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和与花小麦闲聊一阵,过了约莫半柱香的工夫,花二娘拎着满筐菜回来了。
自打花小麦出嫁,姐妹俩便再不能如从前那般,从早到晚都凑在一处,她已有好长时间没同自家妹子碰面,更别提好生聊个两句,今日一见之下,自是欢喜非常,再瞧见一旁举着双手要她抱的铁锤,更是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要不记得,把菜筐一丢便扑了上去,一把抱起小娃娃猛亲,满嘴“儿啊肉”地嚷。
花小麦如今对于当娘的心理感同身受,也不急着与她话家常,自提了菜筐去厨房,不多时,便张罗出一桌菜。
铁匠铺在城中刚刚扎下根,花二娘把着钱袋,日子过得省俭,加上又不知今日妹子会来,便只买了几样寻常小菜,但这对于花小麦来说,却算不上甚么难事。
大棒骨焯去血水,将上面附着的筋肉仔仔细细剔下来,骨头与莲藕炖汤,肉则煮熟了用调料一拌,便是一道香辣的“凉拌拆骨肉”;
黄瓜与鸡蛋作馅,调进面糊里贴到铁锅里慢火烘熟,就是清爽的黄瓜饼,闷热的天气吃一两张,管饱且有十分解暑气;
各色菜蔬下锅快炒而已,稍加调味就能端上桌,没忘记给铁锤也单独做一样吃食,将一小块牛肉剁得细烂,上锅蒸成软嫩的牛肉羹。花二娘抱着儿子在旁,美其名曰“打下手”,说穿了就是在添乱,张罗得齐全了,便吆喝一声“开饭”,那二柱就把桌子支了起来。
景泰和已许久没尝过花小麦的手艺,这顿饭吃得心满意足,指着她含笑对二柱半真半假道:“你别看只是一顿家常饭,今儿这顿,你轻易是吃不着的!你可认得她是谁?”
“不是……师娘的妹子吗?”二柱憨憨地挠了挠后脑勺。
“喏,那八珍会你总听说过吧?今年的魁首便是她,火刀村里那间稻香园,名声够不够响亮?那就是她的铺子!要我说啊,多亏你跟了我做学徒,才有这样的好口福!”
二柱一惊,张着嘴半晌作声不得,样子傻乎乎的,逗得桌上人皆是大笑不止,他自己脸上也腾起一片红。还是花小麦又递了张饼给他,道一句“喜欢就多吃些”,才算是替他解了围。
饭后,二柱手脚利落地将碗筷收去厨房洗涮,花二娘则抱起犯困的铁锤,领着花小麦进屋说话。
花二娘是个能干人,虽然厨艺差了些,却对于其他家事十分擅长,房子不大,东西又多,依然被她收拾得干净利落,井井有条,瞧着只让人觉得,这两口子虽不富贵,小日子却过得十分温馨。
小铁锤脑袋一沾枕头便睡了过去,花二娘紧紧拉着花小麦的手不放,引她在桌边坐下,斟了杯茶给她,回身看看呼哧呼哧睡得正香的儿子,满足地轻叹一口气。
“还是你有心,记挂着把铁锤带来给我和你姐夫瞧瞧,否则,就我俩现在忙成这德性,都不知几时才能回村里一趟。”
她在花小麦的手上拍了两拍:“难为你了,丢下自己的儿子不管,反而替我照应铁锤……”
“你这话说的……”
花小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核桃成天都在我身边,哪怕我去省城参加八珍会,他也没离了我。今日也不过是一天工夫而已,这算得了什么?退一步说,即便是我不在,我婆婆也会将他照顾得妥妥当当,不消我操半点心。”
“唔。”花二娘点点头,“这倒是,你头一胎便给他家生了个儿子,你婆婆哪能不上心?咱姐俩都许久没好好说说话了,今儿你倒是老实告诉我,你嫁给郁槐这么久,他娘究竟对你怎么样?我每次问你,你总跟我打马虎眼,我不是说过了吗?她要是欺负你,我这当姐的就算豁出命去,也要给你讨公道呀!”
花小麦晓得她是真心替自己担忧,却不免有些哭笑不得:”我也说过了,我婆婆待我不错,你怎地总是不信?”
她也知道光靠这么一句,花二娘未必肯当真,索性就将这二年与孟老娘如何相处,一桩桩一件件都说了出来。
“我婆婆,说穿了就是个天下最护短的人。”她最后总结道,“在家里她或许没事儿就跟我呛,却偏生容不得我吃一丁点外人的亏,但凡有人找茬,她肯定头一个跳出来,许多时候,比郁槐动作还要来得快——怎么说呢?过日子哪里少得了磕磕绊绊,她要是跟我闹,我就同她对吵,反正她不记仇,光是这一点,我就觉得已经比很多人强了。”
花二娘听得有点发呆,好半晌才缓过神来,摸了摸额角:“……那若真是如此,你这婆婆还算不错?至少,总比我家里那位好多了罢?呼,这样我也可放心些,当初就因为她,对于你和郁槐这头亲事,我还真有点犯嘀咕,如今想想,幸亏我没下死劲儿拦着,否则你现下是甚么境况,还说不清呢。”
“可不是?”花小麦呷一口茶,抿唇笑了笑。
“对了……”花二娘垂首思索片刻,又道,“我同你姐夫商量过,等翻过年去,我俩就回丰州一趟。花大山没了,我虽半点不难过,只想拍手叫好,可那边的事,也不能丝毫不闻不问,至少咱家还有间祖屋不是?我也就是和你说一声,回丰州我不打算带上铁锤,到时候你帮我照顾着,其他的事,你就别管了。”
花小麦心道:你就是让我管,我也没法管,基本上而言,我根本不认识花大山是谁。本着多说多错的原则,她也不过是笑着答应一声,就算是将这事儿混了过去。
……
姐妹俩已经好长时间没像今日这般凑在一处聊天,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坐在房中说了一个多时辰,眼瞧着临近未时末刻,花小麦才猛然想起来今日还有另一件事,忙与花二娘交代一声,告诉她等回村时再来接铁锤,然后慌慌跑出门,一径奔到连顺镖局。
也是巧,踏进大门时,她刚刚好撞上正领着一个后生往外走的孟郁槐。
孟某人一抬眼,就瞧见自家媳妇正闷着头往里闯,竟压根儿没发现他,不由得好笑,忙伸手一把拉住,笑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找你。”
花小麦朝他挤了挤眼:“我去瞧了瞧二姐和姐夫,顺便来你们镖局当一回坏人,过会子还得去接铁锤——你呢,往哪里去?”
孟郁槐也就明白,她多半是为了韩虎而来,点点头,低低一笑:“我得去见一见陶知县,估摸不会在他那里逗留太久。你若当完了坏人还不见我回来,便在泰和兄弟的铁匠铺等着我,我来接你一同回村。”
花小麦乐呵呵答应一声,待进了镖局院子,却又不由得叹一口气,去廊下找到韩虎,拉他去一处僻静地方,将事情与他细说了说。
由始至终,那韩虎一直靠在墙上耷拉着脑袋,不计她说甚么也不答腔,面上一点笑容也无,阴得仿佛要下雨。
这种事,中间传话的人往往落不着好,可她这做师傅的,却又不能不管,看见韩虎这模样,也只得软声劝:“他两个是同村,相识好多年了,芸儿那姑娘,又有些认死理儿……”
“意思就是说,是我迟了呗?”
韩虎打断她的话,没精打采地道:“其实早些时候郁槐哥同我说过两句,虽不曾明言,可我心里多少也是有数了,只是没想到,唉……我们走镖的,成天风里来雨里去,回家就想有口热乎饭吃,有个知心的人在身边,嫂子,你是不知道镖局里有多少兄弟羡慕郁槐哥,你厨艺那么好,他回到家里,吃两口你做的饭菜,再累都值了,我……”
“你就为了这个?因为芸儿是我徒弟,厨艺也不会差,所以你才看中了她?”
花小麦一挑眉:“你哪里晓得,做我们这一行,一忙起来,照样没日没夜,很多时候,根本顾不到自己家里的人,而且……”
她蓦地住了口,剩下的话就有点不想再往外说。
“我也不是只为了这个,那芸儿姑娘性子温柔,待人也挺好,我觉得要是能有这么个媳妇,往后日子一定好过……”
韩虎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管噼里啪啦一径说了下去。
“不过,她既已与旁人定下,只要那人待她好,我没话说。我就是觉得她糊涂啊,一个文弱书生,哪比得上我们这些个武人,高大威猛靠得住?”
花小麦这才抬头笑笑:“是啊,我也觉得你们这样的人最靠得住,我自己不就是个活例子?你这样好,是不用发愁的,往后一定能娶一个好姑娘,这事儿你就别再想了,好吗?”
那韩虎倒也豁达,挥挥手:“行,我不想了,嫂子你也别替我操心,你们瞧着,往后我肯定娶个好媳妇!”
花小麦点头应一声,又与他多说几句,便转头回到景泰和的铁匠铺,陪着花二娘做针线,一面等着孟郁槐来接。
大约申时中,那人果然来了,与景泰和寒暄闲聊,问了问最近铁匠铺的情况,得知这一向生意不错,也为他们高兴。
两人抱着铁锤往火刀村赶,出了城,孟郁槐忽地道:“有个事……今儿陶知县跟我说,他很快就要调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