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医生皱紧的眉头,张小强三人的内心一阵紧张。
“这么说,你是在医院作过检查了?B超和钡餐都没发现问题?那么,有没有吃过什么药?”医生问。
“是的,检查没发现任何问题……不过,我三爷应该吃过斯达舒和吗丁啉,但没见有效果。”张小强望一眼三爷张祖庆道。
“哦,”医生又问,“那就是说既检查过,且没有确诊;又吃过胃药,但没有效果是吧?”
“嗯。”张祖庆三人道,张小强也不怕嘴快,多余补充道,“看来医院是黔驴技穷了,做个胃镜都不愿让我们做,好像要向外赶我们似的……所以,听说你们医院中医药有神奇的疗效,于是就赶快跑来了!”
听到病人及家属争先恐后的否定回答,医生又沉默、迟疑着,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在沉思病人到底是什么病因,也似在思考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半晌才说道,“我怀疑……”
听到这里,大家一阵紧张,张小强有眼角的余光看去,发现三爷张祖庆的脸上仿佛蒙了一层灰尘一般暗淡。张小强的心底滑过一个不祥的念头:癌症!
“我怀疑是深度慢性胃炎,”医生开口道。眼前三人向后一靠,仿佛背后的空气中有个可以依靠的、坚实的东西,可以让人靠一靠似的,他们听到自己呼出一口气,于是认真静听着医生的话,“而且,应该也有胃溃疡的表现……胃炎加溃疡就会让人有种很蹊跷、很难受的感受……不过,这种慢性胃病是在长期的不良习惯下慢慢形成的,当然要起好起来也不那么容易……而医院追求短时间让你感觉到有疗效,所以他们不愿意接收你们这种病人!哎,这种慢性胃病不好治啊!”
通过医生最后的一句话,对该医院满怀希望的张小强三人,竟似乎听出了医生有拿巧作怪的意味,医生那意思似乎在说:这种病我们能治,只是……你们得多付出点什么金钱方面的代价!
“那就请医生行行好,赶快帮我治治吧,这胃病折磨得我太难受了!”张祖庆慌忙道,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似的,“我们就依赖你们医院了……实在不行,我回去卖房子卖地也要筹钱送到你这里治病!”
多么朴实的话语,多么真挚的表白!这话落在张小强耳中使他感到今天的三爷有些失态,但是对于一个被难受折磨了许多天的老人来说,对一个一辈子善良受苦极容易对恩人推心置腹的老人来说,似乎也能让人理解。
“可别这么说,那我们可受不起……”医生慌忙摆手说,“我们医院虽然在某些方面治病有奇效,但毕竟比不得那些大医院,是绝不会逼着病人卖房子卖地的……另外,这位大叔你误会了,这病我们也没有很好、很快的办法治,毕竟那是慢性病……慢性病嘛,就要慢慢地去调理才行……”
多么让人丧气!
听到医生那么多“但是”、“毕竟”之后,几人的心情又灰暗了起来。不过,在灰暗失望的缝隙里,张小强蓦然闪过一个念头:医生既然说那是胃炎、溃疡方面的慢性病,那想必不是什么肿瘤、癌症了,这么说,这病不是绝症,是可以治好的,付出的不过是同时间赛跑的代价。
于是张小强在些微放松之余,又多问了一句嘴:“那么,医生,这病可能就是溃疡稍微严重的原因是吧?这么说,基本可以排除有其他什么更厉害的毛病了吧?”
这话说得隐讳,但医生常常经历各类病患的生老病死,自然能听明白这话里隐含的明显意思。张小强这么问时,五弟张祖华发现三哥张祖庆的一张灰脸上的肌肉线条弹动了几下。
“不是已经做检查了么!”医生道,“既然B超和钡餐都没有检查出问题,那就没有问题,虽然深度溃疡有进一步引起其他病症的可能,但目前应该不是……不过,从现在起,病人就得注意调养了,必须尽快将那些造成胃炎和溃疡的坏习惯戒除才行。”
“哦,”听到医生的解释,张小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他不再照顾三爷脸上掠过的灰暗和苦笑,问,“那我们怎么调养呢?或者是什么药材或食材调养呢?还得医生您这种专家给我们提供个方法……我们坚决听医生您的!”
“这个……”听到请求,医生沉吟着,“我们是中医医院,我是中医医生,我们这里没有西药,另外,西药你们应该也试过了,药效不大……中药倒是有,但是眼下我们有一味最重要的药材因为病人要的较多而卖空了,已经联系了药材商购进,目前还没进到……这样吧,我给你个偏方吧,药材你们自己淘涣,不用在我们医院里花费一分钱……作为医生,我们也是很同情你们广大的病人百姓啊……记住药材名称,韭菜籽、绿豆、陈皮,就这三种药材,很好淘涣,一般家庭都能轻易找到……找到后,每天早上三味药各取少许,然后煎水四十五分钟,然后病人空腹喝汤,弃掉药渣……”
“就这么简单?”张小强不相信地问。一旁的三爷和父亲也睁大了眼睛,仿佛听到谁把谁家孩子丢到井里一样惊讶。
“就这么简单,”医生淡淡道,“偏方治大病,可千万别小看这种小方子……当然,关键是要坚持,切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再好的方子要是不坚持使用,也难以达到效果……先服用半个月为一个疗程……如果效果不明显可逐渐加大药量……至少服用三个疗程……在此期间病人注意保持运动,有助于药物发挥作用!”
大家一一记下,张祖华掰着手指重复了不下十次,才将三味药材深刻记在脑子里,“嗯,记住了,回家我就收集这些药材……以后煎药啥的,就都是我的事儿了!”张祖华啰嗦道。之后,三人跟医生告别,医生摆摆手送几人走出诊室。
看到三位病人及家属七拐八拐消失不见后,医生才向椅背上一靠埋怨道:“这个老陈!就会拉一些根本不好治的病人来!像这样的病人,即使介绍一百个人来又有啥用!还白白浪费我的宝贵时间!”
张小强三人自然没听到医生这番埋怨话,即使听见,也不会明白医生口中的老陈究竟是个谁,因此在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那个老陈就是在区医院里排在张祖庆做胃镜队伍后面的那个搭讪者。这个老陈实际上是个皮条客,就做这种拉人去他家医院的事情。先对病人表示同情,然后诱以神奇的疗效,将病人拉到他们医院进行医治。说到底,他们那家医院倘若不通过这种方式拉人,简直就要维持不下去了。
关于这些事,张小强当然不知,还以为那个老陈是好心人,另外,也将“顺通医院”那位医生介绍的治胃病偏方视若至宝,一路上驾驶着汽车,张小强对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三爷张祖庆扬言道:“这些大医院就会糊弄人,本来几块钱能治的病,他们非让你花上几百几千元!而且还不顶任何事!既白白花了钱,又白白浪费我们的宝贵时间!”
三爷听后沉默不语,似位哲人陷在沉思之中。张小强不知他是在默认自己的话,还是别人所思。后面的父亲张祖华却在随声附和着:“就是,就是!现在人心都奸了,医生心更奸!就是今天这位医生不奸,免费给我们开方子,又不怕白白浪费他宝贵的时间!世上还是有好医生啊!……回家我就收集材料儿,明天凌晨我就给你三爷煎上!”
三爷仍然无动于衷。汽车慢慢在市区内驰动,躲避着行人车辆,抢夺着红灯绿灯。“现在还没驶出市区是吧?”三爷张祖庆突然开口问向张小强道。
“没有啊,”张小强转头疑惑道,“咋了,三爷?”
“既然没驶出市区的话……”三爷慢悠悠地,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卖一种大包子……那大包子好吃!上回儿吃了一次我就记住了……我想再去吃它一次!”
对于这种要求,张小强当然不便拂逆,反正不管到哪,都是一加油门的事,况且今天专门出来陪病人,又何必惹老人不悦,于是爽快应道:“好的,三爷,你说吧,去哪?”
听到三爷清晰明确的指示,张小强一加油门向前驶去,可是就在汽车趋向平稳时,他的心头忽然闪过一个不祥又隐讳的念头:他总觉得,今天的三爷举止异常,仿佛在为自己的人生做着某种铺垫。
不管是在“区医院”里坚持做胃镜,还是在“顺通医院”里默然的冷笑,还有至此想要去吃一次上次吃过的令他难忘的大包子。但这个念头只闪了一下,就像明净的玻璃窗前蓦然飞过一只雀燕,接着就消失了。因为张小强觉得那根本与他无关。
既然与自己无关,那就爱咋得咋得。
于是一路上汽车在张小强轻松的谈笑间驶到那座包子铺前,向三爷问明了要何种馅料的包子,然后下车买回了十个大包子。
“怎么买这么多!”当张小强将一堆包子推到三爷面前时,他惊讶道,“你没多要几个袋子,我们分了都尝尝才好,要不就瞎了。”
“留着慢慢吃,”张小强笑道,“十个包子而已,也就两天的量而已!”
“两天?”三爷突然道。然后张小强等待着他说出下文,但三爷却闭口不言。
“趁热吃吧。”张小强望一眼怀抱着包子的三爷道。
“回家再吃。”三爷道。并不多话,但语气坚决,不容置疑。张小强暗笑,心想三爷一辈子总是个干净、体面的人,或者说是个试图、向往干净和体面的人,怎么能在不洗手的情况下,坐在车里啃大包子呢!于是不再劝让。
于是一路上,大家就像那堆沉甸甸压在张祖庆怀抱的大包子一样无言。因为无言,张小强开车便格外认真专注,眼见着汽车带风绝尘,疾驰回到家中,张小强将汽车停在胡同里,三人依次下车,走进张祖庆的院子。
听到车响,对门院里的张大强和他娘王氏从院门走了出来,看到张小强的汽车后便跨进张祖庆家院子里,一路问候着走进屋子里,原本冷清的屋子一度热闹起来。常明芬却没过来,据张大强说家里的那条该死的土狗的链子缠在篱笆上了,一时半会解不下来,狗急得嗷嗷惨叫,要是不快摘下来的话,那狗就快要被勒死了。所以她没过来,正在抢救那只该死的傻狗。二哥张祖昌也没过来,他同儿媳妇一块在抢救那条傻狗。
“看得怎么样?检查了么?”二嫂王氏望向三弟张祖庆道。
“哦,二嫂啊,”张祖庆抬头道,“没啥大毛病啊,也就是胃炎、溃疡而已……医生给出了个小偏方,过不了几天吃吃就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二嫂王氏点头笑道。她当然不懂什么钡餐、胃镜的,但相信偏方,只要用了偏方,那病就一定会好了的。小偏方,治大病嘛!老人们的俗语是错不了的。既然三弟说得轻松,她也就听得愉快,真心地祝福着、慨叹着。
张祖华自然不能闲着,于是将他背了不下十几遍的三味药材掐指向二嫂王氏介绍着,调皮地跟二嫂开着玩笑,非要求她将所有所有的药材都收集出来。嫂子小叔嘛,总是要闹一闹的。
“韭菜籽、绿豆我知道,我那里也有,”二嫂王氏笑道,“可陈皮是啥?我那里倒有陈谷子粒糠好几袋子,这辈子还没听说过什么陈皮破衣的。”
“陈皮就是晒干了的桔子皮!”张祖华将从医生听来的解释炫耀给二嫂道,“难道活了那么大年龄,连这个你还没听说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