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二娘一蹦三丈高,指着朱掌柜及那三个汉子不停口地大骂,用词之豪放,嘴皮子之利索,委实让人叹为观止。三个莽汉被她骂得臭头,又无力还嘴,脸上就有些挂不住,立刻便要伸手来捉她,却被孟郁槐等几人挡在了头里,一时竟近不得她的身,又羞又怒,将一张脸憋得通红。
场面极其混乱,数条胳膊在空中挥舞不休,眼看着便是要打起来。花小麦心知孟郁槐他们身手不错,倒不至于太担忧,转脸瞧见花二娘蹦跶得厉害,忙三两步跑过去将她死死抓住了,哭笑不得道:“哎呀二姐,你就别跟着掺和了!”
朱掌柜说起话来一套一套,但若论及拳脚功夫,却是丝毫不在行,被众人挤在最中间,不过须臾,已出了满头汗,不得不奋力跳了两下,抬起胳膊死命挥动,扯着喉咙叫喊:“莫忙动手,莫忙动手,听我说!”
那三个壮汉听命于他,闻言立刻停了下来,纷纷一脸费解地向他望过去,孟郁槐等人目的只为保得景家小院这三人周全,自然不会主动挑衅,也便很快住了手,抱着胳膊冷眼觑他。
“你方才说……”朱掌柜使出吃奶的力气来,好容易挤到花二娘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方才说,省城的桃源斋,请这小姑娘去做大厨,这是真话还是作伪?”
“嘁!”花二娘冲他翻了个堪比教科书般精准的白眼,抬头望天,神色很是不屑,“我骗你作甚,能多块肉吃还是怎地?喏,就是前不久,那桃源斋的宋老板便曾亲自来火刀村请我妹子,当头当面,把话说得是明明白白,往后,那是要指望我妹子替她统领整个后厨的!你若不信,只管自个儿打听去,同我搅缠甚么?哼,你们也不掂掂自己有几斤几两,就凭区区一间酱园子,还指望能请得动我家小妹?”
朱掌柜愣了一下,随即便是双掌一拍,七情上面:“啊呀,这真是……这真是自家人打了自家人啦!”
“呸,趁早死远些,哪个同你是自家人?”花二娘睨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这是真的!”朱掌柜顾不上着恼,使劲一点头,言之灼灼道,“桃源斋宋老板的亲姊,正是嫁与了我们东家为妻,你说宋老板亲自来请这小姑娘去桃源斋做厨,若能成行,咱们不是一家人,又是甚么?我真是……真是糊涂了,不问清楚便胡乱动起手来,该打,该打!”
说罢,居然真个抬起手来在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两下。
花小麦倒没料到,那宋静溪居然与安泰园还有这样一层关系,不由得偏过头去,饶有兴致地瞟了那朱掌柜一眼。
莫说她现下还没决定要去桃源斋掌勺,即便是她真去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厨子而已,哪里就值得这胖人如此兴师动众?
“宋老板那桃源斋生意火爆得紧,自打开张,便常年照顾我们生意,正经是安泰园的大客户,姑娘你若去了那里掌勺,往后咱们少不得是要打交道的嘛!”朱掌柜搓搓手,扭过脸来冲花小麦嘿嘿笑道,“今日是我鲁莽了,姑娘千万莫要怪罪,我这就走,这就走。”
话音未落,便冲那三个大汉使了个眼色,果真就要退出院子。
话还没说清楚呢,怎能让他就这么走?花小麦忙跟上去叫住了他:“你等会儿!”
朱掌柜立刻停住了脚,转过身笑眯眯地道:“怎么,姑娘可是有话要托我带给宋老板?没问题没问题,你尽管说!”
“不是这回事。”花小麦见不得他那张笑脸,忍不住暗地里皱眉,清了清喉咙道,“你今日走了,是预备明天再上门来找我麻烦?”
“呀,那哪儿能?”朱掌柜下巴一缩,言之灼灼道,“咱们既都不是外人,自该好好相处,我怎会再来寻姑娘的晦气?明儿一早,我立刻就回省城去,姑娘只管放心,往后我决计不会再来打扰!”
他看了潘平安一眼,又忙补上一句:“啊,还有这位平安兄弟,你也不必怕,都是一场误会嘛!”
“这么说……我也可以继续在省城卖酱料了?”花小麦抿抿嘴角,似笑非笑地道。
朱掌柜心中直叫苦,暗道这种事,我一个掌柜如何能做主,还不是得去问了东家才能做打算?然而表面上,他又不得堆出一脸笑容来满口答应:“嘿嘿,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姑娘做的酱料,是这个啊!”竖起大拇指来比划了两下。
“那就多谢了。”花小麦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一指门外,“天色不早,几位请便,我就不送了。”
朱掌柜再无话说,哼哼哈哈地应了两声,引着那三人快步出了景家小院,径直往村东的脚店而去。花小麦从胸臆中呼出一口长气,转头冲孟郁槐等几个镖局的人笑道:“孟家大哥,还有诸位,今日真是多谢你们相助,倘若不是你们在此护住了我们一家,事情还真不知会闹到何等样地步。但不知这费用,咱们该怎么算?”
孟郁槐张了张嘴正要答话,一旁的大忠已率先跳了出来,嘻嘻哈哈道:“小麦妹子,你这话太见外,咱们识得这许久,已是老熟人了嘛!说到底,我们又没做什么事,连对方的手指头都不曾碰一碰,怎好再收你的钱?那个……嘿嘿,你要是有心感谢,倒不如做两样好菜,让我们哥儿几个也打打牙祭,你做的菜,我每吃一回,都要想上好几天哩!”
“这有何难?”花小麦也笑了,“即便你不说,我也该踏踏实实准备下一桌饭菜来感谢各位,但一码归一码,这该给的酬金,却也一文不能少。要是你们不肯收,将来我如果再招惹了是非,可不好意思再去求你们帮忙了!”
大忠笨口拙舌不知如何应答,挠了挠后脑勺退到一边。孟郁槐想了想,便点头对花小麦道:“这事不需心急,等我回去向柯叔问明了酬金该如何收,再来同你算。”
“可是……你最近不是在家歇着吗?”花小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那又如何?”孟郁槐轻轻一笑,“莫不是你以为,整个连顺镖局,就擎等着你这几个酬金来过活了?迟几天便迟几天,想来柯叔也并不会计较。”
他说完这句话,便不搭理花小麦了,转过身对景泰和点了点头:“既然此事已了,我们也便先离开,往后假如再遇上类似之事,要尽快来告诉我才好。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你倘若还诸多顾忌,就是不拿我当兄弟了,莫说我,就算大圣兄弟,也不会答应,可记住了?”
景泰和心下感动,又不知说什么好,唯有使劲点头应承下来。那边厢,花小麦便一拍手,笑着对大忠道:“那你们可别急着回县城,今晚我不去河边摆摊,做一桌好菜,等你们来吃呀!”
大忠喜得抓耳挠腮,乐不可支地连声说好。几人又与景泰和寒暄了两句,也便抽身而去,唯有那始终不则一声的潘平安,还蔫头耷脑地坐在树下,不时朝这边瞟上一眼。
花二娘恼他办事不地道,连正眼都不瞧他,甩手便进了堂屋,景泰和宽厚地笑笑,说是要去铁匠铺看上一眼,也转身离去,一时之间,院子里便只剩下花小麦与潘平安两人。
花小麦料定他是有话想说,也不着急,自顾自将桌上的茶杯和盛装蚕豆瓜子的盘子收进厨房,再走出来的时候,果然见潘平安站了起来,正眼巴巴地瞅着自己。
她只扮作不知,将院子里的酱缸逐一打开检查。刚查看到第三口大缸,潘平安便期期艾艾地走了来,在她身后低低唤了一声:“小麦丫头,那个……”
“怎么了平安叔?”花小麦回头冲潘平安微笑了一下,和颜悦色道,“那朱掌柜已然走了,你无需太过担心。我瞧你脸色不好,不若回去歇息一下?晚上我请孟家大哥他们吃饭,你要是不嫌弃,便也同潘太公潘太婆一块儿过来吧,家常便饭而已,人多一起吃,还能更热闹亲香些。”
“哎。”潘平安应了一声,抬起头,目光从她面上飞快扫过,吭吭哧哧地开了口,“小麦丫头,那……酱料的买卖,咱还做吗?”
花小麦低头一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反问道:“平安叔你觉得呢?”
“方……方才那姓朱的不是说了吗?往后不会再因这事儿为难咱们,既如此,这钱咱为甚么不赚?”潘平安那声音细得如同蚊子哼哼,小心翼翼道,“只不过,我头先儿听你说,那省城桃源斋的宋老板,要请你去做大厨,如此一来,你哪还能拨出空来忙活这做酱料的事?”
“那是我自己的事,就不要平安叔您操心了。”花小麦仍旧带着笑,心平气和道,“说白了我做酱料,也不过是想多挣两个钱,有平安叔你这现成的门路摆在眼前,假使我还犹豫不决,那未免有些犯傻。但……”
花二娘本就对潘平安百般看不过眼,正在堂屋里气鼓鼓地坐着,冷不丁听见花小麦这样说,一股邪火立时冲上头顶,扑进厨房捞了一根擀面杖便跳进院子里,怒声道:“花小三你脑子是不是被咱家养的鸡给啄了?咱差点被他坑得摊上大祸,你怎地还不长记性?莫说咱眼下还不指望卖酱料那几个钱过日子,这买卖即便是要做,咱也不能再与他这样不厚道的人搭伙!”
说罢,又转向潘平安,恨恨地道:“平安叔,你可别怪我言语中不尊敬你这长辈,你自己办的事,你自家晓得!我妹子心眼实,被你三言两语便哄得晕头转向,我却不是好糊弄的!这事就此作罢,没得商量!”
她那擀面杖在半空中舞得呼呼直响,潘平安有些怕,脖子直往后缩,拼命摆手,却又无从辩白。花小麦赶紧伸手拉住了花二娘的胳膊,笑道:“二姐就是这样性子,我话都没出口,你急个什么劲儿?等我说完了,你若觉得不妥,再使这棍子也不嫌晚!”
花二娘哪里舍得真打她,骨朵着嘴,气哼哼将脑袋别过一边。花小麦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转身对潘平安道:“平安叔,这生意要接着做,也不是不行,但有些话,我想先说在头里。这往后事情该怎么办,赚得的利润又该如何分,恐怕咱们,得重新定定规矩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