郑雨婷的房间。
墙壁靠近地板的地方受潮泛黄,带着淡淡的霉味,原本粉刷过的白漆也脱落了几块。
窗户上的玻璃有了开裂的迹象,被胶带蒙上了一层又一层。
木制的窗格褪去了朱红,浮现出来的色彩是一种带着苍白的浅粉。
尽管如此,房间里依然很干净。
纸箱里整齐地摆放着她从初中到现在的课本和各类试卷。
屋里没有空调,只有一个有些旧了的廉价取暖器。
这样的大功率电器先不说耗电严重,电费开销大,而且老旧的筒子楼里电路设施陈旧,长时间用取暖器会跳闸。
而且安全隐患也是一个潜在的威胁,有时候看着插头嵌入旧排插里闪动的火花,郑雨婷都会有些害怕。
所以,只有在夜晚特别冷的时候,她才会打开一会儿。
郑雨婷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地玩着手机,小腿偶尔会在床单上拍打几下。
其实手机也没什么好玩的,无非就是刷刷短视频,浏览下帖子和文章。
但是放下了手机,她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于是只好一遍遍地点开屏幕。
虽然无聊,但玩手机的时候,时间就是真正属于自己放松的。
她很享受这样的时间,明明也没什么吸引自己的,但就算每天熬到很晚,她很乐意。
“姐,我有个方程不会解,你能不能教教我?”
郑承光从门沿边探出头,弱弱地道。
“自己想办法,别老是来问我。”
郑雨婷疲惫地叹了叹气,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声音懒散。
好不容易放假,有了休息的机会,她现在实在是不想动。
“姐,我肚子饿了,你能不能给我炒碗蛋炒饭?”
郑承光摸了摸肚子,看起来有些委屈。
“自己去外面吃。”
郑雨婷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五元的纸币递给他。
略微顿了顿,她又摸出了几个一块钱的硬币递了过去,淡淡地道:“帮我也带一碗。”
“好!”
郑承光接过她给的零钱,心花怒放。
不料郑雨婷幽幽地道:“你要是敢去网吧,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
“知道了。”
郑承光吓得浑身直哆嗦,小跑着出了门。
弟弟出了门,她又百无聊赖地刷起QQ空间的动态。
“弟弟的钢琴比赛,加油!”
方知嬅配的图是苏松屹穿着礼服的照片,还有一张自己的自拍。
郑雨婷看着她拍的照片,微微蹙眉,旋即将她的自拍放大了很多倍。
仔细观察了一番后面街道的建筑和招牌,她发现有一个西式塔楼,然后在百度地图里输入了塔楼相关的信息。
很快就弹出来几个地图和坐标。
紧接着,她又对比了一下图里的照片还有树木的造型。
“根据树冠的茂密程度来看,可以确定南北方向,她拍这张照片,站的角度应该是45度,再看光源,背光,应该是西北方。”
郑雨婷从床上坐了起身,拿出相机对比了一下光源和阴影。
“楠城的西北方向。”
她在地图上楠城的西北方划了一个圈,重新开始检索,很快就确定了地点。
“音乐礼堂有七个。”
“靠近那个西式塔楼的,是景江路的那一个。”
郑雨婷欣然一笑,扑在床上开心地打了两个滚,小腿在床上反复拍打起来。
她痴痴地笑着,换下身上的睡衣,从衣柜里另外换了一套新衣服。
整洁干净的白衬衣,搭配灰色的过膝格子裙,还有一双增高的小白鞋。
用热水壶烧了一壶热水,她解开橡皮筋,开始洗头发。
洗完头发,涂完护发素之后,她就用干发帽细心擦拭起来,在两鬓扎了几股麻花辫绑在后面。
做完这些,她又从柜子里取出脸霜,在手指上沾了一抹,涂抹在脸上轻轻拍打了一番。
要是有口红就好了,有口红,会不会看起来效果更好一点呢?
她这样想着,去了妈妈的房间,从她柜子里翻了好一会儿。
看着妈妈的口红,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涂抹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学着去化妆。
“姐姐,我回来了。”
郑承光拎着打包好的炒饭回到了家里。
郑雨婷慌慌张张地将口红收好。
“姐姐,你涂口红啦?”
郑承光瞪大眼睛,既惊讶又好奇。
“小孩子别管!”
郑雨婷略微有些羞恼,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姐姐,你化这么好看的妆,是不是要去见男朋友啊?”
“瞎说什么呢?”
郑雨婷一把揪住了弟弟的耳朵。
“我化妆的事,不许告诉爸妈啊。”
她的爸妈都是思想很传统的人,觉得学生就该做学生的事,得有学生该有的样子。
但这些为人父母的不知道,再乖巧听话的女孩子,一旦有了喜欢的人,就会情不自禁地触碰那些被大人们视为禁忌的化妆品。
“你要是敢告诉爸妈,衣架伺候!”
郑雨婷板着脸,指了指挂在晾衣绳上的衣架。
“嗯嗯!”
郑承光连连点头,像是小鸡啄米一样。
姐姐的衣架,他可是领教过的,不敢不从。
“姐姐,那,你的蛋炒饭。”
“你自己吃了吧,我现在不饿。”
郑雨婷照了照镜子,轻轻理了理头发,娇羞地笑了起来。
“不许告诉爸妈!”
再三叮嘱了一番之后,她就怀揣着雀跃的心情下了楼。
出了小区,她的脚步变得很是轻快,从慢走到疾走,再从疾走到小跑,再从小跑到奔跑,越来越快。
另一边,凤城路,覃敏家的别墅。
看到了方知嬅的动态后,缩在被子里不想起床的覃敏也一脚蹬开了被子。
只是将她背后的场景放大一番,她甚至都可以推测出她拍照的地点在北纬多少度。
“松屹,等着我吖!”
烧水、洗头、扎头发、换衣服、化妆。
“送我去景江路音乐礼堂!”
出门的时候,她对着爷爷的司机吩咐道。
“好的,小姐。”
……
比赛现场,第三位选手,选择了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相当地大胆。
这首曲子的主要难度在于强弱的对比突出和双手跑动的协调,以及后面中段的4.5指的颤音,最后的华彩以及中间过渡部分的情感突出。
第三乐章拥有精巧的结构与美妙的钢琴性效果和充实的音乐内容。
急风暴雨般的旋律中包含着各种复杂的钢琴技巧,表现出一种愤懑的情绪和高昂的斗志。
直到全曲结束之前,还是一种作“冲锋”的节奏。
只是可惜,这个选手的钢琴基础不太牢固,弹这首曲子有些好高骛远,有不少音都弹错了,最后连70分都没有拿到。
“如果是奏鸣曲,评委一般倾向于快板乐章。”
“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是慢板乐章,在音乐会上更好。”
闵玉婵一边听,一边给方知嬅讲解。
第四号,演奏的是《野蜂飞舞》,节奏很快的曲子,大师们炫技时最偏爱的曲子之一。
第四号选手的熟练程度非常好,手指速度和灵活性极佳。
江岸芷给了75,这是她目前为止给的最高的分数。
牧君兰给了88,她比较喜欢鼓励学生。
黛西给了82,她没江岸芷那么严苛,甚至觉得这个分数有些低了。
卡梅拉仍旧没有在闭目养神,但微微点了点头。
“评委都好严苛啊。”
方知嬅觉得刚刚那位选手已经表现得很好了,甚至都以为他可以突破90分。
“是挺不错,但是曲子的舞台表现力有所欠缺。”
“起承转合,这个尤为重要,好比故事要有低谷和高潮。”
“符合“慢—快—慢”,“快—慢—快”特点的曲子,是最适合参赛的。”
“野蜂飞舞的舞台表现力不足,是因为它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节奏和速度,就不能很好地渲染气氛,”
对于钢琴比赛的一些规则,她算是了解比较深入。
队列不断前行,排在后面的苏松屹,也深刻地感受到了一种压力。
但是,这种压力很奇怪,就像一座横亘在面前的高峰。
当你努力地翻越了它,就会感到前所未有地刺激和满足。
带来这种喜悦的,叫做“征服欲”。
就像他之前在YS超跑俱乐部里唱歌的时候那样。
还有,站在校园十佳歌手的舞台上时,也有过这种紧张害怕,又让他欲罢不能的刺激感。
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苏松屹拿出手机,是风间悠一发来的消息。
“加油啊,我在比赛现场看着你。”
“谢谢!”
苏松屹道了谢,在观众席上看了看。
拥挤的人潮里,就算是大明星,也要泯然众矣。
“我现在有些紧张。”
“呆胶布!(卖萌)”
“你就想象自己正开着赛车,面前有一条赛道,很简单的。”
“启动氮气加速装置,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冲线就好了。所有人都会被甩在后面,吃你的汽车尾气。”
看着她回复的消息,苏松屹倒还真的少了一丝紧张。
“你档期不是排得很满吗?怎么还有空来这里看钢琴比赛?”
“因为我请了半天假,所以,你快点弹吧。弹完了,我可以快点赶回去剧组。”
“我尽快。”
回完了她的消息,苏松屹就将手机收回了口袋。
漫长又无聊的等待里,苏松屹发现少了些东西。
到底少了什么呢?
鲜花?掌声?亦或是呐喊?
你在意的根本不是鲜花和掌声,也不是呐喊。
那你在意的是什么?
苏松屹这样问着自己,他不知道。
但是,现场好像少了一个人,少了一个粉丝。
他拿出手机,翻出和覃敏的聊天记录。
自那天十佳歌手比赛结束后,覃敏就很少主动和他聊天了。
如火焰般滚烫的女孩子,她的热情也会有冷却的时候。
他戴上耳机,正准备点开她之前发过来的语音。
“苏松屹,加油!”
“苏松屹,你是最棒的!”
少女的声音突然从台下传来。
苏松屹回首看去,密集的人群里。
依然是那个熟悉的金色波波头,齐耳的头发随着她脚步的起落,上下跃动。
“苏松屹,加油!”
郑雨婷站在她身旁,涨红了脸,将手搭在嘴边,一次将所有肺腔里的空气挤出,比做肺活量测试的时候还要努力。
“班长,他能不能听到啊?”
覃敏又蹦又跳,正这样怀疑的时候,恰好看见排列队伍里的苏松屹侧过脸。
他在人群里,朝她微微一笑。
“啊!他看到我们了!”
覃敏跳得更高了,将应援的灯牌高高举起。
“谢谢你们为我加油。”
苏松屹低声说道。
蓦然回首,队伍的前方已经空空如也。
苏松屹微微一愣,旋即微笑着登台。
“这男孩长得的很英俊,气质也很好。”
黛西赞许道。
牧君兰不说话,只是侧目看向一旁的卡梅拉。
卡梅拉仍旧闭目,像是昏睡了过去。
苏松屹看向江岸芷,江岸芷也看着他,给了他一个勉励的微笑。
“加油!”
苏松屹心里最后的负担也消失不见。
所有人都在给你加油打气,你凭什么不能弹好一首曲子?
他坦然地走到了钢琴前坐下,手指在琴键上急促地落下,指法短暂而用力。
《克罗地亚狂想曲》是马克西姆的代表作。
以明快的节奏描述了饱受战火洗礼后克罗地亚灰烬中的残垣断壁,夕阳倒映在血泊和尘埃之中的悲惨画面。
提起马克西姆,争议总是少不了的。
他虽然是古典钢琴家出生,却被打上了跨界和“摇滚”钢琴家的标签。
他无意是很有创造性的一个音乐家,但是和当今世界顶级的古典乐钢琴大师相比,他的演奏技巧其实算不上很高明。
他的风格有些“不伦不类”,所以得不到古典音乐界的认可。
但不可否认,他将摇滚与流行元素融入古典乐,确实也激发了很多年轻人对古典乐的兴趣。
使得古典乐这个“小众”的圈子,扩大了很多。
这首曲子本身的节奏很快,越到后面越快。
最后的三分之一变调,对指法要求更高。
苏松屹虽然弹这首曲子的次数并不多,但依然很是流畅,称得上行云流水。
或许是因为,弹习惯了李斯特的《钟》这样的高难度的曲子,对简单点的曲子,他都能得心应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