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陌是在一阵喧闹声中醒过来的,眼前一片白光,背脊上是火辣辣的炙热感。待眼睛终于习惯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后,他才看清楚周围的环境。
炎热的夏季,拥挤的人群,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妹子以及一个戴着金丝边框眼镜的男人,而他正跌坐在马路中央。
男人握住他的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以为是自己不慎跌倒在路上给对方带来麻烦,立刻半撑着身子稳住身体平衡道歉:“抱歉......”
男人有一瞬间的愕然,秦陌还未察觉到就被一阵软香扑了个满怀。
“哥——”
先前吵闹的声源扑进了他怀中,秦陌刚想推开对方说你认错人了,谁知手腕才微动对方抱得更紧了,纤细的双臂死死的锁住他的腰部。
“哥、哥,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怎么突然就往马路中央蹿啊?跟着了魔似的,清源哥拉都拉不住你,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
秦陌有些恍惚。
怀中的触感真实得让人不可置信,但理智却又告诉他他从来都是家里的独生子,表妹什么的倒是有一堆,但现在都还在幼儿园里爬,绝对不可能会是怀中这位!
怀中的女孩儿二十不到,一头乌发是早过时的大波浪卷,一双睫毛上还坠着点点晶莹。她伏在秦陌怀中抽噎着,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哥,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咱回家吧。”
秦陌还想反抗,谁知双唇张开,这一次却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又反复试了几次,喉咙里空荡荡的,依然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怎么了?]
[为什么我不能说话了?]
[难道是高烧的后遗症?]
不、不对,如果是因为生病的话,为什么他现在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舒服?头也不昏了,眼也不花了,身体也不再似之前那样软绵绵的没半点力气。除了口不能言,他的身体竟然没有半点不适?
就算是高烧好了,也不可能好得这么快吧?
还有......这是哪儿?
秦陌的第一反应是他被绑架了。但转念又想到,他一没钱二人不帅,家人也在多年前举家搬迁到国外了,在临江城他已经举目无亲了,谁还会来绑架他?他又不是什么富家公子!
可是、这个随处可见杨柳飘飘,充满了怀古气息的城镇又是哪里?
大抵是还在春日,空中尽是飘浮的柳絮,丝丝茫茫。秦陌感觉到鼻尖有些瘙痒,想打喷嚏却又打不出来,那种不上不下的感觉让人难受极了。
等等、春日?
现在不是已经夏天了吗?他倒是还记得临江城的江边有一排柳树,不及现在这个城镇多,但柳絮却是早就飞尽了的,更不论现在这个漫天柳絮的场景了!
他这是一病就从夏天病到了来年春天吗?
就算秦陌是傻子也不可能会这样认为的好么!
秦陌觉得自己想静静。
女孩儿终于哭够了,回头去叫立在旁边的金丝框眼睛男:“清源哥,可以帮我把我哥送医院吗?我总觉得我哥今天怪怪的,有些不放心,我们还是再去检查一次吧!”
金丝框眼镜男点头,从女孩儿手中接过秦陌。
于是秦陌这么个大男人就这样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似的,被人扼住了手腕一路拖走。
临江城
附属二院,已经彻底检查过身体确认没问题的秦陌正坐在医院走廊里的长凳上,手上捏着检查单,双目无神。
那个自称是他妹妹的女孩儿还在和医生说着什么,秦陌却是无心再听了。
化验单上的日期清清楚楚地记录着“2x03年2月16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现在应该是18年了才对!医生是不可能会写错日期的,更别提患者名字了,他分明是叫秦陌,可这张单子的病人名字却是“白起”。
秦陌是无神论者,可眼下的情景他已经想不出来还会有第二种可能了。
他,秦陌,穿越回到十五年前的临江城了,且占据的这具身体主人是个失语者!白话哑巴!
他......秦陌他委屈啊!
白苏偷偷瞟了眼坐在长椅上的兄长,又不放心的继续问道:“医生,我哥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本来这两年都已经稳定下来了,但今天又......你看他这副心神恍惚的模样,我有点担心......不如再住院观察几天吧?”
大概是觉得白苏说的有道理,医生不假思索立刻给白苏开了住院观察单。
白起的情况在江城的上流圈子里没几个人不知道,白家在江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富户,祖祖辈辈都在江城扎根。只是十年前,白家忽遭巨变,白氏夫妇被杀,哥哥白起虽然被救了出来,但也因为打击太大成了失语者,唯一安然无恙的也就只有当时寄托在顾家的妹妹白苏了。
那件事后的几年里白起的精神情况并不是很好,好在收留白家兄妹的顾家给白起请了不少精神方面的翘楚,白起这才渐渐有好转。
秦陌被安排住院的当天夜里就开始发高烧,吓得守在医院的白苏又开始掉金豆子。
等高烧渐退,已经是20号的下午了。
秦陌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入目的是白色天花板,要不是白苏就守在病床旁,他还以为自己又穿了。
昏迷的这几天秦陌断断续续地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一会儿是老宅的荷花塘子,一会儿又是夏日长廊上的风铃缀子。他还见到一群小萝卜头在江边玩游戏,玩着玩着他就不小心摔到江里去了,铺天盖地的江水从他的口鼻中涌进肺里,沉闷窒息的感觉让他头一次对死亡如此惧怕。
然后他就醒了。
他知道那是原身白起的记忆,就像他知道其实白起是被人推到江里去了。冬日的江水格外的寒冷,被吓坏了的孩童们哭作一团,只有一个人冷静的站在江边的柳树下。秦陌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却好像能感觉到那个人的情绪,他在笑。
白苏见秦陌醒了,立刻按响呼叫铃,凑到秦陌身边嘘寒问暖:“哥,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肚子饿不饿?口渴不渴?想吃什么你和我说,我去给你准备!”说着给秦陌递了一本册子和一支笔。
秦陌没有拒绝,结果纸笔在册子其中一页空白上写道:[我们回家吧]。
果然白苏的眼睛顷刻间又红了,眼泪就像变魔术似的,说来就来。
“好好好,我们回家。但是,哥,你再做个检查好不好?我去给你买份粥,吃完了咱再回家,你想吃什么?”
[随便吧]。秦陌写到。
白苏应了声,又让秦陌等她回来,然后拎着包一溜烟的跑了,生怕下一刻秦陌就会后悔似的。
经过这场大病秦陌也想通了,现在还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再回去,就先既来之则安之。如果还能回去的话,届时他再回去也不迟,反正他自己的人生早已无牵无挂了,反倒是这边这具身体才尤为重要。他现在占据的这具身体虽然无父无母,但好歹还有个妹妹需要照顾,他总不能不管不顾的一走了之,这样也忒没良心了些。
就算要走,至少也要把这个‘妹妹’安置好吧!
医生来得很快,匆匆忙忙给秦陌做了个大致的全身检查,又问了问秦陌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大概是原身的不配合深入医生们的心,所以在秦陌老老实实地回答之后医生们都有些诧异,但更多的则是欣慰。等白苏拎着粥回来的时候说话都带笑。
“你哥没什么大问题了,他现在似乎很配合治疗,如果保持这样心态继续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再开口也未必。小苏啊,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给秦陌拆粥的白苏也一脸笑容道:“不辛苦不辛苦,只要我哥能好起来我做什么都不辛苦!”
秦陌躺在病床上看着,女孩儿的笑就像照样挥洒在身上,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最是耀眼。
白起的记忆他也接收得七七八八了,记忆中的原生有多无理取闹他也是知道的,不仅知道还很理解。
原身的声音很是动听,尤其是唱歌更如溪泉清澈,他也一直有个做歌星的梦想。谁知道一场灾祸下来,他没了父母,没有梦想,甚至连话都不能说。每多活一天白苏就得多背一天的负担,这样长期堆积下来的自卑与愧疚并不是心理医生说治就治好的。
前两年他确实也想过要尝试着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但这种尝试却在一次不小心的偷听中被击溃了。
也不算偷听,他只是半夜起床到厨房喝水,然后不小心听到了顾家父母的对话。
顾父想要白苏嫁给他大儿子,但顾母又有些抵触,她认为如果白苏真的嫁到她家的话,白起这个残疾哥哥自然也要跟着缠上她们顾家,往前让他寄住这么多年难道还不够对得起白家父母?
那话要多直白就多直白,只差指着白起的鼻子说:“我们顾家想娶你妹妹,但是以我家的条件不好养你这个累赘一辈子,所以你要多远走多远吧!”
所以才会发生秦陌穿越过来的事。
那天的白起和白苏在逛街,白苏说看到了一个款式还算不错的手链,想要再仔细看看样式,回去再做条同样的样式自己戴着解解馋,所以白起才陪同她出来的。谁知竟然巧遇顾清源,白起又想到那天夜里听到的对话,心头一热,觉得妹妹的人生还那么长,自己不应该成为她的拖累,这才自寻短见跑去撞车。
于是,白起走了,秦陌来了。
现在看到白苏这副唯哥哥是天的模样,秦陌不由得庆幸还好自己来了,否则这个半大不大的小姑娘该怎么办?
白苏收了东西,又帮秦陌办了出院手续,这次没有那个金丝框眼镜男的陪同秦陌心境也轻松了许多。
十五年前的临江城处处都是古城古朴的气息,大概是因为临江的关系,城里但凡接近江边的地方都种满了一排排的柳树,翠色的枝条一根根的垂落搭下。城里的房屋建筑一半是高楼大厦,一半是青石板小镇,随处可见的花草正值盛期,开得好不灿烂。
秦陌嗅着花香跟着白苏一路往家的方向而去。
他和白苏说好了不回顾家,就回自己的家,白苏虽然有些惊讶,但最后还是同意了。
白家的房子早在白氏父母过世之后全卖了折成现钱,那钱被一分为二分别存进了兄妹俩的银行账户里。白苏存的是死期,白起存的活期,所以买房的钱自然由秦陌出。
秦陌用白起银行卡里的钱买了套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好在旧城区的放假并没有多贵,反而是因为搬到新城区的人越来越多倒有些廉价了。因为是现房,两兄妹只是简单地打扫了灰尘,清理了遍家具就可以入住了。
再给原本就不缺家具的房子摆上几盆花草盆栽,就显得更具生气了!
至此,秦陌算是终于安定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