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张小强又去看望他娘李芹,他娘的脸色又蒙了一层灰暗,仿佛心情不是很好,他有些疑惑,但并不想问,他实在不想拔出萝卜带出泥,徒惹更多麻烦。
见张小强迟迟不问,李芹的脸色更暗了,还接连叹了两口气,见张小强在为她铺床,用手清扫着床面的微尘颗粒,这才悠悠然说道:“哎呀,别尽收拾了,老百姓哪有要求那么干净的毛病。”
张小强紧忽啦几下住手,望向他娘,他娘继续道:“你看,我这很好了,也吃着药、也住院了、还贴了最好的膏药,按理说我应该高兴,可就是有点事……我实在放不下……”
听到他娘说这话,张小强表面上镇静,心底里却颤抖着,虽然我没拔起萝卜,但泥还是自己出来了,张小强心道,真是“饱暖思**,饥寒起盗心”,你这才刚刚出院,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就马上在要求更多的东西了。
张小强知道她想说啥,但沉默不语,并不点破。
果然,他娘继续道:“你呀,我说你上学都上傻了你不信,整天在家胡捣鼓也不出去转转,也不去村里打听打听……我这虽然躺在床上,可村里的啥事我都知道……你就说人家比你小六岁的那个张团,人家第三胎都生了一年了,孩子都能在大街上跑了,可是你为何就不行动行动?”
听到这里,张小强感觉到他的心底在最薄弱的部位仿佛被撒了一把老陈醋、辣椒末、胡椒粉、胆汁、细盐、芥末油的混合体,五味杂陈让人止不住抽搐难当。
张小强正在痛苦中没回过味来,他娘继续道:“你看人家张正,还比你大一岁,人家嫌只生了一个男孩不过瘾,现在又生了一个女孩;还有那对双胞胎兄弟的老大,人家第三胎也是个儿子,现在都长牙了,可是你呢?你难道还以为人家不让生?你难道还要害怕罚钱?还是说你干脆啥也不知道?”
张小强当然知道,他既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听也能听到,看也能看到。他娘继续道:“我知道,是你想生,而清韦不想生……可是在一个家庭里,女人只是个副手,大老爷们才是真正主事的人……你说,你是个大老爷们,怎么她说不生就能不生呢!”
听到这里,张小强再也忍不住了。他娘批评他可以忍,但中伤吴清韦是绝对不可以的。先不说生不生三胎根本不是她不想生的事,即使真是她不想生那你也得尊重。另外,你凭什么简单粗暴地认为这个家是在她主事而不是我主事的?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不仅在中伤吴清韦,而且也在质疑我的权威,这简直不能忍。
“谁告诉你是她不想生的,”张小强叫道,“你是凭什么认为她不想生,我们就不能生的!是我不想生好不好!这个家庭是我在主事好不好!”
他娘听到他咆哮后一怔,继续悠然道:“你以为我们都眼瞎?啥都看不出来是吧?你看看人家清韦天天上班,说几点走就几点走,说几点回就几点回,你也不敢说个啥,回来后还得问问她想吃点啥你好给她做点……你再看看孩子整天对你非打即骂,根本看不出你是个当爹的来,而人家清韦一回来,俩孩子就像两只小猫一样听话,她说啥是啥……可是你呢?天天在家除了做饭、洗碗、打扫垃圾、刷马桶之外也没别事……你还说什么你主事,你主个屁事啊!”
听他娘说这话,张小强感到受了很大的伤害,因为误解自己也就罢了,并且还在污蔑吴清韦,且不说要不是有她在苦苦支撑,这个家早他娘的就散了。不觉间,张小强猛举起手中捏着的一件物事要砸下去,但他想了想,终没砸下去。
他想回骂说“你这张嘴啊,就像个腚眼子!”但他立刻想到这么说的话,实在是不很礼貌。
张小强平静了一下道:“我向你强调一下,第一,生孩子是我的事,是我要不生的,这事实在跟她无关,因为地再好,没有种子也干费事!第二,这个家是我说了算,我之所以做那么多,是在表达尊重!尊重,你懂不懂?哦,你当然不懂,因为这辈子你从没被谁尊重过,尤其是我爸!第三,即使要生,也不是现在生,或许生出的那天,你再也看不到了!为什么现在不生?那是因为我不像有些父母那样,在不具备任何生养的条件下还非要生养,然后养不好孩子,让孩子受无端的痛苦一辈子!”
这话出口后,尽管李芹耳聋,但她还是听明白了,她嘴唇有些颤动,半晌后道:“谁又赚钱赚下十万十再回来生孩子?日子也不是一天过出来的,谁家不是走一步看一步,就像种庄稼似的,不能因为害怕下冰雹就不种庄稼了吧……早生早养早利索,以后你一定会后悔的……还是说有人就有世间,多生孩子是有好处的,我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当时要不是我坚持治病生养,我现在能有这么好的生活么!”
不提这个还好,提到这个只会令张小强更加痛苦。他不想再多说话,将手一甩转身而去。
“生孩子?”张小强边走边愤懑地想,因某种原因他很想哭,他的眼泪几乎要流出眼眶,“我他妈都不想活了,还他妈再生个孩子?多生个孩子,这世间便会多一个生命在这个世界受苦,又于心何忍!倘若我真要死,那么多生一个孩子便会多一份不能慷慨赴死的牵绊而已!生?生什么生!”
不知为何,今天和他娘的对话,竟让张小强又多了一层想死的冲动。
晚上,张小强又做噩梦了,梦见自己看到他娘烂脚后的样子,他娘生不如死,他比他娘还要生不如死。
那么,怎么才能摆脱这种境况?于是梦里的张小强做了一个大胆、荒唐而决然的决定:他决定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