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嫂子和老婶子一边指点着张小强说说笑笑一边走出了屋子,张小强跟随相送,转回来后,屋子里暂时静了下来。
“起个什么名字好呢?”张小强边走边自言自语。
“差不多就行,”吴清韦道,“一个名字而已,你一个‘张小强’不也是健健康康叫了一辈子?”
“话虽如此,”张小强道,“那是当时因为父母没文化,也不关心,所以就起这么个破名儿……所以才叫得我矮了一辈子,运气差了一辈子……不管怎么说,咱们的孩子,一定得起个好名字。”
“那当然好……那你自己起吧,我读书少,帮不上忙了,我只管喂饱孩子。”吴清韦道,低头继续给孩子喂奶。张小强出神地望着她胸前的两座大“蒙古包”,喃喃道:“一定得起个好名字,起个大点儿的名字。”
“有多大?”吴清韦抬头笑道。
张小强喃喃自语,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突然抬头道:“就叫张尊元吧!元朝的元!小名就叫‘元元’。”
“张尊元?”吴清韦疑惑道,“有讲么?怎么像个男孩儿的名字?”
“就是故意要男孩儿的名字,”张小强道,“我希望,这孩子长大后忽视性别,然后做到男人也能做到的事!至于为什么是‘元’,则是因为‘元朝’是由蒙古人建立的,而蒙古人喜欢住‘蒙古包’!”
“蒙古包?”吴清韦笑道,“‘元元’就是这么来的?亏你想得出。起这么个男孩名儿,你真决定了?”
“决定了!”张小强将目光落在吴清韦的两座“蒙古包”上点头道,“‘元’这个字不错,有‘首要的、第一的’的意思;也含有天地万物的本源和根本的意思……毫无疑问,这是个好字。”
之后,新生儿有了一个大号叫做“张尊元”,小名叫“元元”。
就在大家沉浸在新生儿降临后的喜悦中时,村委有人给张祖华打电话,说张祖文不行了,让快去看看。
在前文提到过,张祖文是张小强五服以内的一个叔,一生单身,没有娶妻,也没有子女,居无定所,一生漂泊。曾在国道旁的工厂打过几次工,爬过火车闯过外地,最后又回到张家村,在大队部里看过门,之后在村委地协调下购买了一间旧房,就是张寿堂的丈母娘去世后留下的小屋。
近几年,随着工业园的兴起,拆迁的种种传说的扩大,张寿堂异常霸气无礼地毁约,强硬地收回了他丈母娘的小屋,将张祖文赶出门外。无奈之下? 张祖文住在队部? 之后嫌看门赚钱太少,于是再次走出张家村,两年后狼狈回来,在村委地安排下住进了敬老院。
在张祖文所有五服以内的兄弟内? 张祖华一家与他的关系最好(至少表面上如此,要知道,张祖华家是村子里出名的闲散人聚集地,李芹儿又因好客而著名,所以张祖文串门就串张祖华家,几乎不到二哥张祖昌、三哥张祖庆、六哥张祖荣家。张祖尧和张祖亭家更不会去,据张祖文说张祖尧和张祖亭太过刻薄,老是嘲讽他无能、无用),所以,张祖文如今不行了,村委当然首先要通知张祖华。
张祖华接到电话,二话不说,充分发挥他独有的“腿儿快”的特长,迅速赶到张祖文所在的敬老院,两人握着手说了几句话,张祖文艰难地用几句话回顾了自己的一生,流了几滴眼睛然后彻底辞世。
敬老院里充溢着一股寞落的悲哀。各个老头儿、老太太表情冷漠地望着这一切,就好像生和死之间并无太大的差别,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好在张祖文的后事完全由敬老院和村委办理,不需要其他亲人参与,于是张祖华跟人们告别走出院子,不时想着兄弟张祖文最后说出的那几句话:“人这辈子不易啊……早死早托生。”
看来,亲爱的张祖文兄弟还没活够。或者说,他这辈子活够了,期待来世托生一个好人家,从而过上幸福的、比今世好很多的生活。
张小强听到张祖文的死讯后也感到一阵悲哀,但他不明白这种悲哀究竟从何而来。或许,生与死都是有代价的,这世上生一个人,便以死一个人为代价。在同一时间,这家庆生,那家恸死,是平淡的事。
无独有偶,几天后,当张小强家为张尊元举行“过八天”庆祝仪式时,宾客云集、鞭炮齐鸣、欢声笑语,各样菜品流水样端个一张张桌子时,人们蓦然听到从大街上传来一阵剧烈的哭声。大家纷纷跑出去看,才发现吴大社去世了。
一直以来,“天亡吴家”在张家村广为流传,老吴家这整个大家族的年轻男子们,有很多要么夭折、要么祸死、要么生病,不仅如此,还有很多吴家户头只生女儿,没有男丁。吴大社便是其中之一。
为了延续血脉,或者为养老送终,没有男丁的吴家人常常千方百计从外地抱来外姓男孩儿收养。吴大社只有两个女儿,自然也抱养了一个男孩儿。可谁知道,他抱养的这个男孩儿却是个傻子。
别人抱着的孩子聪明伶俐,上学的上学,打工的打工,而他这个养子却大字不识,眼角歪斜,说话口齿不清。在长期忧愁、绝望、不甘地打击下,吴大社的身体垮了下来,渐渐失去了工作能力,精神支柱倾塌,最后忍心将他的傻儿子送进了精神病院,将傻儿子托付给医生后,大哭着离开了医院。
今天,他在癌症的折磨下离开了人世,终于得到了解脱。
于是,在张家村同一个胡同里(张小强跟吴大社在一个胡同里居住),却上演着两种截然相反的悲喜剧:一家喜气洋洋,一家痛断肝肠。这边的鞭炮声震响晴空,那边的嚎哭声荡彻大地。然而,这边的喜气并未因那边的悲哀而有所减弱,那边的悲哀也并未因这边的喜悦而变得稀薄,虽然没有距离,却分得清清楚楚。
这仿佛戏剧中的画面,有些荒谬,但却极其真实。